朔風凜冽,微雪飄零,一走進那個怪石密布的入口,好似便與外面的世界驟然分開。
四周彌漫着濃厚的霧氣,六個不同門派的人,素不相識,此時卻手持着刀劍,萬分警惕地維持着互援的隊形。
突然,一陣狂風卷地而起,霧氣中又揚起漫天沙塵,令人睜不開眼睛。不由自主低着頭伸臂去遮擋,一時間來不及去顧及一同進入迷陣的同伴。
柯不逢緊緊握着手中的刀,心中暗想,這四個殺手果然邪惡已極,說是關閉了八陣圖,實際上就是要将六大門派和仙蛇門的人誘入陣中,一旦進了陣,在八陣圖中,他們勢必全軍覆沒。諸葛武侯的八陣圖神鬼莫測,可當十萬精兵,他們這些江湖人必定無一生還。
感覺心頭一團黑暗罩下來,雖然做了進陣的決定,就是抱着赴死的決心,可是他在潛意識中,還是認為四個殺手已經真的關閉了八陣圖。如今看來,江湖間的陰謀詭計,遠遠多于他的想象,也許窮其一生,他也無法以自己的心力去揣測江湖的暗潮洶湧。
根本無法睜眼視物,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幹脆緊閉雙目,握刀站在狂風中,抵抗着風暴的侵襲,以免摔倒。
可是,正在他絕望的時候,狂風突止。
柯不逢心中疑惑,慢慢睜開了眼睛,右手提刀,左手揮去手臂和額前的塵土,向前看去。面前依舊是嶙峋的怪石,長空陰晦,雪花正紛紛揚揚飄落下來,塵埃落定,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雪氣。
這場風暴起得如此突然,也停止得如此突然,就好似這陰沉天幕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四周已平靜下來,柯不逢一面撣去頭發上和衣衫上的塵土,一面向周圍觀看。迷陣中确實恢複了寂靜,靜得令人心生畏懼,可是與他一起進陣的那另外五人,已不知所蹤。
柯不逢一時慌了,進陣前都沒有相互詢問一下姓名,方才的一陣狂風,難道就把他們都吹得消失了?或者他們害怕,又退了出去?可是回想方才的景象,那樣的風暴中,維持姿勢都是非常難的事,若要舉步行走,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立即在怪石間尋找,也許他們受了傷,正需要他的幫助。可是,四下的亂石間一無人跡,那五個人就好像蒸發在了空氣中。
“喂!你們去了哪裏?”柯不逢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只好胡亂叫喊。這些人都不知去向,他将何去何從?
他是不會退出八陣圖的。若是那五個人已經殒命,他一個人退出去又成何體統?看來一時間無法知道他們的蹤跡,柯不逢一咬牙,一個人又如何?那個叫鳳羽的女子說過,進陣一直前行,溪水邊草亭相見,既然進來了,就按照她說的去做。
柯不逢倒提單刀,整整衣裝,大步向前方走去。
一路西行,景物并無變化,四周都是光禿禿的怪石堆疊,看樣子根本沒有走出八陣圖。北風卷着雪花掃在臉上,臉頰有種被刀割的感覺。
突然眼角有一點白光閃過,讓他猛然警醒。是天氣太冷,還是霧氣太重,眼睛被什麽閃到了?可是他還未來得及去思考,面前的一堆山石後走出來一個人,讓他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倏然剎住腳步。
冷霧中雪花飄飄,面前的人一身白衣簡直與落雪連成了一片。白色絨羽鑲邊的純白鬥篷,垂落在白衣上的濃黑長發,以及那張如此清冷,如此遙遠的臉。
“落雪……姑娘……”柯不逢睜大眼睛看着她,兩人相隔十步,也隔着冷霧雪花,就如同隔着千山萬水,隔着紅塵嚣嚣。
難道是産生了幻覺麽?在這個神秘的陣圖裏,在生死之間,他竟然看到了他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個姑娘。
端木落雪正在緩步向他走來,距離逐漸靠近,她的容顏也越來越清晰。看着她如此真實地走近,竟然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柯不逢按住自己劇烈跳動的胸口,一動不動站着,盯着那雙雪霧中逐漸清晰的眼睛。
“落雪姑娘,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待到她走到近前,說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句。
端木落雪走到他面前,擡眸看着他。
“我本就知道進入雲霧谷的方法,所以八陣圖根本擋不住我。”
柯不逢怔了怔,沒錯,這一點他早就知道。
端木落雪唇角微微顫了顫,“柯不逢,你知道我可以進入雲霧谷,卻并未告訴浣刀山莊的人,是麽?”
柯不逢頓了一下,點頭道:“我隐瞞了大師兄,很對不起他。可是,若是我說出去,楚家莊的人可能也會知道,天下武林的眼睛就會聚焦在你身上,那樣你的處境……”
端木落雪靜靜看着他,少頃,低下頭去,“我果然沒有猜錯……”
她又擡起頭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謝謝。”
柯不逢看着她的微笑,竟感覺自己的心顫抖了一下。她一直那樣冷淡,目光猶如從未注視過這個世界。他見過她的笑也一直是那種毫無溫度的冷笑,可是,今天她的笑卻全然不同以往。
雖然還是那麽清冷疏離,可是這一笑卻有種動人心魄的美,讓他竟舍不得移開視線。
端木落雪發覺柯不逢怔怔看着她,便回頭看着霧氣彌漫的八陣圖,漫聲道:“八陣圖以奇門遁甲之術,分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其中順時變化,有神鬼莫測之機,只得其一二,便可驚天動地。我幼年時在這裏行走,常常不分日夜,這個陣圖還是非常熟悉的,雖然并不能得到諸葛武侯的精髓,可是這裏已經攔不住我了。”
柯不逢也感覺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道:“可是現在這個迷陣并非空的,方才那四個殺手也都在陣中,你悄悄進陣,甚是危險,我看那四個人的武功絕非等閑之輩。”
端木落雪眨眨眼睛,面上雖無反應,心中卻有一絲波動。這個柯不逢,從來沒有懷疑過她與雲霧谷中這四個人的關系,即使她在那四個人剛剛退去後便出現在迷陣中,他也絲毫不會想到其他。在他的眼中,她是一個朋友,只要認為是朋友的人,柯不逢便會全部信任,盡管很多事情都已如此明顯。
想起他日夜兼程趕去福壽集,不顧一切想要從司馬卒手中救她出來,想起那個夜晚,在江邊的小樹林,他以為她已睡着,悄悄從背後看她。端木落雪雖然早已心如冰雪,對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屑,可是她對周圍的一切又相當敏感。
也許,他并不只是将她當一個朋友那樣簡單。
心中再次飄過那個白衣人的身影,消瘦蒼白的臉上,那種溫暖的微笑。
端木落雪苦笑,她從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慢慢長大。在情窦初開的年紀,在她剛剛開始了對愛的向往時,在心靈深處,除了那個病弱卻溫暖的男子,從來就沒有別人。也許,她這一生都丢不下對他的執念,即使他如清風拂過,空夢一場,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即使她尋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他的絲毫蹤跡。
她的目光暗沉下來,擡眼盯着迷陣入口的方向。今日的棋局已經設好,所有的棋子是生是死,就全憑他們自己了。
柯不逢咳了一聲道:“那個叫鳳羽的殺手說進入了八陣圖一路西行,溪邊草亭相見,我們既然已經進來,不如不要耽擱了吧。”
他說着,邁步便向前走。可是剛走出兩步,便被端木落雪拉住。
柯不逢一驚,回頭看着她。
端木落雪依舊注視着入口的方向,冷笑道:“他們的話不是說給你聽的,你跟我來。”
她說着,轉身向一堆岩石後走去,柯不逢皺皺眉,沒有聽懂她話中之意,只好跟在她身後。
岩石之間有一個不小的縫隙,站在那裏可以非常清晰地看着面前的這些不能稱其為路的路徑。
他們剛站在那裏沒有一刻的時間,便聽得不遠處傳來一種奇異的破空聲,柯不逢感覺這種聲音好似在哪裏聽過,可是又一時想不起來。
濃霧飛雪中出現了一些怪異的影子,讓柯不逢恍然大悟。
三個身穿黑衣,披頭散發的男子疾行而來,三個人扛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材,身法極快,而那棺材也好似并不是被他們扛着,而是自己在飛。這怪異的樣子在白雪紛飛中格外醒目,看得人心中發毛。
“司馬卒!”柯不逢拼命忍住才沒有大叫起來,在那個他不知道名字的山間市集裏,他與高遠和江流水幾乎找遍了每個角落,還去了墓地,都找不到這口棺材。這麽怪異的人和棺材是如何隐藏起來的?
而且,沒想到他們會出現在這裏。
耳邊傳來端木落雪的冷笑聲。
柯不逢納悶,看她了然的目光,難道她知道司馬卒會出現在這裏?
端木落雪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略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必驚訝,後面還有你熟悉的人。”
柯不逢聽了,着急湊到縫隙前,凝眸看過去。只見司馬卒那個怪異的隊伍從面前一閃而過,随後,一群同樣身穿黑衣披發的人跟在他們後面飛快行去。不用問,這一定是飛龍堂的人。可是,飛龍堂的人經過之後,在入口的方向,飛雪中又卷起了無邊煙塵。
原本等候在山谷中六大門派的人正争先恐後快速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