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铮铮踏過鋪滿了枯枝碎葉的冰冷土地, 她穩穩地坐在馬鞍上,一手握着缰繩,一手向後保持平衡, 整個身子微微向前壓低, 寒風迎面吹來,吹得她騎裝上的絲帶也飛舞在半空中。
蕭恪之策馬在後頭追趕, 一雙深邃的眼眸緊緊凝視着前方的飒爽英姿, 仿佛一頭在原野上追逐獵物的狼一般。
可被追逐的獵物卻半點沒有驚慌。
她在馬上回首沖他笑,鬓角的發絲随風飄動:“現在呢,陛下覺得如何?”
金色的陽光透過交叉的枝桠投射下來,為她周身鍍上一層光暈,在疾馳中忽明忽滅, 映得他的眼眸也跟着熠熠生輝。
這個女人, 就好似天上的星月,每一回仰頭看時, 都能現出不同的情狀, 令人驚喜又驚嘆。
他冷峻的面上不自覺閃過饒有興味的笑容,夾緊馬腹的雙腿也不由的用力,俯低身子催促馬兒加速。
兩匹馬兒一前一後奔馳在無人的溪流邊, 一時近, 一時遠,你追我趕, 樂此不疲。
蕭恪之好似有意與楚寧戲耍一般,直等她跑夠了,才忽然再度加速,以極快的速度趕上與她并駕齊驅,又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從馬上猛地探出身子, 單臂摟住她,将她直接從那匹棗紅馬上抱到自己的身前。
她忍不住低呼一聲,下意識用雙手牢牢抓着身前的馬鞍。
身後頓時傳來一陣低沉的輕笑。
只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将兩匹馬都控制住放緩速度,雙臂纏繞在她腰上,将她的後背緊緊靠在自己懷裏,低頭湊在她耳邊道:“玩夠了嗎?你的騎術不錯,只是比起朕來,依舊差那麽一截。”
迎面的風是寒冷的,身後的懷抱卻是火燙的。濕熱的氣息從耳畔拂過,激得她忍不住在他懷裏挺直後背,被寒風吹得冰涼的臉頰也逐漸燃燒起來。
“侄媳的這點雕蟲小技,自然不敢與陛下相比。”
二人密不透風地貼在一處,令他輕易察覺到她的細微變化。
他摟在她腰間的雙臂收緊些,令她避無可避,又向後靠了靠。單薄的後背嵌入他寬闊結實的胸膛間,随着馬兒小跑的颠動不住磨蹭,令二人之間的溫度一點點升高。
“偏偏就是你這樣的‘雕蟲小技’,總能将朕引過來。”他被磨蹭得渾身燥熱,忍不住咬牙切齒地低頭齧咬她耳後的肌膚,好似他會出現在這裏,都是因為她的有意引誘一般。
楚寧一面忍不住瑟縮閃躲,一面因他話裏的指責而驚奇不已——這人似乎每一回都是如此,分明是他自己來了,卻總要将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
她幹脆放軟身子,努力靠在他胸前,仰頭在他的下颚處輕吻,直将他吻得呼吸不穩,才無辜道:“陛下,阿寧今日可沒有自作主張。”
她仰着緋紅的臉頰,拿一雙濕漉漉、霧蒙蒙的眼眸委屈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口一顫,下意識掐緊她的細腰。
是啊,今日并非是她主動引他來的,而是他自己不由自主跟來的,他有意忽視這個事實,卻在她的提醒下不得不承認。
其實她和果兒一出現在馬場上時,便有人将消息悄悄送到了他耳邊。
他本不想理會,可不知怎麽的,原本令他亢奮不已的狩獵像忽然失去了吸引力一般,變得索然無味,就連看到林中飛奔而過的鹿時,腦海裏浮現的也是她好幾次有意吸引他的注意力後又飛快跑開的狡黠模樣。
他只好悻悻然收了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獨自帶着兩個侍衛去了她在的馬廄。
而現在,他又鬼使神差地追逐着她出現在這片無人的地帶,将她從馬上直接拉到自己身前牢牢抱着。
若說前幾回他還能安慰自己,是她引誘在先,那這一回,他已再沒有借口,不得不承認,的的确确是自己主動在先。
真相避無可避,令他內心對她的那一絲始終模糊不清的朦胧感情再度蠢蠢欲動,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種難言的失控感和挫敗感。
偏偏他懷裏的這個女人依舊是這般美麗無辜,令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心底的複雜情緒登時化作一股惱怒。他忍不住挾着她的腰将她整個人在馬鞍上調轉過來,變成橫坐在他身前的姿勢。
“陛下!”
這樣的姿勢令她無法夾着馬腹坐穩,只好軟軟地輕呼着,伸手緊緊攀在他肩上,不敢動彈。
他卻半點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只一手環着她的腰背,一手捏住她下颚,低下頭去用力親吻她的唇瓣。
灼熱的氣息拂過,在冬日裏燒出一團無形的火焰。
她的前襟被解開,一股冷風迅速灌入,令她渾身戰栗起來,忍不住哀哀地求他憐惜。
下一刻,她又被卷入溫暖厚實的大氅中,一個個熱燙燙的親吻穿透寒風,密密麻麻落在她的脖頸、胸口處。
她依舊渾身輕顫,卻不再是因為寒風,而是為那一陣又一陣由內而外的燥熱。
“是,今日是朕鬼迷了心竅。”他洩憤似的一面令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後,一面随着馬兒跑動時的颠簸不住折磨着她,“你這個妖婦……”
她只覺渾身無力,腦袋昏昏沉沉的,聽着他的話,模糊想起那日在兩儀殿裏昏暗的燭光下,他也是這般一面罵她“妖婦”,一面用盡手段折騰她。
人不可能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她用力咬着下唇,忍住已到嘴邊的低吟,盡力軟着身子貼在他的胸前,仰頭親吻他不住滾動的喉結,再順着他的脖頸一路下移。
他被激得手上力道一松,登時給了她可趁之機。
他的衣襟被快速扯開,兩條纖細的胳膊從正面纏繞住他,柔軟的指尖觸碰到他脖頸後的肌膚,順着脊柱上分明的骨節一點一點向下移動,時輕時重,像羽毛,又像貓爪,一直延伸至最末端。
“欠教訓!”
一陣一陣的酥意從背後蔓延開來,他咬緊牙關,一面越發用力地将她按進自己的大氅裏,一面忍不住催馬狂奔。
她的那匹棗紅馬已被放逐在馬場邊緣,而他的駿馬則載着二人直奔禦帳。
周遭的人逐漸多起來,楚寧察覺不對,整個人埋在他懷裏不安起來,忍不住抱緊他,顫聲問:“陛下,要帶阿寧去哪兒?”
“噓!”他示意她噤聲,一手勒住缰繩令馬兒停下,一手将她牢牢按在胸口,不讓她擡起頭來,氅衣更是将她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不想被人知道,就乖乖的別動。”
隔着厚厚的氅衣,她已然聽到嘈雜的馬蹄聲、腳步聲和說話聲,吓得心口直跳,哪裏還敢亂動,只能僵着身子乖乖聽話。
衆目睽睽下,他衣衫不整地抱着她翻身下馬,大步朝禦帳走去。
“大、大家,這——”禦帳邊守候的內侍和侍衛們已經驚呆了,紛紛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情形,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皇帝方才不過說要自己到處看看,吩咐他們別跟上去,怎不過一會兒功夫,便當衆抱着個女人回來了?看那衣衫不整的樣子,明眼人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閃開!”蕭恪之沉着臉,嗓音嘶啞地說,銳利的雙目也隐隐泛起紅血絲,那一副緊繃的模樣,顯然是再忍耐不住了。
內侍們忙拼命壓下心中的驚駭,替他掀開帳簾,讓他進去。
“都守遠點,誰也不許靠近!”
低啞的吩咐傳來,內侍和侍衛們面面相觑,随即便默契地低頭後退,直退到十丈外,将整個禦帳包圍起來,不容任何人靠近。
被掀開的帳簾已然重新落下,密密實實遮住帳中的情形。
……
禦帳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無數雙或好奇、或探究、或緊張的眼睛都直直盯着那一座密不透風的禦帳,卻無一人敢上前窺探,只能遠遠地在心裏猜測,被蕭恪之這樣堂而皇之抱進去的女人到底是誰。
聖人來骊山已有近半個月的時間,期間有許多女郎時常出入山下的馬場,可他從未多看過一眼,更未表現出過半分興趣,就連方才趙二娘那樣主動的,也沒多理會。
衆人正揣度着聖人是否不近女色,他便忽然抱了個遮得嚴嚴實實,讓人不知身份的女人回來,着實令人驚駭!
一時間,有許多人開始悄悄數着視野中的年輕女郎,想試着找找到底是哪個女人。
正在一旁教果兒騎馬的趙玉娥也跟着心不在焉起來。
她的心情也與衆人一樣震驚不已,只是未曾費心思去找到底是哪個女郎。
原因無他,這馬場大得很,今日來的女郎更是有數十個,再加上随之而來的侍女,更不知凡幾,要想一個個悄悄地數,幾乎不可能數得出來。
譬如她看一眼身邊的果兒,一下便想起先前帶着果兒來的太子妃楚氏現下就不在附近,可她難道憑這個便斷定那帳子裏的女人是楚氏嗎?
只是,這樣的情形多少讓她感到有些難堪。
她放下矜持,主動逢迎新君的事,幾乎已是人盡皆知。先前她尚可安慰自己,大約這位新君天生冷淡,才一直未曾有過半點反應,而如今,她卻再不能自欺欺人。
周圍若有似無掃來地幾道譏笑的目光,令她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幾乎連臉上的笑容也難以維持。
“趙娘子……”果兒緊張地坐在小紅馬上,見她好半晌沒反應,終于怯怯地出聲提醒。
趙玉娥猛然回神,一手替她拉着缰繩,沖她微笑道:“小娘子可是覺得累了?是否要歇一歇?”
無論如何,她就是再不喜歡這個滿身小家子氣的孩子,也得時刻記着這是聖人的表妹,不能怠慢。
果兒搖搖頭,努力坐直身子,大着膽子認真道:“趙娘子,我、我不想歇息,我想快點學會,不能辜負陛下和、和太子妃殿下對我的好!”
她雖年紀小,又十分腼腆,心思卻十分細膩敏感,明白蕭恪之和楚寧都是真心待她的,母親讓她來學騎馬,更是想讓她練練膽子,她不想辜負他們的一片心,即便覺得艱難,即便知道趙娘子心裏的輕視和敷衍,也要堅持學下去。
“小娘子有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學騎馬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咱們得慢慢來。”趙玉娥望着她後背發顫的樣子,心裏正忍着笑不以為意,卻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眸光一閃,試探着問,“小娘子是聖人的表妹,應當與聖人十分親近,可能猜到方才與聖人一同進帳中的人是誰?”
她問得語氣十分自然,仿佛只是出于單純的好奇。
果兒轉頭看一眼禦帳,局促地搖頭道:“我、我才見過陛下不過兩三次,不、不親近的……”
趙玉娥眼裏頓時劃過失望,心道一聲“果然如此”。倒是她多想了,這麽個從兖州來的田舍郎的女兒,哪裏會真的與聖人多親近?
她勉強笑笑,替果兒拉着缰繩繼續往前慢慢走着,心思卻再沒放到教她如何騎馬上,只不斷回想着方才見到的情形。
聖人那樣的身份,要什麽樣的女人,都不過一句話的事,何必要對外人隐瞞那女人的身份?可他既将那人裹得那樣緊,應當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那女人身份特殊,不想教旁人知曉,要麽,是聖人疼惜,不願壞了那女人的名聲。
不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說明聖人并非全然不近女色。
既然如此,她便還有機會成功,只是需要仔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