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纜車
沈知竹沒有出聲,像是沒聽見阮笙的問話。
可她抱在阮笙身上的手顫得更加厲害。
隔着兩人的衣料,阮笙感受到她的呼吸時急時緩,仿佛一盞電路接觸不良的白熾燈,忽明忽滅的燈光令人不安。
“沈知竹”阮笙試圖掙開她的懷抱,想要查看狀況。
沈知竹卻并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反倒将阮笙擁得更緊,叫她動彈不得。
“我沒事。”語氣卻依舊是不耐煩的,“用不着你操心。”
頓了頓,又欲蓋彌彰解釋道:“只是有點頭暈而已。”
阮笙被她按住後背,臉埋在沈知竹的肩頭:“真的只是頭暈”
她忽然想起在坐上纜車前,沈知竹的臉色就已經白得有些不太正常。
記憶之中,隐約也有過類似的經歷,不過那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公園,追狗,暴雨,被困在天橋底下的自己和陌生女生……
年少時的經歷浮出水面,阮笙突然福至心靈:“你是不是低血糖發作了”
沈知竹沒有否認她的話。
準确來說,是已經沒有力氣否認或肯定她的問話。
在被阮笙拆穿僞裝的一瞬間,似失去了最後一絲強撐着的力氣,沈知竹就這樣朝她壓過來。
起初是她用身體擁住阮笙,但現在更像是阮笙在支撐着沈知竹,讓她不至于在這個密閉的空間癱倒下去。
沈知竹已經很多年沒有低血糖發作過,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腦海中耳鳴聲嗡嗡作響,掌心生出冰冷的虛汗。
辨不清視線中的白光是閃電抑或眩暈帶來的眼花,也聽不清落下來的雷聲究竟有多大。
她唯一能夠清晰聽到的就是阮笙慌張的聲音:“你先閉上眼睛休息,我給你找點吃的。”
說着,阮笙用力抽出夾在兩人身體之間的雙手,手忙腳亂地在帆布包裏翻找。
最先摸到的是巧克力棒,又想起在上纜車之前,沈知竹就已經拒絕過它。
于是換成了一盒趣多多餅幹。
阮笙将餅幹拿了出來。
然而,沈知竹只是瞥了一眼,便語氣虛弱卻又生硬道:“我不要。”
沒想到到了這時候,她竟然還這麽挑剔,阮笙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那你想吃什麽”她順着沈知竹道,“我的包裏還有蛋白棒,牛肉幹,堅果……”
沈知竹沒有回答她,只将頭抵在阮笙肩頭,發出一聲難受的悶吟。
壓抑得極低的喘息聲,卻還是叫阮笙清晰無誤捕捉到。
心頭失控地顫了一瞬,阮笙将聲音放到柔得不能再柔:“那我就給你拆一包堅果吧,你應該沒有什麽過敏……”
“不,要。”短得不能再短的兩個字,直截了當的表達出抗拒。
阮笙莫名覺得,眼下的沈知竹就像在鬧脾氣的小孩。
而自己是讀不懂孩子的心思,只能好聲好氣哄着她家長。
黑白分明的瞳中,流露出不自知的淺淡悅意:“可是不吃東西,你會很難受的……”
靠在她身上的沈知竹,費力地擡起頭來。
額前淩亂的發絲被冷汗打濕,貼在她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
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仿若在井水中浸過般滲出涼意,視線卻又水藻般似有若無地纏了過來。
冷意與柔軟相交織,沈知竹唇瓣動了動,似說了句什麽。
“嗯”阮笙尚未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沈知竹冰涼的唇貼了過來。
許是體力不濟的緣故,她的舌尖有些笨拙地舔着阮笙的唇,動作中卻又難掩急躁。
仿佛阮笙才是真正能讓她好起來的解藥。
舌尖撬開她的齒關,本能地去汲取她齒間的唾液,與她的軟舌相糾纏。
轟隆……
雷聲再度響起。
阮笙卻難得沒有因為貫耳的雷聲生出不安。
她只是後背抵着纜車的玻璃門,在任由沈知竹攫奪自己津液和氣息的同時,思緒中盤旋着她吻過來前那句話——
“為什麽……要把我的蛋糕給別人”
自己把沈知竹的蛋糕給了別人
阮笙忽然想了起來,在大巴上的時候,因為她對自己的無視,阮笙以為那盒親手做的巧克力可露麗,沈知竹肯定也是不會要的。
便心灰意冷地将它送給了鄰座的何意。
所以那時候,沈知竹也是在暗中關注自己,并且很在意這件事嗎
阮笙來不及去細想。
——似察覺到她的走神,沈知竹吻得更加賣力。
所有的思緒,化作唇齒糾纏不清之際的吮噬和吞咽聲。
雨絲拍打着纜車車窗,阮笙後背是被雨水浸得發涼的玻璃,身前是同樣散發着寒氣的沈知竹。
兩相夾擊之下,她沒有掙紮或反抗,只是順從地仰起頭,承受着沈知竹這個吻。
沈知竹的吻勢起初暗藏着發洩的意味。
似生長在井中的水藻,不甘于被困在這方寸之間,纏上井邊無辜的路人,将她狠狠拖拽其中。
但很快,她開始沉迷于對方的溫度和香氣,怨恨不甘化作旁的情愫。
狹窄的纜車成為将她們困住的那口井。
磅礴大雨是漫過她們頭頂的井水。
兩人不約而同,沉溺于這一刻。
記不清吻了有多久,直至纜車再度緩緩向前動了起來。
沈知竹如夢初醒。
身體裏低血糖發作時帶來的虛弱感正在退減,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她看到阮笙帶着迷離的神情,雙眸半阖,眼睫輕輕顫抖。
沈知竹身體裏血液瞬間停止流動。
她身體僵住,緩緩直起了上半身,唇瓣與阮笙相分離。
就像随着雷聲的停止,所有的清醒和理智都回來了。
沈知竹攬在阮笙後背的雙手收回來,手掌下意識握緊之際,忽然感受到右手掌心被什麽硌住。
垂眼看去,是一粒海鹽檸檬味的硬糖。
好像是她方才意識模糊不清的時候,阮笙塞到她手中的。
只不過還不等阮笙勸她吃下,局面就已經被沈知竹的吻打亂。
沈知竹一言不發,撕開了糖紙的包裝,将檸檬糖送進口中。
酸澀的甜意剎那間充斥着口腔,将所有屬于阮笙的氣息驅散。
沈知竹蹙了下眉。
在失去了沈知竹的桎梏後,阮笙也坐直了腰身:“你好些了嗎”
“暫時死不了,應該還能活着看到你和林嘉明的婚禮。”
沈知竹沒有看她,而是目視前方。
纜車越過一座山頭,向着下方駛去。
雷聲雖然停了下來,雨勢卻不見轉小,寒氣透過玻璃窗滲進來。
沉默之中,阮笙低聲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會想要那盒蛋糕的,才會将它送出去,等下一次見面我再……”
“阮笙——”沈知竹打斷了她的話,“你當我還是多年前的那個高中生,任你欺哄擺布”
阮笙錯愕地瞪大眼:“不是的,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夠和平相處……”
“哪種方式的和平相處”
沈知竹平靜下來的情緒,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擊破,“只要你勾一勾手指,我就會像狗一樣舔上來的和平是不是”
阮笙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這樣看待你。”
“你怎麽看待我,都不重要。”沈知竹道,“你還是操心自己的婚禮比較重要。”
“那……”阮笙道,“我結婚的時候,你會來嗎”
沈知竹轉過頭,臉色難看得像死人一樣。
那一刻,她終于可以确信:“阮笙,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自己,故意要看她的情緒變化,故意将她的自尊心放在地上碾磨。
阮笙神情間是一如既往的無辜和茫然。
因為方才吻得太久,她的眼尾還挂着緋意,唇瓣有些紅腫。
弄哭她——
沈知竹腦中只剩下這樣的念頭。
像她這樣的人,就該被狠狠懲罰。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身體的動作比大腦的判斷更快一步,沈知竹擡手捏住阮笙的臉,朝着她壓過去。
——距離她們上一次親吻,才剛過出去半分鐘不到。
可沈知竹又想要吻她,并且照着自己的心意行動了。
這一次沒有喝醉酒,也并非阮笙主動,甚至不能用因為低血糖而理智不清來辯解。
在清醒的狀态下,沈知竹主動吻了阮笙。
她清楚明白的意識到,是自己的身體被薄弱不堪的意志所操縱……
但那又怎麽樣
又怎麽樣
沈知竹閉上眼,放縱自己沉溺其中。
阮笙先是一愣,随後也跟着閉上了雙眼。
檸檬糖在兩人舌尖徹底化開,彼此共享甜意和酸澀。
直至纜車快要抵達終點。
兩人皆是一言不發地下了纜車。
下車點站滿了避雨的游客,四周是驚魂不定的讨論聲——
“真是太吓人了,雷雨天就這樣在半空停了快半個小時,我連手機都不敢玩,生怕被雷劈到。”
“幸好大家都沒事,以後再也不敢雨天坐纜車了。”
大多數人臉上都是劫後餘生的神色,唯獨沈知竹和阮笙兩人并肩而立,神情難得相似的恍惚。
“你好——”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
對方看上去是一名大學生。
她舉着手機,将相冊裏一張拍得影影綽綽的照片呈現在兩人眼前:
“我剛才坐在你們的纜車後面,看到你們……就忍不住拍下來了,真的很有唯美的氛圍感,需要我傳送給你們嗎”
沈知竹視線落到那張照片上——
隔着雨幕和玻璃窗,自己将阮笙牢牢擁在懷中親吻,她們就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她神色淡淡,看上去對照片的興趣并不大:“不用了,謝謝。”
大約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女生愣了下。
阮笙正要拿起手機,卻被沈知竹抓住了手腕:“該去集合了。”
說着,阮笙被她強行帶着離開。
留下大學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語道:“這麽好看的照片都不要嗎真是可惜。”
“她們吵架了,小情侶賭氣的把戲而已。”這時,有人朝她走過來。
衛游風掏出手機:“我是她們的朋友,能麻煩你将這張照片傳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