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說……是墨卿歌害的我,你可信?”

古緋綿軟如糖的聲音低低的在樂清泊耳邊響起,他怔怔地看着她,好一會腦子裏都沒轉過來古緋說的那話是何意。

瞧着樂清泊的神情,古緋嘴角弧度深了深,濃濃的自曬起來。

“阿緋,這種話莫要胡說!”樂清泊正色的告誡道,許是擔心古緋被奸邪小人挑撥,他接着道,“卿歌是你長姊,雖你沒出身在主家,可到底是墨家血脈,豈卿歌自幼與人和善,她貴為墨家嫡長女,怎會害你。”

“阿緋,你年紀小,性子又單純,接觸的人不多,勿被外人的閑言碎語給誤導了。”

古緋實在忍不住,她偏頭看着他,杏眼彎起,輕快地笑了起來,然而那笑聲帶悲涼,宛若杜鵑啼血的心傷,未達她眼底,就凝結為尖銳冰淩,刺傷樂清泊的同時亦傷了她自個。

看,這就是樂清泊,愛憎分明的樂清泊!

他的眼裏從來只有好壞之分,他了解的大殷第一美人墨卿歌,自然是賢良淑德,才智與美貌并存的傾城女子,而她古緋呢,是個看在天賦不錯的份上,被領養回主家,賜予錦衣玉食的生活,主家姊妹兄長待她如此和善,反到頭來,她不僅不感激還狼心狗肺,被人挑唆着反咬恩人一口。

這一刻,濃郁如血的怨恨從她心思洶湧的泊泊冒出來。

無關理智,只是情感上的不忿。

憑什麽他就那般認定墨卿歌是個天大的好人,而她就是滿口胡說誣陷之詞。

和他青梅竹馬的人是她,和他生出男女之情的也是她,說會保護她的人還是他……

可到頭來,她十條的好,不如墨卿歌一條的瑕疵。

不,或者在樂清泊眼裏,墨卿歌就沒有不好的。她美貌,聰慧,溫柔,善良。多才多藝,且還遺傳了大京墨家天才的制墨天賦,如此完美,說是九天仙子都不為過。

以致于,她不能說半句的不是。

一瞬間,因重逢而起的絲絲喜悅漣漪,還沒擴散到整個心間,就被冰凍成萬年不化的寒冰。

“阿緋,別笑了!”樂清泊聲音低了低,他皺眉。已然有不悅。

他總覺得面前的女子,哪裏不一樣了,可要他具體說,又說不上來,一種不明顯的疏離在兩人之間充斥發酵。

古緋果然止了音。她坐好,不自覺的就離樂清泊遠點,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頭,接着睫毛的暗影掩了眸底的嘲諷,“不說那些了,我已經很久沒想過了,總是不好的。多想無益。”

眼見古緋釋懷,樂清泊松了口氣,目光不着痕跡得從古緋雙腿滑過,一伸手拉住古緋的雙手就道,“阿緋,你能那麽想。我很高興。”

勾唇點笑,古緋再擡眼之際,她已迅速地整理好了心緒,素白如玉的臉上又是一派輕雲淺笑,“清泊這次來易州。會留多久?”

樂清泊眸色亮了點,他握古緋的手緊了緊,瞧着她肌膚細膩的側臉,忍不住湊近到她耳邊低語道,“怎的?今日重逢,阿緋就舍不得再分開了,嗯?”

如果是往常,古緋定然歡喜的回答是,可這會,她心如止水,并有浮冰碎雪的寒意在她心口蔓延,對樂清泊的耳鬓蜜語不為所動。

杏眼眼波流轉,恍若春日拂柳的嬌媚,她就道,“我是奇怪,清泊怎會突然就到易州來了?”

其實,這才是古緋一直想問的話,她不相信樂清泊只是順道或者游玩經過易州。

樂清泊為古緋理了理耳邊的碎發,不期然視線就被發髻之間的烏金黑曜石卧狐簪子吸引了,他仔仔細細的驗看,嘴裏漫不經心地回答古緋,“阿緋今日來龍鳳樓赴宴,那也算是墨商會的人,怎不知九月這易州有場大典,我是奔大典來的。”

古緋挑了下眉,随着她的動作,那烏金黑曜石卧狐簪上有華光流轉,待到卧狐假寐的狐眼處,便襯的那卧狐仿佛睜開了眼,十分精致。

“清泊從前不是只對制筆感興趣麽?對制墨,除了研磨書寫外,哪次見你上心過了,這會竟來參加制墨大典,還真是稀罕。”古緋調笑,她确實不知樂清泊為何突然就對制墨生了趣味,這裏頭定有蹊跷。

被當場揭穿,樂清泊輕咳一聲,似乎對古緋的直白,頗為無奈。

他将自己的目光從那簪子上收回來,瞧着古緋笑道,“阿緋還是這般了解我。”

說着,他又說,“是墨戈弋,他有點東西托我給先給他帶過來。”

古緋心頭一動,知道見好就收,不适合再追問下去,而且雖然這會她對樂清泊有失望和寒心,可說到底,她還是不想對他有算計。

如若周圍的所有人和事,都拿來利用一番,沒半點溫暖可以眷戀,變成這樣的人,無疑是古緋不願意的。

沒有這麽多的仇恨和利用糾葛,她其實最想的還是能單純的制墨就好,簡單而奢侈的憧憬。

“他們……還好吧?”她睫毛動了動,面帶低落地問。

樂清泊嘆息,“都很好,前段時間卿歌還在我面前念叨你,戈弋也曾差人在大京尋了你很久。”

暗地裏古緋冷笑連連,但她面色蒼白,就越發讓人覺得她十分難過,連抿緊的唇邊浮起的倔強,都讓人無比心疼。

“阿緋,”樂清泊再次真切地望着她,“回大京吧,你,還有你大哥墨玄,都一起回來好麽?”

樂清泊猝然提及墨玄,讓古緋身子一顫,繼而眉目之間無法掩飾的恨意鋪天蓋地的散發出來,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絕。

“阿緋!”樂清泊喝道,他雙手扳着古緋肩,企圖讓她看着他。

哪想,古緋尖叫了聲,雙手抱頭,歇斯底裏地喊道,“大哥,大哥……他不見了……他不見了……我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樂清泊駭然,眼前一身絕望到無以複加的古緋讓他心裏疑惑陡生,會是什麽樣的構陷傷害才會讓古緋只是聽聞名字就如此失态到不能自持。

“阿緋,沒事的,沒事。”樂清泊緊緊地抱住她,似乎要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來給她支持的力量。

伏在樂清泊懷裏的古緋,其實只在那麽剎那的功夫,她就已經從舊疤被揭的毫無準備中緩了過來,畢竟初初到古家的那段日子,她還無法下床,每日躺在榻上,無事便将大京墨家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從頭至尾的細細回憶,仿佛是在咀嚼她自個的血肉,一邊痛,一邊品嘗仇恨的滋味,像是能上瘾的迷藥,無法遏制。

所以,在樂清泊擁她入懷之時,她就已經清醒了,然而她繼續在他懷裏瑟瑟發抖,并口齒不甚清楚的道,“他們好多人……好多人想淩辱大哥,還撕大哥的衣服……大哥一直一直昏迷……我醒過來時,大哥就不見了……”

她說着,抓着樂清泊胸襟,仰頭懇求道,“清泊,你幫我去找大哥好不好……大哥一定被他們藏起來……”

唯有這一句話,她說的真心實意。

噩夢般的那天,墨卿歌讓人淩辱墨玄,她掙脫不得,随後被生削腿肉,等她痛到轉醒的時候,便再未見過墨玄,不知他到底是生是死,亦或現在正遭受着非人的折磨,每每想到這裏,古緋都恨不得吃墨卿歌的肉喝她的血。

聖人都言,士可殺不可辱。可墨卿歌為了構陷她,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而樂清泊,自聽到古緋說說出大致的事實,他整個人被震懾當場,幾乎難以置信,他望着古緋,張了張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他們?淩辱?”

古緋低頭,她将自己抽離出樂清泊的懷抱,胸腔之中是透骨的冰涼,繼而是巨大的荒蕪當頭落下,将她籠罩,她沒辦法,也沒可信任的人能幫她去找墨玄,事到臨頭,她依然蒼白無力。

便是這會瞧着樂清泊,她都心生不耐煩,短時間內,她都不想再見到他。

她轉動輪椅自行到門邊,有光影從門縫之中偷洩進來,落到她身上,斑駁的疏影橫斜,讓樂清泊覺得古緋離他千山萬水般的遙遠。

“清泊,我累了,就先回去了,”她看着房門背對着他淡淡的道,想了下随後又道,“還有,我現在叫古緋,是古家五姑娘,你莫要喊錯了。”

樂清泊擱腿上的手驀地收緊,将袍子抓住明顯的皺褶,“祖宗姓氏,阿緋你怎能棄之替換。”

那口吻之中,帶着嚴厲的譴責之意。

古緋面無表情,她伸手緩緩打開門,并道,“今日我不想再多說,你若在易州呆的時日長,便改天在聊。”

她說着,開門第一眼,就看到尤湖倚靠在對面,雙手環胸,嘴角含笑,連帶他發髻上的白玉蘭簪也熠熠生輝。

“姑娘,說完了?”他問道,看都不看房間裏的樂清泊一眼,上前來推輪椅,“小生剛去這龍鳳樓的膳房,專門給姑娘要了道甜棗蛋羹,一會先吃點墊墊肚子。”

古緋頭靠在輪椅背上,她似有似無地淡淡應了聲,也就不說話了。

房間裏的樂清泊随後站起身,他看着古緋的身影被擋着,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只那一瞥間,他多看了尤湖頭上的白玉蘭簪幾眼。

他記得,在其他女子發髻上看到過類似樣式的發簪,而古緋那枚烏金黑曜石卧狐簪,他就從未見過哪個女子會佩戴狐貍紋樣的頭面,若說是男子用的,他倒覺得還算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