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想第二日,古緋才走到青墨院門口,準備前往琳琅閣,就見一身蜜合色華服的樂清泊在婢女的帶領下施施然走過來。

她一怔,眸色加深,視線更是再那面生的婢女身上轉了轉。

“阿緋,”樂清泊星目一亮,他撇下那婢女,幾步到古緋面前。

已經避不開,古緋索性大方而為,她笑了笑,“你怎的過來了?”

樂清泊面帶憂色,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古緋的臉色,見她還是蒼白無血色,便問,“想來看看你,昨個我也來過,不過沒見到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古緋伸手斂了下耳鬓碎發,微側臉輕柔的道,“沒什麽,只是乏力而已。”

說着,她朝苦媽使了個眼色,苦媽心領神會,輪椅調轉方向,當先領着樂清泊進青墨院。

進了院子,苦媽将夜莺白鷺支開,她自己從袖子裏掏出幾顆金騾子塞到那個帶路的婢女手裏,笑着道,“這位姐兒是哪個院子的?這領路的差事怎好勞煩姐兒,辛苦了。”

那婢女長的高挑,面白妍麗,一轉金騾子,她就笑了,“不辛苦,給五姑娘辦事怎麽會辛苦呢?媽媽客氣了,我是大公子院裏的丫頭春心,今個出門去見到那位公子上門,也就順便了。”

苦媽一聽對方是大公子古旻院裏的,當即上了心,又從腕間退了支素銀掐金線的镯子塞過去,“我就說春心姐兒這麽水靈,敢情是大公子院子養出來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苦媽有心拉攏關系的情況下,倒也留了好印象,送走春心,她轉身回院子,然才走到當口,就聽聞院子裏傳來“嘭”的脆響。

她面色一凜。蹿進去,就見古緋面龐帶冷地望着樂清泊,而樂清泊長身而立,單手覆背。神色也不好,兩人之間不過丈遠,中間地上碎了一地的茶壺渣滓,茶水流瀉一地,浸潤進土裏,不見分毫,只餘碎瓷片在日頭下折射出尖銳的點光。

“你回去吧,”苦媽聽聞古緋幽幽地開口,“清泊,你該知道我既已換姓為古。便沒想過再冠上從前的姓氏。”

“你……”樂清泊那張英氣薄發的臉上帶出怒容以及失望,似乎他沒想到古緋居然如此的冥頑不靈,且連祖宗留下的東西都能舍棄掉,“阿緋,墨家乃百年世家。多少人以墨氏為榮,你聽我一句,換回墨姓,跟我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大京,我可以帶你到雲離國,到樂家。到時……”

“到時如何?”古緋打斷樂清泊的話,她唇邊浮起濃濃的譏诮,心底越發覺得寒涼,“清泊,奔着為妾,你是要我做你的妾嗎?一輩子老死在深宅。靠着你那點可憐的寵愛過活,等你想起之日,才可得見你?日後我的孩兒,也只能是庶出的身份,天生低人一等?”

古緋越說越大聲。素白臉上起薄粉,她已然愠怒了,“這就是你要的?這就是你為我着想的?”

樂清泊當場被質問住,他吃驚地看着古緋,面對如此淩厲的責問,以及古緋這時候的表情,都是極為陌生的, 仿佛他就從未清楚的認識過她般。

良久,他喉結滑動,艱難而無力的解釋道,“阿緋,你知道的,我不是……”

“你是不是,”古緋再次打斷他,她面容冷漠下來,顯得無情而殘忍,“可清泊,我們認識十年,整整十年,青梅竹馬,郎心妾意,自不必說,你說過要護我日後無災無難無傷無痛,無流離無失所,那麽我想問你,你可曾想過你我的将來?”

“将來?”樂清泊一愣,“你自然會嫁給我。”

“為妻?為妾?”古緋追根究底,不依不饒。

樂清泊眉頭一皺,對今日古緋這般糾纏實為不解,“如能娶你為妻,我自然是希望的。”

“那也就是說,”古緋屈指敲了敲,眼梢不屑的很,“如果不能,你覺得也是可以的。”

聞言,樂清泊眉頭皺的更深,“樂家是個和墨家一樣悠久的家族,身為世家子弟,有必須要的妥協,阿緋你應該知道的。”

“我是知道,”古緋聲音悠長,臉上看不出的莫名神情,恍若與樂清泊隔着千山萬水,“所以不能得到你的庇護,被人暗害,成如今境地,我也無怨無恨。”

樂清泊知曉古緋說的何意,如若當初他将古緋納入自己的羽翼下,打上他樂家夫人的标簽,誰還敢輕易下手。

想到這點,他苦澀難當,嘴角扯了扯,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阿緋,你該怨我的,不過,請你相信,不管你是何身份,我定當待你如初。”

平瀾如鏡的心湖,輕風而起,蕩漾開絲絲縷縷的漣漪,古緋視線落在地下的瓷碎片上,沉默不語。

日漸中天,毒辣的灼熱像是火爐,一坐一站,衣衫飄動,就成永不落的隽永畫面。

苦媽暗自嘆息,從見樂清泊的第一眼,她便知樂清泊不适合古緋,不是感情的不妥,而是兩人性子以及行事風格的迥異,長此下去,分崩離析只是早晚的事。

“姑娘,天熱了,到陰涼的地在說吧。”苦媽輕聲道,她見古緋沒反對,便推着輪椅到廊檐下。

“給我時間,”當背着樂清泊之時,古緋臉上劃過潋滟冰色,可她的嗓音之中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疲憊,“三天後,我給你答複。”

樂清泊面露喜色,他上前一步,“阿緋,你當真願意考慮随我回去?”

古緋站定,她擡眼,唇邊有柔和,帶出一種嬌弱的妥協,“你知我對制墨的癡迷,在這易州的幾月,這裏根本就沒有能讓我滿意的墨丸,所以,還是大京來的好。”

樂清泊點頭,他心頭松了一口氣,終于輕松起來,“沒關系,你喜歡墨丸,日後我必為你尋盡天下佳墨。”

古緋笑了下,知曉這樣的話不過是在情動之時,男子說來逗女子開心的而已,自然便無多少感動可言,她只當聽過便是,不放進心裏去,“還要日後哪?”

她說着低頭笑起來,眉目有華光盈盈,比常人都大的點漆黑瞳瑩潤無比,整個人嬌美又明媚,她嗔道,“我還以為你現在就能讓我見過呢。”

這一句叫樂清泊心尖一軟,仿佛剛才兩人的隔閡矛盾都是幻覺一場,他走過去,坐到輪椅邊,眉眼帶笑,“真是貪心的丫頭,莫不是在刁難我不成?”

古緋言笑晏晏地瞅着他,“這不是好幾個月都沒見過好墨了麽?心癢的慌。”

樂清泊笑容凝了絲,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髻,沒說話。

兩人一時無話,古緋讓苦媽拿了食兒來有一下沒一下地喂錦鯉,樂清泊就在她身邊看她動作。

真當是春風日好,美如仙畫,神仙眷侶,不過如此。

尤湖不知道在院門口陰影中站了多久,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兩人,從最開始的針鋒相對到随後的濃情蜜意,兩人之間的氛圍都不容第三人插足進來。

晌午之際,樂清泊很自覺地離開,臨走之前,拉着古緋好一翻的細瞧,可誰也不知,他才一轉身,古緋表情就冷若冰霜。

她沉吟片刻,“讓尤湖過來。”

“姑娘終于想起小生了,”尤湖緩緩進來,他手持一書卷,文人青衫翩翩,好不斯文俊美,“小生還當姑娘被泡在蜜缸子裏,一時半會想不起什麽來。”

古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唇沿有稀薄的晶瑩冰花,“再說有的沒的廢話,你就給離開青墨院。”

尤湖放下書卷,理了理袖口皺褶,他身上氣息也不好了。

古緋哪裏會顧忌一個書生幕僚的心思,她只管吩咐道,“去查查那批墨丸真正的下落,三日後,再行動手,我就不信墨宴能防賊千日,百密都還一疏。”

尤湖得了吩咐,也沒吭聲,轉身就往外走,半點都不掩飾他的壞情緒。

三日之期飛快而逝,這幾日,樂清泊每日都往古府跑,早在易州引起注意,可礙于他的身份,沒人敢說什麽,就是古府大房那邊都安靜無聲,半點動作都沒有。

古緋早想好了,臨到那天,在樂清泊過來問及古緋決定的時候,古緋笑着應允,表示等易州墨商會大典之後就随他回大京,一應安排都由他安排。

樂清泊大喜,只恨不得墨戈弋快點過來,将易州的事了了,他趕緊帶古緋回去。

随後古緋更是提出,之前她在易州行事無所顧忌,對古家和小墨家做了某些不當的舉動,眼見兩家又要結為姻親,她有心補償,想拿出墨丸配方作為對兩家的賠償,就是不知這兩家是否領情。

聞言,樂清泊當仁不讓一口應承,并信誓旦旦的表示他會幫古緋說服兩家,擇個好日子同聚一堂,好生說開便是。

古緋笑了,她望着樂清泊,心頭卻荒涼一片,并有無數雜草叢生,大風呼嘯而過,盡是滿目狼藉。

終究,她還是利用上了兩人這段感情,使了手段,只為一己之私。

ps:

晚上第三更如果22點沒有,那就一定是23點,晚上還要開會的人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