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照顧
阮笙從玄關櫃裏取出一雙白色的拖鞋換上。
她折返回卧室裏,将放在床頭櫃上的打包袋打開,取出裏面那碗白粥,開蓋後舀起一勺白粥。
拉下口罩,用唇瓣試了一下溫度後,阮笙對着白粥吹了幾口,将它送到沈知竹面前。
沈知竹卻并未張唇。
阮笙的手就這樣停了幾秒鐘,才聽見她開口道:“我自己有手。”
說着,沈知竹将粥碗和湯勺接了過去。
她自顧自地小口喝粥,既沒有看向阮笙,也沒有多說半個字。
似沒有察覺到她的冷漠,阮笙又拿起白煮蛋,将它的蛋殼磕破。
屋子裏很暗,阮笙出聲道:“我可以開燈嗎”
明明是很尋常的一個問題,阮笙卻莫名覺得在自己出聲後,沈知竹的動作停下來,似在認真思索着什麽。
半晌,她道:“随你的便。”
阮笙本來也不想開燈的,怕刺亮沈知竹的眼睛,影響到她一會兒休息。
但昏暗中手裏的水煮蛋實在是太難剝,她只能擡手打開了床頭的燈座。
似不能适應突如其來的光亮,沈知竹猛地低下了頭。
垂下來的黑發遮住她的側臉,停頓之後,她繼續若無其事地低頭喝粥。
半分鐘後,阮笙将白煮蛋剝好,放到食盒的蓋子上。
床頭櫃上還擺放着一盒抽紙,她正準備擡手拿紙擦手,卻看到在打包袋的遮掩下,櫃子上還放着的另一樣東西。
是一只明黃色的哆啦美。
沈知竹像對待手辦一樣,用一層透明的亞克力防塵罩和黑色底座将它罩住,不讓灰塵落到它上面。
阮笙不由發出一聲輕笑:“可是這種翻糖點心應該放進冰箱裏,不然很快就會變質……”
話音忽然頓住。
因為阮笙發現,這似乎并不是上次沈知竹生日時,自己送給她的翻糖做成的哆啦美。
——那一只哆啦美頭上戴着的是竹蜻蜓,可眼前這只哆啦美圓圓的腦袋上頂着蝴蝶結。
且蝴蝶結沒有塗色,露出了白色的石膏底……
阮笙的動作在一瞬間停下來,連呼吸都險些要忘記。
她仔細看着這個石膏做的哆啦美——它的表面還有一些擦痕,像是曾在地面滾了不知道多少圈。
即便被擦得很幹淨,這些痕跡依舊很難抹去。
反倒是它身上的色彩,在氧化的作用下變得些許泛黃……就像塵封在阮笙腦海中的記憶一樣。
是她的記憶出了問題嗎
明明當時因為自己的不小心,這只哆啦美掉進了路邊的水溝,應該被污水沖走了才對。
可為什麽時隔多年,它會擺放在沈知竹的床頭
……
室內的氣氛陷入了凝滞。
剛才阮笙問能否開燈時,沈知竹莫名的猶豫得到了解釋。
所以……當時在自己乘坐公交車離開後,是沈知竹從污水溝裏将這只哆啦美撈起來,并一直保存着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阮笙不知自己該做什麽反應。
指尖本能地想去觸碰它,在受到亞克力罩的阻隔後又燙到般收了回來。
阮笙只是倉促地從旁邊抽出一張紙巾,欲蓋彌彰地将手上擦幹淨。
“你吃藥了嗎”她問沈知竹道,“我去給你找藥來。”
感知到她的逃避,沈知竹扯了下唇角:“已經吃過了。”
房間裏寂若死灰。
良久的沉默之中,躁悶從沈知竹心口生出。
她将手中的粥碗往床櫃上一放:“飯我也吃過了,如果沒別的事的話,你可以離開了。”
阮笙遲疑開口:“可是……”
“可是什麽”沈知竹打斷道,“天色已經很晚了,你該不會還打算在這裏過夜吧”
她的臉色是病态的蒼白,一雙眸子卻滲出冰涼的漆黑。
眸中帶着奚落,似是在嘲弄阮笙的軟弱和回避。
阮笙是真的沒有想到……
沈知竹那樣愛幹淨的一個人,竟會從下水道将這個哆啦美打撈起來,且一直完好無損地保存着它。
一直以來,阮笙以為年少時的情誼,都只是自己在死纏爛打而已。
對她而言,沈知竹是唯一的那盞明燈。
可對沈知竹而言,自己不過是纏着她不放的過路人……
原來在沈知竹心中,這份感情其實也很重要嗎
心口一陣發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戴上去的口罩太緊,阮笙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甚至不敢與沈知竹對視,而是狼狽地低下頭。
這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秦秀華打了通視頻電話過來。
鈴聲打破了空氣中粘稠的死寂,阮笙忙接通了視頻:“阿姨”
秦秀華:“小笙,你現在是到知竹家了嗎她還好吧”
阮笙:“嗯……她已經吃過藥了……”
“我沒什麽事。”沈知竹出聲,“媽,誰讓你把我家密碼給別人的”
話剛說完,她卻又咳了起來。
沈知竹極力壓抑着咳嗽的動靜,煞白的臉上甚至因為呼吸不足而浮現出潮紅。
“小笙是你的朋友,怎麽能算別人我是你的媽媽,難道還能不懂你……”秦秀華苦口婆心道,“你都躺到床上了,多半是病得不輕的,有朋友陪着總要好些。”
沈知竹閉上了眼,用沉默作為回應。
方才還在嘲弄阮笙的逃避,此刻她卻也徑自躺倒在床上,将被子拉到了頭頂。
像是既不願意理會秦秀華,也不願意理會阮笙。
秦秀華嘆了聲氣:“小笙,阿姨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嗯,阿姨你說就是了。”
“你要是不忙的話,能不能今晚就留下來,幫阿姨照顧她一下……她一個人我實在是不放心……”
阮笙偏頭看向沈知竹。
掩在被子裏的身形微微起伏着,始終沒有将臉再露出來,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阮笙眸光不覺變得柔軟:“好,我知道了……阿姨你不用客氣,照顧她是我應該的。”
放下手機後,阮笙再次看向那只哆啦美。
“沈知竹……”她輕聲道,“謝謝你一直都這樣保存着它。”
埋在被子裏的人好半天沒有出聲。
阮笙開始收拾吃剩下的餐盒:“雞蛋就在這裏,你還是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着,她提起打包袋,打算将垃圾放到門口去。
剛走出兩步不到,身後突然傳來沈知竹掀開被子的動靜。
阮笙回過頭,看到她就躺在那裏,睜眼看着天花板,眉頭微蹙着道:“客房有幹淨的睡衣和新牙刷,床單是剛換的,還有……不要亂碰我屋子裏的任何東西。”
阮笙點頭:“好。”
将垃圾袋放到門口,阮笙去客卧換上睡衣後洗漱。
等收拾完再來到沈知竹的房間,她已經吃完那顆水煮蛋,正在浴室裏刷牙。
許是因生病體力不濟,刷牙時她一只手撐在大理石洗手臺上,低垂着頭吐出泡沫。
擡頭時,看到鏡中倒映出阮笙的臉龐。
沈知竹動作一僵,她加快了漱口的動作,用紙巾将唇上的泡沫和水珠揩去:“還有什麽事”
阮笙:“沒什麽,我就是來看看你……順便說一聲晚安。”
像沒有聽見晚安兩個字,沈知竹轉過頭:“我還要洗澡,你可以出去了。”
阮笙流露出擔憂的神色:“可是你還發着燒,現在就洗澡會不會不太好”
沈知竹:“已經好得快差不多了,我不是八歲大的小孩,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
阮笙還想要勸說什麽,沈知竹卻直接無視她,擡起手一顆接一顆解開睡衣的紐扣。
睡衣落地,沈知竹的身體就這樣沒有遮擋地露出來。
白皙的肌膚,肌理分明地附着于骨骼,散發出冷玉般的光輝。
阮笙眼睫猛地一顫——即便先前兩人已經有過數次肌膚相貼的接觸,可那時候被脫掉衣服的人都是自己。
等她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後,沈知竹大多已經穿好了衣服。
這還是頭一回在清醒狀态下,她在自己眼前脫下衣服。
阮笙喉嚨咽了咽,心頭有些慌亂。
她忘記自己該說什麽,忙轉身退出了浴室,順便不忘為沈知竹帶上門。
沈知竹并沒有阮笙想的那麽多,她只是難以忍受眼下的自己。
白天因為發燒,她出了一身汗。
黏在身上的汗意,原本尚且可以忍受。
直到阮笙沒有任何預告地出現。
思緒變得混亂,汗液仿佛也化作黏糊糊的水藻,滲過肌膚侵入她的腦海中,讓她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下來。
沈知竹打開水閥,站在花灑下方,任由熱水噴湧而出,将自己從上而下地淋濕。
……
躺到床上閉着眼,阮笙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沈知竹脫下衣服露出的身體。
她搖了搖頭,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深呼吸,進入睡夢中。
不知睡了多久,隔着客卧的門,阮笙被異樣的動靜驚醒。
哐當——
好像是玻璃杯碎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