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樂清泊沉默地喝着酒,他看着墨宴長袖善舞地與人交談,英俊的臉上那笑就沒淡過,倏地他便覺得沒意思起來。

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起身就直接離席,也沒幾人注意到他。

回了在小墨家暫時住的院子,他便吩咐風月收拾東西,準備找個機會跟墨戈弋說了就回大京,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心有念念的琢磨着抽個空再去見古緋一次。

想到便做,眼瞅天色尚早,墨戈弋一時半會也不會來找他,樂清泊便誰都沒帶,自己一個人去了古家。

古緋正在墨室,即便是樂清泊來了,她也沒出去,直接讓人領過來便是。

是以,樂清泊到之際,就見古緋擺弄着一把精致的小秤,正在稱量墨料,他也沒出聲打擾,就那麽遙遙站在門口,看着她素白臉上一片認真,手下動作熟練,整個人身上散發出一種奪人眼球的美來。

他眉頭一皺,雖一直知道古緋會制墨,且技藝還不錯,他卻從來不知古緋的制墨天賦究竟如何,在大京墨家,墨卿歌身上大京第一美人的光環太過耀眼,故而,鮮少有人能注意到古緋,再加上古緋也不怎麽出府見外人,所以連同他也只知道古緋會制墨,可想來那制墨天賦是不如墨卿歌的,再怎麽說,墨卿歌也是墨家嫡長女的身份在那擺着。

“阿緋,我從來沒問過,當年你到底是什麽樣的制墨天賦?”樂清泊想起這茬,他便問道。

古緋正在碾磨粉末地手一頓,她未擡頭看樂清泊,只那麽一會,她又繼續動作,嘴裏冷淡的道,“不管什麽樣,在世人眼裏。不如墨卿歌就是了。”

聽聞這話,樂清泊皺了皺眉,話裏頭的意味讓他不明,“卿歌是墨家長女。有好的天賦也不奇怪,不過自小我觀阿緋你的墨丸也不在少數,想來天賦也不低才是,縱使有不如,你也不該妄自菲薄。”

“哼,”古緋冷笑一聲,她幹脆停了手下動作,擡頭望着樂清泊,見他英氣硬朗的臉沿上理所當然,心裏更是戾氣翻滾不休。“既然如此,你還問我幹什麽!”

言語之中明顯帶的怒意樂清泊哪裏聽不出來,他面露不解,不知自己哪裏說的不對。

“呵,”古緋譏诮的輕笑一聲。她蔥白十指,染上墨料的髒色,十根手指頭髒的看不見指甲蓋,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裏暗諷道,墨卿歌哪裏會讓自己那雙春風十指髒成這樣,她那雙手。就該只是擺弄擺弄琴棋書畫這些高雅的事,然而她嘴裏卻繼續道,“世人愚蠢,我也從未指望有人能看清真相,連同你樂清泊也是一樣,雙眼被蒙蔽。便只能瞧見別人想讓你看的。”

說到這,她就想起很多從前在大京時候的事來,實際,她的天賦不知要高墨卿歌多少倍去了,十年前。墨老夫人看中她的天賦,由此才帶她回的大京墨家,對外人說,是給墨卿歌找的玩伴,實際,很長段時間之後,她才知道,墨卿歌壓根就是個沒半點制墨天賦的廢物,而她麽,不過是墨卿歌為了在大京墨家保住嫡長女身份而找的替身,但凡是她制的墨,最後擺上臺面,就都變成了墨卿歌所制,就是她天縱奇才的制墨天賦,經過墨老夫人的操縱,也變成了墨卿歌的了。

所以當其他小孩都還在玩耍的年紀,她就要被迫記下大京墨家所有的墨丸配方,當墨卿歌在外彈琴作畫,吟詩作對像只花蝴蝶一樣到處參加各種詩會花宴,傳出大京第一美人的美名之時,她在墨室裏掄着錘子錘煉墨坯,爾後墨丸方成,就成了墨卿歌的嫁衣,所有的認同和贊美與她無關。

如若只是這樣,将這些龌蹉的勾當擺明了來談,此間的利益關系她不會不明白,大京墨家有無數的配方,還有各種珍稀的墨料,興許看在這些份上,加上那十年,墨家在一應吃食用度上并未虧待她,且自她到墨家的那日起,不管墨卿歌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總歸還是将她以姊妹之情處過,指不定她還就真會心甘情願為墨卿歌做嫁衣。

可惜,這一切都是都是虛妄,墨家人總是擔心她有一天就暴露人前,墨卿歌更是嫉恨她與樂清泊的青梅竹馬,最後便是連僞裝都不願在裝下去。

“啪”古緋一摔墨模,如今想起這些,就讓她心裏止不住的殺意翻滾,只恨不得将墨家人從百年世家的寶座上拉下來,讓他們也品嘗品嘗這種跌入深淵的絕望滋味。

“你走吧。”古緋深呼吸,她微微阖上眼眸,不太想見樂清泊。

樂清泊走進來,剛才古緋一霎的臉色就極其難看,“阿緋,我今日過來是想跟你說,我不日就要回大京,你真不同我一道麽?”

聞言,古緋猛地睜眼,她瞬間就從樂清泊話裏品出自己想要的,“墨戈弋已經在易州了?”

雖然知道墨戈弋多半是到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向樂清泊再次确認。

樂清泊點頭,“是,所有我要回去了,阿緋你同我一起回去吧,相信我,我不會……”

“清泊!”古緋喝了聲,聲若冰渣落地,在他看向她時,她以一種複雜又隐晦的口吻道,“你還沒明白麽?我們回不去從前了,墨緋此人早便不存,有的只是古緋而已。”

“不,不該是這樣,”樂清泊眼中流露出強烈的苦痛,劍眉星目之間是不舍,“阿緋,你別這樣,我們不是早就說過了麽,執手偕老,沒了你,我在墨家的這麽多年,是所為何?”

古緋無聲地笑了,那笑無比的苦澀,她何嘗不知樂清泊好好的雲離樂家不回,多少年都呆在大京墨家,說是為了樂家在大京的買賣,可實際她要占主要的原因。

“清泊,”她喚了聲,眸色晶亮如晨,然後緩緩伸手,微涼的指尖觸到他的臉,硬朗的線條,疏影不一的暗影,溫暖的溫度,都是叫她眷念的,“你先回去,還有一年,最多兩年,我便回來……”

終的,她還是不忍說出決絕的話來,只想為兩人留那麽一絲虛幻的或許還可轉圜的餘地,或許,她和樂清泊不會為敵呢?

聽聞這話,樂清泊知曉不能再過于逼迫,只得心裏暗暗放下急切道,“好,記着你說的,我便再在大京待上兩年,若是兩年後你不回,我便親自過來捉了你回雲離國樂家去。”

他狀若輕松地說道,實際,這是再慎重不過的承諾,他知道,兩年後若沒大京見到古緋,他便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古緋笑的杏眼彎彎,粉白嘴角勾起,就是深邃如許的白色栀子綻放,幹淨潔白又暗香無窮,“嗯,我記着了。”

兩人暫時算達成共識,那些對立的矛盾掩蓋在平靜之下,誰也不想去輕易碰觸,能有一日便是一日。

不多時,樂清泊回去了,古緋一人呆在墨室中,良久都沒動作,眼見天色暗下來,她也不點燈,從是日落到月初,就那麽靜坐如雕。

尤湖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他并未進來,斜斜的倚靠在門邊,雙手環胸,俊美無雙的臉上是不屑一顧,“愚蠢,今日不斷,他日必受其亂!”

古緋看都不看他一眼,她仿佛沒聽到,良久才用自己飄渺不真切的聲音道,“先生,可風花雪月過?”

似乎沒想到古緋問到自個身上,尤湖眉心一皺,又很快舒展開,“沒,不過女子麽,左右不過是排遣欲念而已,多數時候,頭發長見識短,關鍵的當,還會壞事。”

說完,他想了下,又解釋了句,“原本小生以為姑娘是會不一樣的,一流的心計,也夠果斷殺伐,擅謀定而後動,不比男兒遜色多少,可今個……”

他說到這,只搖頭,卻是不說下去了。

“可今個,卻還是這般優柔寡斷,兒女情長,心軟了。”古緋自行接下來,她很明白尤湖想說什麽。

尤湖在不明的光線中撇了下嘴,偶有風起,他身上的文人青衫簌簌拂動,便讓他整個人如飄飄谪仙,很不真切。

古緋轉頭,她黑瞳晶亮的吓人,像是被冰水沖刷過無數遍一般,爾後她緩緩開口,“先生,可曾想過,他日我一回大京,時隔一兩年,定然很多東西都是不清不楚的,可如果樂清泊還願意站在我這邊,那麽他便會對我毫無保留,總好過兩眼一抹黑來的好。”

明着是算計,私下卻是維護,如若不是尤湖也如同古緋一樣是城府深如海的,指不定還被她這說法給糊弄了過去。

他也不想拆穿古緋,只虛握拳,抵在唇邊,低笑出聲 ,“既然姑娘自有打算,那便算小生多嘴了。”

說完這話,他便自行退了出去,可才一轉身,嘴角那絲笑意瞬間冷硬成冰,離了大京一兩年,便不清不楚了?還需要暫時穩住樂清泊?

到這當,尤湖便心生了泊泊怒意,古緋如此說,又将他致于何地,至少他現在還頂着她幕僚的身份,打探消息這點都做不到,還何談助她!

ps:

今天下午的第二更時間改在晚上10點,阿姽要出門一天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