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子時過後,夜靜更深,柯不逢才用內力沖開了穴位,沖出房間查看外面的情況。
在他無法活動卧在床上時,耳邊便都是樓下的厮殺聲。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象場面有多麽血腥多麽激烈。有一刻,他似乎聽到了丐幫弟子在高聲呼喝着“龍神幫”這三個字,心中便已猜到是龍神幫的人追趕過來了。丐幫弟子早已元氣大傷,就算殊死搏鬥,這一戰也難免遭受滅頂之災。
雖然浣刀山莊與丐幫因為陳年舊事存在嫌隙,以前并無來往,加上這一次在夷陵客棧遇到楊登,又一直對他存在相當不好的印象。可是畢竟丐幫是江湖上最大的門派,其中不乏行俠仗義之人,而且聽說丐幫幫主也是一位仁慈寬厚的長者,他們被龍神幫襲擊,柯不逢還是感覺不該坐視不管。
況且,端木落雪一言不發便飛出了房間,樓下絲毫沒有她的動靜,不知道她是否也卷入來了這場血腥格鬥。她也一樣身上有傷,柯不逢簡直心急如焚。
可是,終于沖出房間,看到樓下滿地的血污,雖然已經預見到了外面場面的慘烈,他依然驚駭不已。
龍神幫的人早已退去。而且,他們手腳非常利落,所有的屍體殘骸都已經清理幹淨,院子裏除了血跡,根本空無一人。
可是,端木落雪,她究竟去了哪裏?
柯不逢突然想起了端木落雪飛出窗外時那種輕盈的身法。這樣的身法讓人聯想到,她不會如一般人一樣降落塵埃,而只會随風飄去。所以,也是一種毫無道理的感覺,他才縱起身形,飛身躍上了樓頂。
刺骨寒風中,淡淡星光下,那個孤獨的白衣人坐在屋脊上。一切都那麽靜,好似時間都已靜止,所有的争鬥厮殺全部與她無關。
“落雪姑娘,你果然在這裏!”柯不逢見了她,禁不住又驚又喜,幾步沖上去來到她面前,矮身坐在她對面的屋脊上,睜大眼睛,借着依稀的星光上下打量她,“發生了什麽?你沒事吧?”
端木落雪好像在看着夜空出神,柯不逢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那道淡得令人心灰意冷的目光收回來,灑在柯不逢臉上。
“你醒了?”她的聲音似是來自百裏之外。
柯不逢皺眉道:“醒了?你認為這裏亂成這樣,你點了我的穴,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睡得着麽?龍神幫的人來過?你有沒有受傷?”
端木落雪搖搖頭,“我沒事。”
柯不逢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你在此休息,我下去看看。”
他剛要起身,端木落雪突然擡手止住他,“不必去了,龍神幫的人已經離開,這個客棧的丐幫弟子都已被殺,丐幫南分壇基本被龍神幫覆滅,楊登也死了。”
“啊!”雖然已經預料到了這個最壞的結果,可是一旦聽到了确切消息,柯不逢還是免不了一驚。聽說龍神幫自在江湖出現以來,一直燒殺搶掠,暗殺各大門派高手,監視江湖中人的動靜,勢力之大範圍之廣滲透之深,幾乎無法估計。今日,他們又覆滅了丐幫南分壇,實在是江湖上驚天動地的大事。
端木落雪目光流轉,漫聲道:“你知道楊登是如何死的麽?”
柯不逢道:“楊登?自然是龍神幫的人所殺。這個家夥受了傷,自然武功大打折扣,恐怕無法對敵。”
端木落雪看着他道:“是我殺了他。”
柯不逢聽了,心中一震,忙回頭看過來,“怎麽?”
端木落雪道:“我對楊登和龍神幫都沒有好印象,本想坐視不理,可是,楊登竟然要殺帶我們進店的那個夥計。當時情況緊急,我只有殺了他。”
柯不逢有些愣怔,多時才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個夥計是個好人,想必他已經逃生了吧。”
端木落雪道:“我親眼看着他逃了出去,還帶走了店主的遺孤。你放心吧。”
柯不逢坐在那裏,雙手抱着膝蓋,點了點頭,默默沉思。
“你,為何要點我的穴?”他突然回頭詢問。
端木落雪道:“這件事并非我們兩個人可以阻止的。就算是我們插手,結局已定,不過是徒增傷亡。你傷勢尚未痊愈,這樣的江湖紛争,還是少介入為好,何況,我們也不知究竟應該幫誰。可是,你的個性我還是了解一些,若是不點你的穴,你一定躺不住。”
柯不逢聽着她說,心中泛起絲絲暖意。在這寒天夜半,面前這個冷淡得令人灰心的姑娘,分明很關心他。禁不住又愣了一會兒,才咳嗽一聲,低頭道:“你……總是在顧忌我的傷,其實,你受的傷分明也很重。為何總是要我去好好休息,好好養傷,你自己呢?”
端木落雪道:“你受傷是為了救我。”
“那你呢?”柯不逢立即擡眼看她,“當時那樣兇險,你傷得那麽重,不是還跑過來想帶我離開麽?若不是你,我和我的同門早已命喪雲霧谷了!”
他的目光看向她,也正好對上了她的目光。
端木落雪的眼睛黑白分明,竟比這夜色還深不見底。可是,她的眸子又是那樣亮,鎖住他的視線包含着盈盈水光。
柯不逢心中震動,好像已經有幾次,他看到她的視線如此專注。這一刻,她分明沒有去想其他事,因為借着星光分明看到,他的身影那樣清晰地映在她漆黑的眸子中。
心髒又快速無力地跳動起來,喉間有一點酸澀,還有一點甜蜜。
“你救了我多次,也幫助了我多次,所以,若是你有什麽難處,有什麽不開心,也讓我來幫助你,好不好?”視線糾纏,柯不逢感覺再也無法移開目光,“我知道你心中藏着很多事,我也一直讀不懂你的心,可是,就算你不喜歡我,我們還是朋友的,是麽?”
端木落雪垂目,長長的睫毛輕覆上那雙動人的眼睛。她長嘆了一聲,唇角微挑,好似是微笑了一下,“你這樣的人,如何能了解我的事?那樣的話,你就不是你了。”
柯不逢道:“我為何就不能了解你的事?你告訴我,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端木落雪搖搖頭,又微笑道:“當然,我現在就是要與你一起去浣刀山莊拜訪你的大師兄,不是朋友,我還會去麽?”
柯不逢立即展顏笑了,他突然擡頭看看茫茫夜空,着急道:“夜深了,天氣這樣冷,你一直在這裏,會着涼的。這樣,我在這裏守着,你下去睡一會兒,天亮了我會去叫你。”
端木落雪漫聲道:“還是你去睡吧,我不冷。”
柯不逢立即推推她的手臂,“我已經躺了那麽久,還是你去吧。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可以總讓你一個姑娘家照顧?快去,我就在這裏守着,沒關系的。”
端木落雪側目看了他一眼,唇角依舊帶着那絲微笑。終于,她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好吧,如此,就讓你來照顧我好了。”她邁步向屋檐走去,突然又停下,解開衣領的帶子,将身上的素白鬥篷脫下來,回身披在柯不逢身上。
柯不逢一怔之間,她的身形已無聲掠過屋檐,一去無蹤。
一直到次日清晨,終于被困倦擊垮的柯不逢才一夢醒來,發現自己還靠着屋脊躺在樓頂上,身上裹着自己的棉鬥篷,還蓋着端木落雪那件雪白的白色披風。
連忙翻身爬起來,提起端木落雪的鬥篷認真清理。夜間風寒露重,那件鬥篷雖然沒有弄髒,但是都是水漬,柯不逢心裏着急,幹脆雙掌壓在浸濕的地方,運起內力,熱力升騰,将鬥篷蒸幹。
當他終于抱着那件幹淨的鬥篷推開門出現在房間裏,卻見桌子上擺着一小砂鍋熱氣騰騰的米粥,還有些精致小菜,屋裏空無一人。剛一回頭,端木落雪已經端着一盤熱乎乎的包子走進來。
“你醒了?”她若無其事将包子放在桌上,接過柯不逢手中的鬥篷,“這客棧已經被滅門,可憐倒是很可憐,不過這裏的東西頗為豐富,我做了不少幹糧可以帶着路上吃。”
她一面說,一面将米粥給柯不逢盛好,推到他面前,“趕快吃點東西,我們早些上路。昨夜那個夥計将我們的馬牽到後院喂好了,所幸沒有傷損。我想那夥計帶着店主人的孩子,知道這裏沒有了危險,肯定還會回來的,我已在廚房給他留下了不少銀子,他們以後也可以繼續生活。”
柯不逢點點頭,嘆了一口氣道:“你想的很周到,真是一個好心的姑娘。”
“我好心?”端木落雪一驚,愕然看過來,見柯不逢在低頭喝粥,便斂起目光,在對面坐下。
兩人吃罷早餐,下樓牽馬,離開客棧,一路向東北而行,逐漸離開巫山地界,直奔許昌而去。
一路曉行夜宿,因為身上有傷,也不着急趕路。這樣邊養傷邊行,漸漸北上中原。
浣刀山莊位于許昌地界,鄰接雲海蒸騰的紫雲山,險流豐盛的颍水。山莊雖不大,卻是中原武林響當當的門派。說起來浣刀山莊成名之舉,一者是創建者柯守仁的三十六路斷魂刀和飛霜百戰刀,二者便是十五年前德王叛亂,現任莊主柯易平曾經的豪情壯舉。
終于回到了浣刀山莊,遠遠望見威風凜凜的院落,高接雲天的山影,柯不逢感慨萬千,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禁不住回頭看看與自己并駕齊驅的端木落雪,唇邊帶上了幸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