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漆黑無月。

古緋并未回屋,她坐在院子裏的廊檐下,瞧着黑夜中深淺不一的陰影搖曳不定,所有的黑暗都倒影在她眼眸中,成為亘古不變的深沉,一如這會她的心境,沉入不見底的深淵中,不見日月溫暖。

夜莺搬來張錦杌坐到古緋旁邊,她手裏拿了把小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末了瞅着古緋沉默的模樣,斟酌着道,“姑娘,婢子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老想着都要暗害您?”

她年紀小,尚未觸及世間的渾濁,自然覺得不太理解周遭許多人對古緋的針鋒相對。

古緋回頭看了她一眼,唇線微揚,眸子都暖了點,她伸手摸了摸夜莺頭上小小的丫鬟髻,淡淡的道,“很正常,姑娘也時常都在算計別人,為了自個的*和貪婪,人活着就都是在争鬥,若不然只有被別人吃掉的份。”

夜莺皺着眉頭想了會,她秀氣的臉上露出困惑和不解,倏地她眼色一亮,“就像是以後姑娘買了其他的奴婢回來,然後婢子和白鷺為了能一直待姑娘身邊,就要同她們争鬥,是這樣的道理麽?”

說完,她看着古緋,小臉上神色複雜。

古緋點頭,她的視線又落到虛空處,近乎喃喃自語的道,“以前我以為做自己喜歡的事,再和兩情相悅的人一起,這便夠了,争鬥麽?不屑為之,可你不算計別人,不代表別人不來算計你,人啊,總是這樣……”

語到最後便自發的小聲沒了音。

夜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爾後她小腦袋重重一頓,就對古緋道,“姑娘放心,婢子日後定好生監督白鷺跟苦媽媽學武,婢子也努力認字讀書。不叫外人欺負了姑娘去。”

這種單純的卻諾言般沉重的話語,實際古緋最不願意聽,她從不認為依靠誰便能一生無憂,更不會同尋常深閨姑娘家一樣以為。嫁人生子,攀上個權勢夫君,便能一世安好。

她骨子裏流淌着驚世駭俗的抗争之力,爹娘生前的鹣鲽情深,早成為她記憶中的美好,是以若不能做到“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寧缺也勿濫。

眼見古緋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夜莺小心起身,蹑手蹑腳地回到房間中。将正在偷懶打盹的白鷺揪了起來,并罵道,“懶東西,你再偷懶,日後姑娘身邊有了旁的丫頭。你我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夜莺也是聰明的,只是和古緋間普通的閑談,就推舉出了其他的心思。

白鷺皺着眉頭,嘟囔個嘴,十分不滿的道,“姊,你莫不是真當自己是姑娘的丫頭了?”

這話叫夜莺一怔。她稚嫩的臉上閃過違和的厲色,一巴掌就拍在白鷺頭上,“以後再不準說這種混賬話,要叫我聽見,我非拔了你的皮不可。”

別看白鷺會拳頭,夜莺只能讀會算。可許是帶了血脈的天性,白鷺就是怕夜莺的不得了,知曉她這雙生姊姊,腦子靈活的很。

将白鷺懊惱的神色盡收眼底,夜莺軟了軟口氣。“你莫要在想着其它,如今你我賣身契都在姑娘手上,自然便是姑娘的人,你沒看……算了,就你那豬腦子,也想不明白,日後聽我話行事就好,咱們跟着姑娘,總不會吃虧的,我能看出,姑娘對自己人還是維護的很。”

白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瞅着自家沒腦子的妹妹還算朽木可雕,夜莺才稍微滿意點,“去,今晚上苦媽媽和尤二哥都去給姑娘辦事去了還沒回來,你警醒點,堤防着大房那邊。”

說完,她出門去膳房端了盤溫熱的小點心,瞧着白鷺聽話地提着那杆紅纓槍去院外守着,她才松了口氣。

“姑娘,用點點心吧,苦媽媽和尤二哥估計還要好一會才能回來,別餓着了。”夜莺腆着淺笑,為古緋撚了塊她喜歡的玫瑰酥卷。

古緋很多事并未瞞着兩個丫頭,當然也沒明說就是了,能不能揣透其中道理,端看個人悟性,她聽夜莺這麽說,贊許地點點頭,接過小盞,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當即玫瑰馥郁的香味從舌尖蓓蕾綻放開來,加上酥脆的點心皮肉,倒叫她生了還想多吃一塊的念頭。

要去拿第二塊的時候,哪想,夜莺笑意盈盈都雙手奉上盅藥膳湯,“姑娘,苦媽媽吩咐了,您地按點和一盅。”

古緋目光在玫瑰酥卷上轉了圈,笑着接過小盅,攪動銀勺,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她自小被墨老夫人教養,一應禮儀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就像這會,在夜莺眼裏,只是喝個湯,古緋那動作都優雅的不得了,想必便是宮廷公主也不過如此。

“姑娘姿勢真好看。”想着,她就情不自禁地說道。

姑娘沒說話,而是等藥膳湯喝完了,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才輕言細語地回道,“你和白鷺若是想學,姑娘也是可以教你們的,不過得吃些苦就是了。”

夜莺看了看院門外,那裏漆黑一片看不到白鷺的身影,可她想着,以白鷺那種魯莽的性子學這些,就覺牙酸疼的慌,不過她自己倒是興趣滿大的,“白鷺就算了,還是讓她跟着苦媽媽好生習武,以後也好保護姑娘,就婢子跟着姑娘學吧。”

古緋看着眼眸發亮的夜莺,笑着點頭,“行的,等商會大典一過,空了就教教你。”

兩人正說話見,倏聽的院外想起白鷺的驚呼聲,緊接着,便是尤二背着苦媽急匆匆進院來。

古緋大驚,夜莺慌忙放下手裏的點心盤子,蹿到古緋身後,推着輪椅上前。

“苦媽這是怎的了?”古緋問。

尤二臉上第一次在古緋面前沒了那等酣氣,他邊将人放下,邊對古緋回答道,“回姑娘,是墨戈弋那厮身邊也有高手,苦媽拼着重傷,才将人給擊殺掉。”

白鷺扶着點苦媽到廊檐臺階下坐下,搖曳模糊的燈光中,苦媽那張有淺顯皺紋的臉蒼白如許。嘴角還有依稀的血跡,她閉着眼,很是難受地皺着眉。

古緋視線下落,剛好就看到苦媽腰腹的位置。正有泊泊的血往外湧,顯然那裏被捅出了個窟窿,傷的不輕。

“尤湖可留有傷藥?”古緋還算冷靜,知曉這時候不宜找大夫,更不方便讓人知道她今晚找人将墨戈弋身邊的人全都給殺掉。

“有的,”尤二點頭,說着就像風一樣撲進尤湖的房間中,不大一會,就翻出數個藥瓶來,“都在這。夠用了,不用找大夫姑娘。”

古緋點頭,她閉眼再睜眼,就已經又是淡然的神色,“白鷺去燒熱水。尤二将苦媽弄進房間去,夜莺和我幫苦媽敷藥。”

不大的青墨院一行人忙活開了,古緋嫌棄尤二粗手粗腳,将苦媽放躺在床上後,就将人趕了出去守院子。

古緋好歹自己腿傷未愈的那段時間,瞧着苦媽是如何包紮傷口的,也讀了本醫經。多少知曉一些。

夜莺當下手,遞上需要的剪子,古緋二話不說當即将苦媽腰腹那點的衣裳剪爛,用幹淨的熱方巾大致清理了下傷口,撒上藥粉,末了拿紗布包裹了一整圈。

她腿腳不便。很多事只得讓夜莺來做,盡管如此,将苦媽傷口包紮好,也花去了整整半個時辰。

傷口的血很快止住了,古緋才松了一口氣。這一松懈心神,她便覺得累了,示意夜莺推自己出去,讓兩丫頭輪流給苦媽守夜後,她便召來尤二詳問今晚上的情況。

尤二雖說人傻氣,可也知曉事情輕重,當下将所有的細節都回禀了遍。

商會大典結束後,古緋回到青墨院,想了個把時辰,便讓苦媽和尤二一起帶着琳琅閣梓鳶那邊找來的好手,直接沖着墨戈弋身邊的人而去。

琳琅閣早探得了消息,是以,這一次古緋是先下手為強,且半點都不拖泥帶水,直接就殺個墨戈弋措手不及。

據尤二說,墨戈弋身邊從大京帶來的人中,有高手一名,一流好手五名,剩下的都不足為慮。

所以,古緋得手了,在墨戈弋堪堪才反應過來之際,苦媽已經拼着重傷,連同那名唯一的高手也給擊殺掉。

而古緋這邊,琳琅閣稍有折損,不過都不是太大,加上苦媽重傷,比之墨戈弋,已經是贏上太多。

古緋叮囑尤二好生休息,自己一人回了房間,雙手撐在床沿,将身體挪到床榻,脫去外衫,扯過被子,能稍微安心的睡一覺。

第二日,她是被院中的喧鬧給吵醒的,夜莺端了熱水進來,并對古緋回道,“姑娘,是古家大公子,他來邀您一同去參加今日商會大典的交流會。”

古緋面無表情地擦了擦臉,“回絕了,就說我身子不适,不去參加交流會了。”

“是。”夜莺應下,她到門邊對白鷺說了句,白鷺轉身就去回絕古旻了。

古緋在夜莺的伺候下,收拾妥當,先是瞧了瞧苦媽,眼見她人已經清醒過來,便安慰她好生休養,她出門都會帶着尤二,讓不必擔心。

想着今日還要做的事,古緋便沒多呆,徑直去了膳房用早膳。

她沒看見,在她前腳出苦媽房間,後腳尤二鐵塔一樣高大的身軀就靈活 如貓地蹿了進去。

苦媽聽着動靜才轉頭,就見一藥瓶朝她面部飛來,她偏頭躲過,就聽聞嗤笑聲,“好個苦肉計,賺足了姑娘的信任,早知如此,俺也傷上一傷。”

苦媽眸色連閃,她眉目起怒,側頭看着站在陰影之中的尤二,閉唇不語。

尤二輕蔑地一揚腦袋,“你瞞的過旁人,可騙不了俺,別說那人的一擊你躲不過,就是再來幾次,你照樣能毫發無傷,姑娘還給你用公子的傷藥,真是給狗喂肉包,簡直浪費!”

聽聞這樣損人的話,苦媽臉上的怒意反而收斂了下去,她轉頭看着紗帳,幽幽的道,“你以為姑娘這就信任我了?錯了,姑娘是誰都不信,必要時候,她甚至連自己都懷疑,敢将自己給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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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更新時間很不穩定,跟大家說聲抱歉,最近事多了點,實在沒多少碼字的心思。

往後,阿姽将時間安排分配好,盡量将更新時間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