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冬夜,雪已停了,彌漫着冰霜雪氣的寒風卻更加凜冽刺骨,人在岩石和冰淩圍繞的岩洞中,沒有一絲取暖的措施,簡直冷得無法承受。
原本還在算計着何時可以離開此地的柯不逢,越來越被目前的處境困擾。如此下去,不要說離開此地,就連這冬夜的寒冷,他們都無法抵禦,也許還沒等到龍神幫的人離開,或者是浣刀山莊的人找到,他們就會凍餓而死。
端木落雪腿上的傷經過了包紮上藥,雖然不再流血,可是她失血很多,跳崖逃生時拉住柯不逢,不僅自己翻入這個岩洞,還将柯不逢也同時帶進來,這樣強度的動作已經基本耗盡了她的體力,如今的她連真氣都幾乎提不起來,更遑論運用輕功飛躍深淵峽谷了。
寒氣越來越重,借着岩洞外淡淡的星光,柯不逢隐隐看到端木落雪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她無法運功驅寒,加上左腿的傷痛,這個夜晚,她一定無法承受。
柯不逢心裏着急,伸手要解開自己的衣帶,想要脫下外氅給端木落雪禦寒,可是還未解開,手便被端木落雪抓住了。
“不要,你會着涼的。”她蒼白的嘴唇顫抖着,手卻死死箍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
柯不逢道:“太冷了,你這樣會受不了的。”他雙手搓着她的左腿,“傷口會凍住的,這樣的深的傷凍住了,你恐怕連這條腿都保不住。”
端木落雪緩緩收回那條腿,雙臂攏起将腿抱在懷裏,低聲道:“無妨,忍這一夜,也許明日,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她在岩洞的一角縮成一團,顯得越發單薄柔弱。柯不逢看了她一會兒,将心一橫,湊上去道:“如今這樣的情況,也別無他法了,你不要怪我失禮。”
他說着,也不管端木落雪有何反應,伸出雙臂,便将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端木落雪這一次委實驚悸了一下。
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便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暖意從柯不逢的身上傳來,她馬上就要被凍住的身體頓時被那暖流放松下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溢滿全身。
柯不逢提起真氣,激發內力祛除着她身體的寒冷。
“你……你這樣,會耗損很多內力的。”端木落雪終于回過神,卻無力掙脫開他的擁抱。
柯不逢笑了笑,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耗損內力算得上什麽,先要保住命要緊。只是……男女有別,如此接近也是別無他法,你……不要怪我。”
端木落雪聽了,忍不住微微側頭想要看他,可是兩個人緊貼着,無法看到他的臉,這個動作反而讓她将頭依在了他的肩膀前面,額頭蹭到了他的下巴。
一種難以形容的悸動傳來,端木落雪連忙偏過頭,低下頭去。
暖意暫時抵禦住了方才無法抗拒的嚴寒,柯不逢明顯感覺到懷裏的人全身漸漸放松下來,那種痛苦的顫抖也停下了。可是,與此同時,隔着厚厚的衣衫,也感覺到了緊貼着的身體如此柔軟嬌小,懷中滿是她那種獨特的清冷氣息。
心中泛起些凄楚之意,這個他傾心相付的女子,這些日子好像在有意躲避他,想起前些天她說的婚嫁之事,也難以猜測她心中所想。他從來看不清她的想法,讀不懂她的心,可是,也從不曾對她忘情。
他抿抿唇,忍不住詢問,“我想問你一件事,這些天,你在有意避開我,是麽?”
端木落雪一怔,沒有說話。
柯不逢道:“其實你根本不必如此。上次你說的事情,我知道你只是一時考慮不周,那件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完全可以當作沒有說過,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是朋友,可以麽?”
端木落雪鎖起眉,那夜迷蒙夜色下的屋頂,仿若再現眼前。
她從來不是一個一時考慮不周便随意做決定的人。想要嫁給柯不逢,是經過了思索得出的結論。楚輕寒想要與浣刀山莊聯姻,那樣浣刀山莊便會與楚家莊一樣,處于龍神幫的控制之下。柯易平的三十六路斷魂刀絕密刀譜,也會被龍神幫取得。楚輕寒喜歡柯不逢,她的感情也許是真的。她想要嫁給柯不逢,是她的萬全之策。其實若要破解她的計劃,也并不是只有嫁給柯不逢這一種方法,可是端木落雪感覺,楚輕寒若是看到嫁給柯不逢的人是她,一定會非常生氣,氣到全身發抖,想到如此,她便感覺這個方法便是最好的方法。
更加重要的是,她的心裏住着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離開了。那麽她的未來如何,應該也沒有意義。她可能會孤獨終老,也可能會成親,但是既然心中無法容納任何人,嫁給誰,都沒有關系。
柯不逢,畢竟是她感覺非常與衆不同的人。
江流水确實多次向她說這樣的話,逝者已矣,活着的人,還是應該好好活下去。這四個人陪伴她多年,是她最信任的朋友,他們願意與她一同進退,不會悖逆她的任何決定,同時也都真心希望她可以擁有幸福的未來。
那麽,她與柯不逢成親,他們也就可以心安了。人不會永遠年輕,未來的歲月,朋友也許會分散,知道彼此都好,才會放心過自己的生活。
可是,那個夜晚,那樣的話語,那顆砰砰直跳的心,為何令她如此慌亂?柯不逢說,喜歡一個人,就像這樣。當時,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心淩亂的跳動。柯不逢當時沉浸于愛的悸動,卻不知道,當時的端木落雪,她的心也是一樣,與他一樣的悸動不安。
喜歡一個人,就像這樣……
難道,她也與他一樣?
難道,她也像他一樣,陷入了愛情?
不會,這又怎麽可能?她的心裏早已深深住着一個人,一個永遠也不可能離去的人。即使隔着歲月和生死,她都從來沒有想過,她還會喜歡別的人。
可是,現在的感覺,與以往截然不同。從小時起,她的心中就藏着那個人,想起他,她的心就會忍不住地酸痛,思念,心疼,她不惜以這個世界為代價換他重生,但那是永遠也不可能的。想起他的蒼白,想起他的微笑,無一不是鑽心的感傷。可是,在柯不逢面前,卻是一種暈眩的悸動,心醉伴着絲絲甜蜜,帶着些犯禁的感覺,又不忍逃離。
端木落雪萬分不安,難道她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麽?她的感情如此輕浮,會如此輕易地改變麽?這幾天,她的心一直在苦苦掙紮,也在這幾天,她在浣刀山莊周圍觀察地形,也借機遠遠離開柯不逢的視線,不想去面對他。
是不想,也是不敢。
現在,他竟然不顧生死,跟着她一起從那麽高的懸崖峭壁跳下來,還在寒冬冷夜,用自己的內力在為她驅寒。無法拒絕他的擁抱,甚至有些依戀他的溫暖,而那顆心,早已再次被感動,幾乎要跳出喉嚨。
端木落雪說不出話,也害怕一說話,就會暴露她的內心。
柯不逢突然感覺懷裏的人又在輕輕顫抖,同時,也聽到了她快如急雨的心跳。
“你……沒事吧?”他有些驚慌,伸手去摸摸她的額頭,感覺有些燙手。
“你發燒了!”柯不逢大驚。她腿上的傷那麽嚴重,創傷之後,肯定會發燒的。如今冰天雪地,再加上她重傷在身,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将她抱得更緊,好像只有這樣,她才不會更加寒冷。
端木落雪騰出手從腰間拿出另外兩個小布包,從一個中傾出一顆藥丸,塞進口中,另一個遞給柯不逢,“把這個吃一粒,有助于禦寒,對你的內力也有幫助。”
柯不逢道:“那你吃吧,我不需要。”
端木落雪晃晃自己吃過藥的另外一個布包,“這個比較适合我。你不必過分擔心我,我自己是學醫的,不會有事。”
柯不逢着急道:“學醫的人也是人,自己生了病,也需要照顧!”
端木落雪怔住,默默看着他吃藥,良久,才吐出三個字,“謝謝你……”
柯不逢道:“你謝我什麽?我保護不了你,總是看着你身陷險境,我是不是很沒用?”
端木落雪咬牙,柯不逢對她一無所知,卻傾心相付,而她,卻一直在抗拒他的感情。如今的局勢已經如此,龍神幫的真正面目已将徹底揭開,那些人面獸心的人,也必須付出代價。那麽,對于柯不逢的虧欠,就用餘下的人生,慢慢償還吧。
她突然擡起頭,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柯不逢,我說出的話,從來都不會收回的。”
柯不逢突然聽她如此說,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那麽,她的意思是,那夜在屋頂她說起的婚嫁之事,還是沒有改變?
他張張嘴,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端木落雪低下頭,嘆了一口氣,“你可以拒絕,畢竟,我這樣做,确實對你很不公平。也許,我還不能讓自己真的……喜歡你……”
柯不逢眯起眼睛看着她。這幾天,他吃不下,睡不着,身心都在不住煎熬,他是真的喜歡她,當然希望可以永遠與她在一起。就算她現在并不喜歡他,可是她不是說過了麽?她想要試一試。
畢竟,她曾經愛的人早已死了,今後的歲月,無論是苦是甜,陪伴她的,難道只能是孤獨寂寞麽?他願意陪她走下去,也相信總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愛來融化她,總有一天,她也會與他一樣,對生活充滿熱情。
柯不逢終于穩穩心神,微笑道:“當然,我怎麽會拒絕呢?我非常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