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濃,沉如宿墨。

墨玉華擡頭看着無月夜空,他眉頭緊皺,面上浮起十分為難的神色。

他身後的廂房裏接二連三傳來“嘭”的聲響,他時不時回頭看看,眉頭就皺的更深了。

“墨宴你個老混蛋,放我出去!”那聲音嘶聲竭力,帶着難以忍受的憤然。

緊接着又是物什摔碎的聲音。

墨玉華嘆息一聲,他摸了摸手上的折扇,表情不明的從腰身摸出銅鑰匙,咔擦一聲打開房門,然門才開出一條縫隙——

一道黑影帶着嗖的勁風動靜襲來!

墨玉華後退半步,頭一偏,一茶盞就從他耳鬓飛了出去,落到廊檐柱子上,啵的砸的稀巴爛。

他目光陡然深沉,瞧了眼碎瓷片,複又推開門,一瞬間,模糊不清的油燈光線撞進視野中,叫他眼眶一疼。

條件反射的閉眼又睜眼,他視線銳利如劍地盯着屋中飛揚跋扈的男子,“封禮之,你若還想出去,最好安分點!”

封禮之氣急敗壞,即便這種時候,他依然揚起下颌,一副高傲無比的面孔,“安分?真是好笑,你們父子倆将我掠來,反倒叫我安分,墨玉華,我告訴你,今天就是天踏下來,你也休想我告訴你百變拂柳捶法!”

聞言,墨玉華反手關上房門,他眼睑半阖,有深淺不一的光影在他臉上交替不定,“我沒想要你封家的捶法……”

“哼,”封禮之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誰信你,你不觊觎,我又怎會在你家!”

墨玉華嘆息一聲,他避過腳下一地的狼藉,到桌邊坐下,折扇在他手中翻轉不休。“不管你信不信,有些話,我只會解釋一次。”

他望着封禮之,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五年前,不是我暗害的你,我也從未做出過背叛你我之間這份情誼的事,即便像今日,你被困小墨家,那也只是我父親的心思,他得墨戈弋的口信,要從你嘴裏掏出捶法來,我會想辦法幫你,所以。請你暫且按捺幾天。”

封禮之眼梢的譏诮緩緩收起,他同樣看着墨玉華,心頭卻不知該不該再相信他。

其實五年之前,易州美玉三公子裏,是他和他的關系最好。古旻麽,都只是一心想融入,卻一直游離在邊緣。

然而,在一次品墨會上,他鋒芒太露,轉身之際就被人推入水池之中,那個月份。正值隆冬臘月,且當時只有墨玉華在他身邊。

盡管最後被人救起,他的十指差點沒被凍壞,險些這輩子就再也無法制墨。

他不作二想,理所當然的對自己下手的人是墨玉華,他落水之際。周圍再無第三人,就此兩人一夜之間恨如仇人。

這麽多年,他不屑他的僞善,但凡是任何事,只要是墨玉華有關的。都針鋒相對。

“我直接去找你祖父,可有法子讓你順利脫身?”墨玉華沉吟問道,想了會,他又自個搖頭否認,“不妥,不妥,這樣你們封家還是衆矢之的。”

封禮之沒有說話,他倚靠在床柱邊,雙手環胸,想看墨玉華究竟打的什麽主意,若是還想着挽回他的信任,繼而謀取捶法,那麽他将會以決絕的事實告訴他,那都是妄想!

沒等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墨玉華也沒覺得不耐,兩人之間的間隙非一日之寒,他也不指望憑借幾句話就能冰釋前嫌。

“禮之,你覺得在這易州,目前誰能幫上你?”他不介意的問道。

封禮之本不想應聲,可聽到這話,他倏地腦海之中就冒出古緋那張素白如玉的臉龐來,考慮半晌,他輕言道,“古緋。”

此話一落,墨玉華手中的折扇噗的落桌上,他驚訝地看着他,十分意外,“禮之,你怎會想到阿緋?”

封禮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自曬一笑,“別在假仁假義了,我知你的企圖!”

聞言,墨玉華再次皺眉,旁的他也不多說,只起身,慎重地道,“ 我本意不想将阿緋牽扯進來,若你執意讓我去找阿緋,我也是會去的。”

墨玉華的口吻之中,帶着明顯的維護之意,讓封禮之心頭頗為不舒坦,那話聽在他耳裏,就像是只有他墨玉華才會為阿緋着想一樣。

他撇撇嘴,不屑一顧。

墨玉華知他不想再多說,離開之前還是不放心地多叮囑了一句,“你安分一些,也好讓我父親放松警惕。”

這話就讓封禮之哈哈地笑了,他笑到眼角都帶出了濕潤,“墨玉華,你敢違逆你父親麽?你敢麽?你不是一向自诩君子之行,連他讓你娶古婉婷你就娶,半個字都不吭一聲,這會怎的不像條狗一樣的聽話了?”

言語之中的難看讓墨玉華面色不改,他走到房間門口,打開房門,背對着封禮之,頭都沒回地道,“禮之,你不是我,很多事我從前願意聽他的,那是我覺得他做的決定都是對的,以及我該對家族犧牲一些東西,而現在,我知道一些事實真相,驀然發覺他錯了,自然我便不用在盲目遵從。”

“禮之,身為家族子弟,身上流着祖宗血脈,很多東西是你逃不掉的,我如此,你亦是如此……”

幽幽的話語終消散在夜風之中,涼意滲透衣裳料子,浸潤進骨子裏,就叫人背脊再生不出半點暖意來。

封禮之看着墨玉華背影消失在或重或淺的黑影之中,就像是被一只叫“家族”的巨獸所吞食掉,而且他還是心甘情願自個走進那野獸的大嘴裏。

他嘴裏咀嚼着墨玉華的話,好半天就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一夜夢長,他卻是睡不着了。

墨玉華第二日起了個早,他盯着下人将早膳送到封禮之的屋子裏,然後又問了墨宴的行蹤,瞅着空當的時候,就出了府。

他心頭微顫,似乎為就又要見到古緋而有些許的激蕩,埋藏在心底深處的依然是忐忑,他想見古緋,可又不想見到她那副冷言冷語的模樣。

阿緋麽?自然還是該像從前那般軟糯可人才是。

墨玉華的這種心思注意是要失望了,他邁進桃樹林就見古緋坐在桃樹下,手裏拿着一枚墨丸在細細的看。

輕眯的杏眼,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點漆黑瞳,黑白分明又純澈無比,一身淺粉的襖裙,映襯着桃樹的蔥綠,宛若朱砂水墨,叫人移不開眼。

注意到有人走近,古緋擡眼,握墨丸的手一頓,她面無表情淡淡地道,“有何貴幹?”

墨玉華心頭像有根弦,被古緋聲線震的一顫,爾後他扯開嘴角,直接道,“禮之讓我過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