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緋順利的從小墨家走出來,未費一兵一卒,這種結果在她的預想之中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是以她心情還是不錯的。

至于小墨家日後要如何,墨宴同墨玉華又是怎的一番光景,這就不關她的事了。

她才走下大門階梯,就見苦媽蹿了出來——

“姑娘,可還好?”

古緋感受到懷裏靈位的冰冷,她心底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定,“我沒事。”

聞言,苦媽松了口氣,她側身朝暗影之中打了個手勢,古緋便看見深不見底的巷子裏暗影綽綽,明顯是藏了好些人在裏面。

古緋斜睨了推輪椅的尤湖一眼,她知此前尤家兄弟沒出現,便是去安排去了,可也沒想到就這會的功夫,居然就收攏了這麽多人。

封禮之落在最後,他踟蹰不前,猶豫半晌道,“阿緋,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古緋回頭,她抿了抿唇,眼梢有說不出的沉色,“你意欲何處去?”

封禮之嘴唇嗫嚅了幾下,牽扯出個僵硬的淺笑,“投軍。”

他的答案依然不變。

古緋眼瞳縮了縮,她抱着靈位的手指一緊,只得嘆息道,“那也該先回去看看封老,他很擔心你。”

提及此,封禮之眉目帶郁色,他點頭應允道,“我自然會先回去。”

古緋知是不可違,她也不好再多勸,便道,“尤二,送封公子回府。”

封禮之也不逞強,這會還在小墨家門口,若是再有意外便得不償失,是以,他安然接受古緋的安排,一拱手,轉身離開。

古緋看着封禮之的身影漸行漸遠。她指尖摩挲過靈位上的名諱,心起點滴的惆悵,只望日後封禮之不會後悔自己這個決定。

“姑娘,走吧。”苦媽有眼色地提醒道。這會她抱着個靈位從小墨家出來,這坊間人來人往,早便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再呆着卻是不合适。

古緋應了聲,尤湖當即推着她往桃樹林去,好一會她才淡淡地道,“苦媽,擇個黃道吉日,去找個道長,與我爹娘遷墳。”

這本就是應該的事。所以苦媽半點不意外,她低眉順眼地道,“是,老奴記下了。”

回了桃樹林,古緋喝了點湯。本想再制塊墨丸,最近玄朱坊的買賣好了不少,每月的單子又增加了,封禮之不能制墨後,就都壓在古緋一人身上,可她才摸着煙炱,尤湖就鳳眼笑彎的進來。也不說話,就那麽倚在門邊瞧着她。

古緋沉默了瞬,她放下煙炱,有點惱意地道,“你若無事,自去讀聖賢書。何必纏着我。”

尤湖低笑了聲,他俊美無雙的臉上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按理,姑娘該去小休憩一會,這會不該碰墨。”

古緋垂眼看着案幾上的墨模。淡漠地道,“我睡不着。”

“啪”尤湖擊掌,“那正好,小生就同姑娘說說日後的安排。”

古緋擡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他,眼底已有了點滴的冷意,“安排?我不記得讓你安排什麽,輕重緩急,我自有決斷。”

她最不能容忍被掌控,向來她都覺得自己的身和心是自在的,若不自在,毋寧死,對尤湖這樣話,自然而然起了不悅。

尤湖當沒看到古緋的神色,他走進幾步到書案面前,雙手撐着,傾身湊近古緋道,“姑娘,做筆交易吧,當然,你若同意做我的銳矛,不違逆與小生,就不算交易。”

古緋自動忽略他後面一句話,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說。”

尤湖壓低頭,離古緋更新,以一種近乎枕邊纏綿的呢喃輕語道,“姑娘,接下來該是要吞了古家,然後才是小墨家,最後是易州墨商會,繼而掌控整個易州制墨行當,站穩腳跟,将易州把持的固若金湯,再說大京之事吧?”

古緋點漆黑瞳之中,幽暗驟然緊縮,她小而尖的下颌冷硬又生寒,像是冰雕一般。

“古家,小墨家,墨商會,這三方勢力,姑娘打算用多少時間來收歸羽下?”尤湖問道。

古緋皺眉,這事她其實在玄朱坊開門做買賣之初就已經在考慮了,奈何,別看易州小,可其中家族與小作坊林立,比之大京要複雜的多,是以,不是一種手段就能拿下的。

而她根本就沒那麽多時間來徐徐圖之,待墨戈弋一回到大京,勢必墨卿歌便知道她的消息,到時,她不信她坐的住,不先對她下手。

所以,她務必在大京墨家真正的狂風暴雨來臨之前,将易州握在手裏,成為自己堅實的後路。

“如果,”尤湖聲音低迷,帶着陳年老酒的沉醉芬芳,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古緋濃密的睫毛,像是最蠱惑人心的魔咒,“如果,小生有法子讓姑娘在短短月內,就坐上易州墨商會的會長之位,姑娘,可該考慮小生從前的提議?”

古緋自然知道尤湖說的提議,是何提議,無非就是要她徹底的歸順。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中倒映出尤湖那張俊美風華的臉,古緋彎起嘴角,伸手纏上尤湖耳鬓垂落的碎發,黑如綢的發在蔥白玉指上,格外深色好看,“尤湖,你想要什麽?”

這話讓尤湖笑聲越發的慵懶醉人,他鳳眼上挑,眉目就帶春意,配合那張無雙臉龐,像是不食煙火的谪仙染上了胭脂色,“姑娘以為呢?”

他頓了下,繼續道,“小生自第一次見姑娘,便驚為天人,自此愛慕非常,一心鳳求凰,求的與姑娘風月一場。”

“哼,”古緋冷笑一聲,她不是沒見識的深閨姑娘,哪裏會被尤湖這點話就給哄騙去,縱使這人皮相不錯,表情也還神情如海的真像那麽回事,可她就是知道這人冷心冷面,寡情冷漠的很,“美人計不錯,莫不是去勾欄之地學過不成?”

既然他都這樣不老實,她自然反唇相譏。誰也不相讓。

尤湖驀地就笑了,這當的笑才從唇邊蔓延至眉梢,真切地映入眼中,帶起了暖色。“姑娘,小生是讀聖賢書的人,那等煙花之地,自然是不去的,自有……”

“衆多女子想爬小生床榻而已。”

這話一落,古緋當即淩厲地瞪了尤湖一眼。

尤湖緩緩斂了笑,才正色道,“古家好辦,小墨家也看姑娘夠不夠心狠,将這兩家都抓到手裏。墨商會麽,姑娘從封溥羽那邊着手,想必将王懷遠這個蠢貨弄下來,也是輕輕松松的事。”

這事交錯複雜的糾葛,古緋是早就想過的。她輕皺眉,覺得腦子裏有無數的絲線在延展出去,她伸手揉了揉眉心,驅逐道,“你可以出去了。”

尤湖半點沒被過河拆橋的怒氣,他直起身,該說的都說了。知曉不能将古緋給逼急了,縱使他再心急,只得先出去留時間讓古緋好生想想。

順帶,他還體貼的給古緋關上了墨室的門。

然,才走出來,他不經意低頭。便見書生青衫胸襟上,染了好大一團的黑色污跡,他一撚起耳鬓那搓發,鳳眼危險的一眯,就見上面沾染了好些黑色的制墨煙炱。發絲拂過衣襟,自然就染髒了。

他沉默,轉身看了看墨室的門,眉目間就出現十分嫌棄與不能忍受的不耐來。

不出兩天的時間,苦媽便擇好了黃道吉日,且還找來了易州城外道觀中的有德道長,古緋不太在意銀子,便在桃樹林擺上道場,又親自到墨徽與白姿蘭埋骨之地,動土啓墳,将裏面的棺木小心挖了出來,重新安置到早選好的風水寶地上。

那道長收了銀子,做足排場,在桃樹林足足做了七天七夜的道場,古緋也守了好幾天的夜,從前她不在家,不能盡孝,現在已經将靈位接出小墨家後,這些規矩在她要求下,還是走了遍。

最後将墨徽和白姿蘭的靈位安置在桃樹林現修建好的祠堂內,古緋一天一炷香地供奉着。

自此,易州誰都知道,古緋是小墨家墨徽的女兒,此次還搬離了小墨家,一應舉動,分明是要與小墨家劃清界線。

當然,這還不是最讓人震驚的,在此期間,小墨家長公子墨玉華突然站出來宣稱,墨宴身體不适,需要靜養,日後小墨家便由他接管。

而他掌管小墨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墨徽當初應該得的那份家業,折成兩家鋪子,給古緋送了過去。

由此古緋手裏除了不為外人道的玄朱坊,還多了兩家不大不小的鋪子。

她明白這是墨玉華在有心示好,故而接受的心安理得,末了,也不說到底放不放過小墨家。

于此同時,古家卻陷入一片慘淡陰雲之中,古旻本指望墨戈弋找人解他身上的毒,不想墨戈弋突然回了大京,而小墨家這邊,一直給予古家支持的墨宴突然退下,改由墨玉華掌家,很多東西,墨玉華便給古家斷了,也沒說不幫,只言還有一二十日他與古婉婷拜堂成親後,兩家結為姻親,他自然不會對古家袖手旁觀。

且古家,還有個蠻夷多骨拉在,三天兩頭,就有被打死的下人屍體送出府,搞得整個古家家宅不寧。

古緋知道這些後,只冷笑了聲,半點不吭聲,誰也不知她心裏正轉着數種将古家吞了的法子。

在這樣的時候,封家人在某一天送了來封信箋,上書“古緋親啓”四字。

古緋不用看都知道,這是封禮之的拜別信,果然,緊接着,便是封溥羽差人來請古緋過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