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不逢低眉看着面前的布包,那個布包已經被端木落雪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包裏露出用水潤濕的綠油油的嫩葉。
“往生草?”柯不逢盯着這些嫩葉,雙眉漸漸鎖緊了,“你這樣着急去找往生草,這樣着急趕回來給我,你又想要救我一次?你不想我死,是麽?”
端木落雪臉上原本純淨的笑容立時僵住,手也抖了抖。
柯不逢擡眼看着她,“若是浣刀山莊沒有了,你覺得我會一個人活下去?你只想着救我一個人,又有何用?”
“柯不逢……”端木落雪的手緩緩放下去,往生草也跟着垂落在她膝上,“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只有往生草可以真正恢複你的經脈,這一路上,我費盡心力保持着它的生機,你一定不要拒絕我為你治療。”
柯不逢看了她一眼,從床邊站起來,背身對着她,“這沒有意義,你走吧。”
端木落雪顫聲道:“我走?你讓我走,走到哪裏去?”
柯不逢道:“你可以讓你的四個殺手遠遠避開,可以把司馬卒藏起來,你當然也可以與他們一起離開這裏,到沒有人找得到你的地方去。現在浣刀山莊周圍雖然平靜,卻依然身在風口浪尖,我想這周圍也一定有不少朝廷的暗探。若是他們查到你在這裏,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端木落雪禁不住搖頭苦笑,“你這是在擔心我,還是擔心我會給浣刀山莊帶來危險?”
“我……”柯不逢聽了,霍的一聲轉身回來看着她,愣了片刻,又低下頭,長嘆一聲,轉回身去,“浣刀山莊今天的局面,我願意面對,無論将來如何,我都會與浣刀山莊共同進退。你的輕功那樣好,逃離一定不是問題。柳掌門也已經說過,只要你走出你說的陰暗,遠離這些困擾,她和潇湘居的人也不會繼續那種沒有意義的冤冤相報。所以,你還是離開吧……”
他的話未說完,便感覺自己背後風門、魄戶穴位猛地一震,身體立時不聽使喚,向後倒下去。
一只柔弱的手扶住了他,接着,便感覺端木落雪的肩膀靠上來,将他放在床上。
“你……你要做甚!”柯不逢無法動彈,方才他神思混亂,竟沒有察覺端木落雪下床來到他身後,竟被她點了穴。
端木落雪将他放下,直起身子,手指掠過鬓邊的散發,對着他微微一笑,“無論我以前做過多少錯事,你也不能死。無論你有多恨我,我也要讓你活下去。”
柯不逢大睜着眼睛盯着她,只見她轉身來到案前,拿了一個茶杯,将布包裏的往生草小心放進去。
她拿起旁邊的一個茶匙,細細地搗碎杯中的草葉,讓那些綠瑩瑩的汁液盡數滲出來。許久,方才拿起茶杯端詳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好了。”
她端着杯子走到床前,一手攬起柯不逢的後頸,一手将茶杯放在他唇邊,強迫他喝下去。
一股濃濃的的青草香味沁入唇間,柯不逢感覺端木落雪的手指再次點了自己身上的幾處大穴,身不由己吞下了往生草的汁液。
随後,端木落雪按在他穴位上的手運上了內勁,她的真氣沖入他的經脈推送着往生草的藥力,一陣走竄的刺痛閃過全身,冷汗頓時淌下來。
仍舊無法活動,柯不逢的身體已被端木落雪扶着坐起來,感覺她就在身後,用內力疏通着他的經脈。
方才柯不逢曾把過她的脈。她一路跋涉費勁心力,內力也耗損得很嚴重,如今又如此消耗真氣為他療傷,對她虛弱的身體無疑是雪上加霜。柯不逢心中着急,想要阻止她,可是又無力阻止。
直到真氣運行九周天,柯不逢感覺自己被封閉的穴道已經被沖開,也感覺端木落雪的手離開了他的後背,便立即轉身過來。
端木落雪的嘴邊滿是血跡,連身上的白衣也被血染透了。
“你!”柯不逢吃驚看着她,“你不要命了麽?”
端木落雪再次笑了,她的笑容一點也沒有清冷絕望,笑得格外開心。
“柯不逢,你的經脈已經被往生草盡數打通了。将來你身上的歸心蠱祛除之後,你就可以完全是一個正常人……”
她說着,笑容收斂起來,明亮的雙眸突然溢滿了水光,接住,淚水便如洶湧的潮水流得滿臉。
“只要你可以好好的,我就什麽也不在乎了。”
柯不逢感覺自己的心猛烈地酸澀起來,凝目看着她,沉聲道:“你還是這樣,只想到自己的感受。你覺得虧欠了我,所以只要我無恙,你就覺得內心無愧了麽?”
端木落雪低下頭去拭淚,“我确實很自私,從來只會想到自己。我從前的一切,都是想要報仇,我為了報仇,将所有的一切都設計成了棋子,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到了那一天,我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見到夢哥哥,他會怎麽看我……”
柯不逢怔怔地盯着她看,說不出話。
端木落雪苦笑了一下,“柯莊主說的沒錯。夢哥哥那樣的人,我竟然将他當成了心裏的一個結,他那麽純淨的人,我怎麽可以将陰暗和仇恨與他聯系在一起?這麽久了,我才突然發現,我對他的崇拜對他的心疼,竟這般荒唐……”
她說着,從床上下來,“我走了,你說的對,浣刀山莊一定随時處于別人的監視之中,我還是離開這裏比較好。”
她随意理了理頭發,剛向門口走了幾步,突然身體一震,一口鮮血噴出來。
柯不逢立即從床上跳起來,沖上去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端木落雪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感覺心中比方才明晰了許多,便擡手擦了擦嘴邊的鮮血,側頭對柯不逢笑了一笑,“沒事,我只是消耗了一些內力,過幾天就會複原的。你的經脈剛剛調理好,要抓緊練功,很快……你也就會脫離歸心蠱的控制,不再需要那些解藥了。”
說着,她推開柯不逢,向門口走去。
晨曦已經升騰起來,慘淡的晨光照得窗紙一片清透。端木落雪看了看那冷冽的淡光,手扶在門上,又回頭看了柯不逢一眼。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突然感覺,她這次的告別,雖然淡淡的,卻是那樣的無奈永訣。柯不逢心裏一跳,身體不受控制地掠過去,一把按在她開門的手上。
“不行,你的內傷這樣重,現在還不能離開。昨夜你潛入浣刀山莊,那兩個弟子都可以發現你的蹤跡,說明你的輕功根本就不能發揮到原來的程度。現在你消耗了這麽多真氣,若是再出去行動,萬一被朝廷的人發現,必死無疑。”
他一面說,一面拉住她的手向回走,可是端木落雪并未配合,而是将手腕一轉,手從他的手心裏抽了出去。
她微微一笑,目光竟再次恢複了初見時那般的冷淡。
“你可以關心我,謝謝。”
柯不逢被她的樣子驚到,還未反應,她已經開門走了出去。
清晨的冷風吹過來,她單薄的衣裙飄飄擺擺,顯得格外孤絕。可是她的腳步非常堅定,正在毫無猶豫地向浣刀山莊大門的方向走去。
柯不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身拿起自己的佩刀,又抓了一件披風,再來到門口時,已經不見了端木落雪的身影。
她就這樣走了?真的如他所說,從今以後離開了江湖,更離開了浣刀山莊?方才的回眸,真的就是最後一面?
柯不逢心裏萬般淩亂,來不及想許多,只是快步向大門的方向沖過去。
就算今後天涯陌路,至少看着她平安地走。
人還未到門口,便聽得外面淩厲的破空之音。一個習武之人,對于刀劍之聲是萬般敏感的。在尚未開啓的大門外,一種深重的危險正在圍攏過來。
在廊下值守的弟子也已驚覺,紛紛跳起來,拿起兵器,準備開門。
柯不逢等不及大門打開,已将身一縱,身形淩空沖上了高高的門樓,停身在飛檐之上。
門外,竟早不是一片寧靜。
就在浣刀山莊大門數丈開外,山石雜樹之間,數十個黑衣蒙面人形成了包抄的陣形,而中間那個身穿着單薄白衣的女子,正是端木落雪。
果然,雖然一切都很平靜,但是浣刀山莊随時處于監視之中。昨夜端木落雪來到浣刀山莊,而且輕功不佳被人察覺,這些人一定是一早在此等着她現身了。
柯不逢跨過飛檐,縱身躍下去,身形正落在端木落雪身後數尺之處。
“什麽人?竟然在浣刀山莊的地盤造次?”
一陣柔媚的笑聲被風吹過來,那些蒙面黑衣人後面緩步走出來一個身穿狐裘的男子。此人錦衣華服,長發如墨,一雙無神的眼睛下紅唇如火。
“柯不逢,好久不見,你還是這樣性急。”他走近幾步,翹起蘭花指理了理頭發,“其實我今日來,并不是想要開罪浣刀山莊,我的目的是端木莊主。”
“桑雨遙!”柯不逢腦中閃過他的數個身份。這個媚聲媚氣的男人,是龍神幫潛龍堂的堂主,卻并非只是堂主那樣簡單,他還是龍神幫的安定侯,地位與楚輕寒一般。龍神幫是朝廷潛伏在江湖的暗線,他作為龍神十二侯,自然也是朝中的重要人物。
這個人不男不女,柯易平早已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原來,他竟是東廠的人。
柯不逢冷笑了一聲,“桑雨遙,你這位東廠督公來到浣刀山莊,難道又是奉了什麽聖旨?傳旨這樣的事情,不應該是正大光明的麽?為何如此行徑?”
他指了指周圍劍拔弩張的黑衣蒙面人,斜睨着桑雨遙。
桑雨遙輕笑搖頭,“非也非也,今日我來到此地,帶的乃是龍神幫的兄弟,我手裏拿的,是龍神令!”
他一只手平伸出來,一塊閃亮的金牌正握在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