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晚膳之際,有婢女前來相邀,古緋重新戴好帷帽,留了夜莺在房間裏守着,苦媽推着輪椅和古緋就先到畫舫中去了。

這天際,正是暮色四合之際,六月初的天氣,因着是在水面上,稀薄霧氣還是有的。

古緋理了理袖子,遮掩半個手背,她一轉頭就見白日翠玉碧波的攏玉河上,此刻鼓瑟吹笙,琳琅大小畫舫來回穿梭,精致畫舫四角朝天翹起,懸挂誘紅燈籠,朦胧燈光中,可見身姿妙曼的女子揮袖起舞。

男女嬉笑之聲在攏玉河上飄去很遠,偶爾夾雜風鈴垂挂的清脆叮咚聲,更多的卻是靡靡絲竹之音。

盡管畫舫中亮若白晝,可白紗覆面,誰也看不清古緋究竟是何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

“姑娘,左公子在喚您。”苦媽提醒了聲。

古緋回頭,果然見畫舫開闊的中央,案幾已經圍成一圈,上擺各種菜式和清酒。

左聖司早給古緋留了好位子,緊挨着他左手邊,他的右手邊卻是這次帶來的其他制墨師父,而墨卿歌和樂清泊兩人則是在對面。

眼見古緋過來,執着酒盞的墨卿歌倏地起身,她還一并将身邊的墨靜秀一起拉了起來,“左公子,卿歌七妹聽聞公子滿腹經綸,早仰慕已久,不知公子今晚可否為卿歌七妹詩賦一詞?”

說着,她跨出案幾,在古緋近前之際,一推墨靜秀,那明顯留給古緋的位子恰好就被占了。

左聖司臉上的笑意冷了,他放下手中酒盞,眼梢瞥了眼滿臉通紅手腳無措的墨靜秀,心裏被膈應的厲害,“滿腹經綸麽?墨大姑娘說笑了,左某可比不得您身邊那位樂公子來着。”

言詞之間,便沒了之前的客套。

墨卿歌當沒聽出來。她一回頭就見古緋在墨靜秀身後,擡手輕掩唇,眉目十分不好意思的道,“啊。這莫非是左公子特意留給姑娘的位置?卿歌真是魯莽了。”

“不過,”說着她看了看低頭嬌羞不語的墨靜秀,露出為難和不忍心的神色,“不如姑娘坐卿歌邊上吧,卿歌對易州封家的捶法可是好奇的緊,正好咱們可以聊聊。”

卻是将左聖司諒在一邊,還自顧自地拉着古緋的手就要往她那邊去。

古緋不動聲色抽回手,她甚至摸出帕子來,當着衆人的面擦了擦手背,這舉止無疑很是打臉。

墨卿歌一愣。随即她臉上的笑意減了,期期艾艾的道,“對不起,對不起,卿歌不……”

古緋不理她。徑直到左聖司的位置上,一拍他肩,淡淡道了句,“起來!”

左聖司嘴角有嘲弄地瞅了站一邊很是突兀的墨卿歌一眼,慌忙起身,讓右手邊的人往一邊靠靠,硬是在他和墨靜秀之間給古緋挪了個位置出來。

這種行徑。已經很明顯地表露出不喜墨卿歌的意思來,當即就有墨家制墨師父惱羞成怒,一拍案幾騰的起身,指着古緋就罵,“什麽東西,敢對大姑娘如此無禮!”

有人出頭。墨卿歌咬了咬唇,那張絕色臉蛋上盡是隐忍和委屈,她眸色幽深地望了古緋一眼,又帶深意地看着樂清泊,提了提裙擺緩緩走到樂清泊身邊。靠了靠他,像是孤立無助的柔弱白兔。

這副模樣的墨卿歌,幾乎讓所有的墨家師父都對古緋怒目相對,還是那最年輕的師父沖動易怒,他就差沒沖到古緋面前,掀了她的帷帽。

左聖司可不幹了,怎麽說這也是他的畫舫,古緋是他這邊的人,他可是主人。

不輕不重地冷哼了聲,左聖司有意無意地還親自拿過酒壺為古緋斟滿清酒,末了又親力親為給她布菜,簡直就和伺候家裏的老祖宗一樣。

他看在墨卿歌的身份上,雖沒說什麽,可一應動作無不是在維護古緋的很。

墨卿歌重新揚起笑靥,那唇線揚起的弧度居然就從未淺一分濃一絲,保持着她恰到好處的得體和優雅,她執起象牙筷,随手夾了點她這邊的菜式放小盞中,示意身邊的婢女送到古緋的案幾上。

“若是卿歌有惹姑娘不快的地方,還忘姑娘務須計較,鮮少有女子入制墨行當,姑娘還是卿歌見到的除墨家外的第二個會制墨的姑娘,卿歌一時心頭歡喜,本想同姑娘好生暢談番,不想觸了姑娘的忌諱,在這,卿歌給姑娘賠罪了。”

不得不說,墨卿歌這一番軟話說的那是相當有水準,若是換了旁人,指不定還真被她這副僞善的面孔給蒙騙了過去,可古緋,簡直太了解墨卿歌不過。

她話越是說的大度得體,就越發在衆目睽睽之下顯出古緋的小家子氣和心胸狹隘來,日後若再有沖突,旁人也只會站在墨卿歌那邊。

讓自己的對手不知不覺之間就得罪所有的人,最終淪為千夫所指的境地,這是墨卿歌慣常用的把戲。

君不見,迄今為止,連樂清泊都一直以為墨卿歌是個性子和善的姑娘,而她古緋呢,則是斤斤計較不夠大度,是以,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她的雙腿是被墨卿歌所暗害。

那小盞擺上古緋的案幾,古緋将手中筷子放下,看着那小盞就輕笑出聲,白紗晃動,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只見她手執起小盞,蔥白玉指在小盞瓷白的邊沿一撫而過,像是有雲白柔光從她粉透的指甲蓋上閃爍不定,“大殷第一美人布的菜,怕小女子這是頭一份吧?”

左聖司側頭看着古緋,雖不明白她想幹什麽,可總歸是一定不讓墨卿歌舒服的事,他心頭竟覺還有些興奮。

一定……一定是古緋帶壞了他,如若不然,他這幾天怎會老是覺得讓墨卿歌黑臉,很暢快。

“不過麽,”最後一字的尾音拉長,帶着卷翹軟糯的綿軟舌音,只見古緋舉起那小盞,緩緩道,“小女子生來三天兩頭被人下毒暗害。但凡是被人碰過的物什,從不過手。”

字音方落,衆人只覺水袖若浮雲飄散——

“噗通”一聲,小盞落入畫舫外的攏玉河中!

卻是古緋。順手就給扔了!

墨卿歌幾欲将手上的象牙筷折斷,然而她唇邊的笑意沒少一點,反而越加深邃,一身優雅高傲如山巅雪蓮,冰清玉潔的不染人氣,她并不急着說話,像是在等邊上的人為她出頭,到恰當的時候,她再以仙子般優美的姿态,施舍點滴的垂憐。從而讓人心生感激。

果然——

“欺人太甚!”還是那年輕的制墨師父,這次他是勃然大怒,腳一踹,就将面前的案幾給踢到。

噼裏啪啦的聲響中,盤碟碎了一地。還有一口都未動的菜式和美酒。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派頭,如此折辱大姑娘!”年輕的制墨師父經不起挑釁,還幾步沖到古緋面前,作勢就要去掀古緋的帷帽。

然,斜刺裏,苦媽伸手一擋。眼神銳利如電,直刺對方,但叫對方無法再上前半步。

“夠了!”左聖司拂袖起身,“哼,在我左某的地盤上,對我左某的客人如此無禮。來人,将此人給本公子哄下畫舫!”

立馬就有身強力壯的船夫喏了聲,上前一左一右鉗制着那制墨師父,直接就扔下畫舫,畫舫下面卻是早備有小舟。倒不至于真将人給扔進河裏去。

墨卿歌臉色終起變化,她彎起的唇線弧度僵了那一瞬,緩緩起身,胭脂紅繡牡丹蝶飛的曳地長裙蔓延出絕美的啞光色澤,她直直凝視着古緋和左聖司,“左公子,你這是何意?卿歌以為,自個的人再有錯,那也該自家人來說道教訓。”

左聖司嗤笑了聲,他複又坐下,還為古緋理好她的帷帽,才擡頭回道,“就是墨大姑娘看到的那個意思,至少在左某心裏,本公子請來的人自然高過一個奴才。”

一句奴才之後,左聖司還嫌不夠明顯,那視線從圍繞墨卿歌而坐的一圈的制墨師父身上掃過。

墨卿歌帶來的制墨師父臉色一變,就是墨卿歌眉目也有了怒意,“左公子……”

“卿歌,坐下!”從頭至尾都沒吭聲的樂清泊開口了,他抿了口清酒,眼睑低垂,俊朗暖人的五官此刻面無表情。

墨卿歌即便再有不甘,也只得乖乖聽話,她坐下,微微将頭側到一邊,讓自個臉上如小姑娘般的賭氣神态清晰地映入樂清泊視野中。

她甚至還微微嘟着唇,像急需人安撫翎羽的驕傲孔雀,綻放着耀人的華美羽翼,其實只為引得他人的注意。

不負她所望,樂清泊轉頭,見她這模樣,微微嘆息一聲,放下手中酒盞,伸手輕拍她發髻幾下,口吻帶誘哄,“聽話,別使小性子了,确實是那制墨師父不對。”

兩人這般親昵的模樣,一個不差的撞入古緋眼中,她手擱在膝蓋上,微微垂着眼,只看自己那蔥白的十根指頭,仿佛能從指縫中看出花兒來一般。

她耳邊聽着樂清泊在對左聖司說,“左公子見諒,卿歌平素讓家中幾位兄長給寵壞了,對自家人自然護短一些,她對……那位姑娘也無惡意。”

既然樂清泊都願意退一步,左聖司也不是那等咄咄逼人的,他順臺階而下,一舉手中的酒盞十分潇灑的道,“無礙,無礙。”

說完,兩人還遙遙舉杯相迎,各自一飲而盡,便算揭過了。

這會,早有婢女将剛才踢到的案幾收拾妥當。

樂清泊猶豫了下,還是又斟滿酒,對着古緋雙手舉起道,“這位姑娘,樂某這杯代卿歌敬姑娘,卿歌無心,姑娘日後多相處便了解了。”

“哦?”古緋意味深長的壓低嗓音,她并未端酒盞,在白紗下臉上已經是譏诮一片,透過不甚清楚的白紗,她望着樂清泊那張從前無比熟悉可如今萬分陌生的臉就問,“公子既然這樣說,那麽小女子敢問,公子姓樂,墨大姑娘姓墨,公子這會是以何種身份來替代這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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