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活了十多年,膽子也不算小,可今個一早她推開古緋房門,簡直就被吓的三魂七魄皆不附體。

清冷一室的房間裏,床榻邊團着一男子的袍子,那袍子皺起折,帶出一種氤氲不明的*,緊接着她就看到一陌生的修長手從帳子裏伸了出來,并慢條斯理的将帳子撩起。

她眼瞳驟縮,手一抖,端着的一盆熱水好險沒就那麽潑了出去。

狹長的鳳眸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夜莺只覺心肝一顫,立馬低頭跪下,再不敢多看一眼。

尤湖滿意地扯了下嘴角,他側身,長臂一撈,就将初初醒過來的古緋拉地坐了起來。

古緋還有惺忪,杏眼慵懶地半睜着,興許還沒回過神來,她看着面前的俊顏,眨了眨眼,才猛地想起昨晚的事來,那臉色像是六月的天,瞬間就陰沉。

她自然記得自己昨晚應下尤湖的事,可也僅僅記得那點而已,她應下之後,好似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這很不正常,她認床,且向來習慣一個人睡覺,身邊乍然多了個人,還是個男子的情形下,她又豈會那般沒半點警惕之心的就睡的死沉。

看出古緋在想什麽,尤湖眼底浮起淺淡的暖意,“姑娘身子一向不好,若再沒睡好,今個怕是沒精神,是以小生昨晚用了點小伎倆,姑娘才睡的如此安穩。”

古緋低頭,快速地看了遍自己身上的中衣,很好,整齊不亂,共枕一宿,沒發生其他的事。

尤湖低笑出聲,他手虛拳,抵在唇邊,上挑的眼梢有寶石一般潋滟華光。“姑娘放心,小生讀聖人書,自然秉承君子之禮,沒明媒正娶姑娘。又怎會做出不合規矩的事來。”

若是往常,單以尤湖文弱書生的身份,這話她還能信幾分,可現在知曉這人和逍遙王就是一個德性,又哪裏會再信他。

她嘴角勾起譏诮,下颌一揚,就帶起不屑道,“哼,你現在就很不合規矩。”

說着,她一指當前他睡她床榻的行徑。

尤湖伸手從床榻的地下撚起外衫。一一延展皺褶印,邊回道,“昨晚不是給姑娘腿傷上藥麽?伺候姑娘半宿,夜半三更,還累的慌。姑娘床榻頗大,自然就将就了。”

他說的臉不紅氣不喘,簡直視男女之別為無物,那模樣倒顯得古緋再追究不放就無比小氣了。

古緋冷笑一聲,她現在算明白了,這人表面看似優雅貴氣,實則骨子裏就長了痞性。什麽俊如谪仙,那張臉皮比什麽都厚。

尤湖施施然穿好外衫,他一攏長發,傾身過去為古緋理了理額前碎發,望着她薄涼的唇畔就開出華美的香花來,“醒來就能見到姑娘。今個一早,是小生最為快活的早上。”

随着話語,他指尖落到古緋唇尖,一頓,爾後他飛快地低頭在她嘴角一拂而過。柔若清風,在古緋反感之後,已經迅速下榻并往房間外走。

依稀還傳來他的聲音,“姑娘不必相送,小生先行一步。”

也不知他是怎的,步伐之間竟比平時快了一分,連跪在門口的夜莺,他都未多看一眼。

古緋神色莫名,她瞅着人走的不見,緩緩的勾唇點笑,杏眼之中醞釀出高深莫測的暗芒來。

與人處之,可以利相誘,而除此之外,唯情亦可,只是此舉乃雙刃利劍,使的好了,能大贏,若不好,便是傷人傷己。

世間行事,成大運者,無一不是豪賭者,古緋,亦然。

昨晚在尤湖一提心跡之際,她就有想過,如今,墨戈弋雖死了,可墨卿歌還茍活着,加上一心有所圖的墨長河,在則,還有喜怒無常捉摸不定的逍遙王,她能想見,他日她若摘得貢墨冠首之位,這些人都會按捺不住對她下手,更勿論說大京還存在着皇子之争,錯綜複雜的勢力,一個不好,便會被人給當作踏腳石。

她想保的己身,可不到萬不得已,又不想随意找個靠山,為人鞍前馬後,那不是她想要的。

且傾覆墨家,光靠她一人,太過勢單力薄,即便她不想借勢,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而尤湖,自然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他若真對她有意,其後自然就會想方設法盡量護她一二,若只是同她一樣有着暫時權宜的心思,她也不會吃虧。

姑且兩人有這等糾葛在,就是逍遙王,也會左右衡量,自然結果墨卿歌是早晚的事,指不定還能用墨卿歌來掣肘墨長河。

至于皇子之争,她選擇了尤湖,便等同于選擇了逍遙王,在某個時候,她表現出足夠讓人重視的利用價值,再拉扯上墨家,逍遙王樂得底下有她這樣的人,搞不好,還會覺得她與尤湖的關系,可适當信任。

她将所有的事,都理了遍,夜莺上前來小心翼翼的為她穿好衣裳,又将輪椅推了過來,扶着她坐好,伺候洗漱完,才挑了簪子出來,讓古緋選。

粉透指尖從十來根簪子上一撫而過,最後落在烏金黑曜石卧狐簪上,嘴角暗影深邃幾分,她撚起簪子道,“用這根。”

夜莺接過,她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覺不妥。

古緋從銅鏡之中僵夜莺表情盡收眼底,她笑道,“夜莺,你覺得尤湖公子如何?”

夜莺為古緋梳發的動作微微一頓,她掩下眸子,回道,“尤湖公子面容俊美,世間少有,還氣度不凡,出生也定是顯貴。”

古緋似笑非笑地瞅了言不由衷的夜莺一眼,她示意簡單绾個朝雲近香髻就好,“尤湖公子昨晚跟我說,他心慕于我,我已經同意與他一起,稍後吩咐下去,讓院子裏的人都記着這點。”

話落,夜莺吃驚擡頭,手下一用力,扯斷古緋幾根頭發,“婢子莽撞了,請姑娘恕罪。”

古緋只眉心微攏。“你有異議?”

夜莺搖頭,一咬牙,後退半步跪在地上對古緋道,“婢子無異議。婢子只是有話不得不對姑娘說。”

“說吧。”古緋拿素銀簪挑了點口脂,在指腹抹開了,點印在顏色偏淡的唇上。

“婢子不知尤湖公子對姑娘的心意有幾分真假,可從前,尤湖公子一些事,婢子還是知道的,”她斟酌着組織話語,“尤湖公子還是婢子主子的時候,婢子常聽人言,公子身邊紅顏知己無數。不求長久,只為一夕歡好,有那等使盡手段企圖得一星半點名分的,皆沒好下場,婢子求姑娘。好生思量。”

一個婢女說這話,等于是以下犯上了,編排的還是自己的前主子。

古緋打量銅鏡裏的那張臉,素白面容,不見日月光線的白,點漆黑瞳,小巧的鼻。染了胭脂的唇,即便是桃粉色,她也覺得那顏色豔了點,拿帕子默默抹掉,她就冷淡的道,“這等話。切莫讓我再聽見第二遍,若不然,懲為粗使丫頭,不得入我房門。”

夜莺身子一顫,她深深地伏跪下去。“婢子緊記,多謝姑娘開恩。”

“起來吧,”古緋手虛擡,瞧着那點口脂擦幹淨了,恢複素顏模樣,她才覺順眼點,繼而想起正事,“柴房裏的那人如何了?”

夜莺起身,為古緋打理好長發,推着輪椅往膳房去,邊回答道,“還是老樣子,半夜的時候,差點沒撐住,苦媽送了點水。”

古緋從袖子裏摸出月牙形玉珏,她低頭看了看,“請玄朱坊管事梓鳶姑娘過來,就說我有請。”

末了,她又道,“注意着墨家的動靜。”

夜莺一一記下,不敢有耽擱,趁古緋用早膳之際,她便吩咐白鷺跑玄朱坊一趟,墨家那邊,她也找苦媽說了聲,确定沒有遺漏之後,她再回到膳房,古緋已經很快用完了早膳。

她愣了下,要往常,起碼得有半個時辰,古緋才能用完膳,今個一早,倒諸事怪異。

用完膳,古緋去柴房,又将昨天的話問了遍,哪想,那斷刀男子依然只說她知曉了的事,而對于為何十年如一日的保有那玉珏,當是支字不說。

古緋揉揉眉心,她已然覺得自己耐心不多,特別這事還涉及爹娘,她甚至想着,要不然将人給尤湖,用刑牢中那一套試試,不過只轉瞬,她就否定了這念頭。

這人是死士,到這會他都沒自我了斷的模樣,已經是不易了。

梓鳶過來的時候,古緋坐在游廊底下,還在想着這事。

她不鹹不淡地問了幾句玄朱坊買賣的事,完了又看了看賬本,所有的大小事,都挑不出半點的錯來,玄朱坊在梓鳶的打理下,凡事都井井有條,每月進賬的銀子不再少數。

梓鳶還是那副風情萬種的妖嬈模樣,她今日穿了件丁香紫的煙羅紗裙,化了豔色的煙霞妝,她翹着腳,坐那端着茶盞抿了口,就笑意盈盈地打趣古緋,“奴觀姑娘眸帶桃色,面有春光,姑娘這是紅鸾星動了?”

古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再有春光,也不及你今日的盛裝。”

梓鳶掩唇輕笑,桃花眼眯着上挑,就像把勾人的小鈎子,“奴為姑娘打理玄朱坊,不盛裝一點,豈不是失了姑娘的臉面,這等事,奴可擔當不起。”

古緋合上賬本,指頭閑着不習慣,順勢摸出那枚月牙玉珏,不斷在指間來回轉着摩挲,“我可是聽說,媒人都要将我玄朱坊的門檻踩破了,知道的玄朱坊是賣墨丸的,不知道的,還當我是做什麽見不得光的買賣。”

“姑娘,”梓鳶似乎沒聽到古緋的話,她騰地起身,目不轉睛地盯着古緋手上的玉珏,臉上的笑意也沒了,好半天才問道,“那玉珏,姑娘從何處得來?”

“你說這個?”古緋一揚手,讓梓鳶看的更為清楚,“別人給的。”

話落,就見梓鳶面色一白,她手指輕顫,好半天才從脖子裏牽扯出一條絲線來,那條絲線上挂着的,正是一枚和古緋手上一樣的玉珏,只不過那玉珏只剩半塊,突兀的從中斷裂,像是故意被人生生摔了的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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