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中,初夏灼熱,葳蕤深深,依舊沒半點清涼。

古緋與墨卿歌對視,有風從兩人之間而過,帶起妙曼裙角,飄忽出優雅的弧度後又落下,墨卿歌笑意盈盈,古緋面無表情,彼此之間,有針鋒相對的銳利膠着,互不相讓。

墨卿歌說,“阿緋妹妹,你還是将配方默下來的好,若是驚動了父親,他可不是好相與的。”

古緋冷笑了聲,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墨卿歌,出言諷刺道,“你想要?我今個不給又如何?”

聞言,墨卿歌好似聽了笑話一般,她以袖掩唇,輕笑出聲,看向古緋的眼神沒有淩厲,只有一番讓人作嘔的僞善包容,“瞧妹妹說的,你不給大姊能有什麽法子,不就依你便是。”

她這般說着,眼見侍衛将墨室裏的東西盡數都搬了出來,興致盎然地蓮步輕移,先是從那一字排開的磨墨盒前走過,且每個墨盒她都打開來瞧。

那裏面有古緋為玄朱坊制的墨丸,還沒送去給白梓鳶,也有古緋平時制着來琢磨配方的,而最後便是依照墨長河拿來的那古配方制的墨丸。

整個墨身帶着隐隐的猩紅色,且入手微涼,墨卿歌一見,就面露狂喜,她今日過來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奪得這枚墨丸。

古緋冷眼将墨卿歌神色盡收眼底,她眸底露出玩味的心思來。

墨卿歌一揮手,對侍衛吩咐道,“都裝起來,帶回去。”

而那古方制的墨丸,她卻是親自拿着,不假他人手。

案幾的最後,是一沓的紙張,上面潦草胡亂寫着古緋制墨時的體悟,墨卿歌看了幾張。眉頭一皺,她不想承認自己根本沒看懂古緋寫的什麽,可秉着寧可錯殺不放過,也不想讓古緋好過。她抓起那沓紙張,扭頭朝古緋道,“這等廢棄之物,還是燒了的好。”

說着,她交由侍衛,望着古緋淺笑吩咐道,“務必這會就燒掉。”

“喏。”侍衛大聲唱道,接過那沓紙,一個轉身就往膳房去,沒一會再過來的時候。還能聞他身上的煙火味。

古緋眸色生寒,那些東西她還未加梳理,雖說都是她自個的體悟,燒了也沒什麽,可由墨卿歌指出來。她便覺不善了。

古緋沒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墨卿歌意猶未盡,她執起制墨的錘子,瞅着染有墨跡的硯臺,廣袖揮灑之間,帶起浮雲一片——

“嘭”的聲響,好好的硯臺被砸的四分五裂。

古緋更是不屑。墨卿歌越是像瘋犬一般,她就越是比她冷靜。

眼見這招不頂用,墨卿歌扔了錘子,她似想到什麽,得意一笑,“聽說阿緋妹妹很看重那個叫饒曲的小家夥。還想收為弟子。”

古緋眉心一攏,心底隐隐有某種揣測一閃而逝。

然不等她抓住,就聽墨卿歌繼續在說,“啧,他可是比阿緋妹妹幸運多了。王家只是教訓了一頓而已,沒有将他廢了。”

說到這,她意有所指地瞅了古緋不良于|行的雙腿一眼,眼梢帶着濃濃的哂笑,“早該提醒下王家,既然要做師徒,必然是師父是個廢物,弟子就該一樣,這樣才相配。”

古緋指尖一顫, 銳利的暗芒從她眼梢劃過,“原來是你指使的王家!”

墨卿歌笑着搖頭,她食指一豎,抵在唇邊,秋水翦瞳彎如新月,“阿緋妹妹話可不能這樣說,沒有真憑實據,信口雌黃,可是會讓大姊傷心吶。”

“所以,阿緋妹妹不默下配方,下一次指不定就是哪個小家夥步入妹妹的後塵。”她話語最是溫柔不過,恍若三月春風,可那話下之意,卻是*|裸的威脅。

古緋不為所動,她手撫了下膝蓋上裙裾的紋路,淡漠地道,“他人生死,與我何幹。”

配方在她腦子裏,若是她不想,誰也不能從她這樣奪去,墨卿歌麽,就更不能。

果然,聽聞這話墨卿歌臉上的笑當即就挂不住了,她居高臨下的睨着古緋,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大家閨秀的氣度,“阿緋妹妹,還是想……”

“逍遙王駕到!”

一句話還未說完,院門外就傳來呼喊的聲音,墨卿歌面色一喜,她看着古緋的神色有挑釁的示威。

一隊侍衛嘩啦左右站立,墨卿歌也趕緊站到邊上,做出恭迎的姿态。

然而,好大一會都沒人進來,也沒聽到任何的聲音,古緋眉頭一皺,不知來人是尤湖還是逍遙王。

“閑雜人等退下!”低沉若冷泉的聲音驀地響起,從四面八方激蕩傳來,讓人不明白逍遙王究竟人在何處。

滿院子的侍衛以及古緋身邊的夜莺哭媽等人不得不跟着一起退了出去,剛才還嫌擁擠的小院只剩古緋和墨卿歌後,瞬間就空曠了起來。

“卿歌,怎的耽擱這般久?”這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虛弱,就是古緋,一時之間都不太分辨出來,她能辨別出的是逍遙王和尤湖原本的嗓音,而非這等刻意佯裝的。

墨卿歌還未擡頭,就見一雙金靴出現在她視野之中,翹卷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撲騰幾下,掩蓋心頭的情緒,墨卿歌再擡頭之時,已經是略帶委屈的隐忍牽強淡笑,“讓王爺費心了,卿歌已經再同阿緋妹妹相商了。”

一身緋色華服的逍遙王,頭冠垂落的銀線流蘇随着他動作而晃動,映襯的他那張俊美無雙的面龐越發雪白,他背負雙手瞥了古緋一眼,就冷喝道,“相商?卿歌你取回自家之物,何來相商之說,她若不從,扔進刑部大牢便什麽都肯了。”

那話語綿軟無力,可其中的無情叫誰都寒心。

古緋半斂眼眸,她餘光瞅了逍遙王一眼,唇抿成直線。

墨卿歌這會又僞善起來,她讪讪一笑,含羞帶怯地拉着逍遙王衣袖,輕輕一搖,咬着唇為難的道,“王爺。您答應過卿歌的,這事讓卿歌自行和阿緋妹妹相商,您不插手來着。”

逍遙王哈哈一笑,許是墨卿歌這等小女兒之态讨好了他。他順勢一伸手就拉住墨卿歌的手,“好,就依卿歌,不過你可得快點,一會咱們還要去游湖,可不能耽擱了,若不然本王可要重重地罰你不可。”

秋水翦瞳眼梢一挑,帶着媚眼如絲的嗔怪,墨卿歌嬌憨地一跺腳就道,“王爺……”

逍遙王風流恣情。他捏了捏墨卿歌手心,帶着不明顯的挑逗之意,後一轉身看着古緋臉就冷了,“古緋,你可聽見了?莫要讓本王的卿歌久等。那本就不是你的東西,讓你受用兩年,自當完璧歸趙,若再冥頑不靈,休怪本王不念你和卿歌的姊妹情面。”

古緋目光幽深,她盯着逍遙王眉目,好半晌才倏地展顏一笑。語氣有古怪地問,“王爺,您确定?”

斜飛入鬓的眉一揚,狹長鳳眸之中有晦暗不明的色澤,逍遙王一拂袖,帶起火紅色的雲彩。“什麽混賬話,妄自卿歌還心念念與你的姊妹情深,在本忘面前說了你不少好話,可今個本王看來,像爾等無恥小人。早就當斬!”

古緋不去看墨卿歌的得意,她微微一笑,手摩挲着扶手,一勾嘴角就道,“民女曉得了。”

說着,她自己轉着輪椅到案幾面前,從被侍衛搬出的物什之中,揀出筆墨紙硯,爾後挑眉斜看墨卿歌道,“勞煩墨大姑娘研點墨。”

墨卿歌點頭,只要古緋肯交出配方,這等伎倆她壓根就不會放眼裏,自然研墨也不會不快。

古緋鋪陳開白紙,飽蘸了墨後,提筆刷刷幾下,一氣呵成,飛快就将龍香墨和宿香的配方默下來,擱筆之後,她再不看墨卿歌一眼,“墨大姑娘要的配方,盡在此處。”

墨卿歌等不及墨幹,她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心裏隐隐有無比的歡喜,随即她又狐疑地道,“此等配方真假,往日都是父親在管着,晚點我會讓父親過目,若有差池,妹妹當知會有何後果。”

古緋不屑墨卿歌這等謊話,她嘴角有慣常的譏诮,意味深長地看着墨卿歌道,“你盡管一試真假便是。”

墨丸和配方皆到手,墨卿歌知都是礙于逍遙王的威嚴,她不敢怠慢逍遙王太久,遂将配方收好,矜持而又羞赧的跟逍遙王說可以去游湖了。

逍遙王點頭,看都不看古緋一眼,攜着墨卿歌兩人雙雙出了院子,往烏衣巷外離去。

苦媽等人片刻之後進來,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古緋,臉上有悲憤和內疚,“姑娘,您責罰老奴吧。”

古緋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轉而言道,“推我去墨室看看。”

苦媽動作比誰都快,夜莺幾人反應過來之際,她已經推着輪椅帶古緋往墨室去。

沒有誰有她希望古緋能得逍遙王的重用,可如今的事态,明顯逍遙王是被墨卿歌美色給迷住了,分不清黑白好歹,她作為逍遙王的暗衛,即便再有心,也是沒資格在逍遙王面前為古緋說話的。

墨室裏,大門洞開,能見有摔壞被砸的案幾和桌椅,古緋沒進去,她就站門口,逆着光,将裏面的情形一覽無餘。

光影斑駁中,原本整潔有條理的墨室,此刻平時擱置墨盒的架子倒了,書案被踹翻,裝飾的青瓷花瓶也被砸碎了,一地的白紙,還有灑落的墨料。

“姑娘……”苦媽擔心地喚了聲,古緋身邊的幾人都知道,沒有誰像古緋那樣,最是看重自己的墨室,平時若沒允許,就連夜莺都是要請示了才能進,墨室中的清掃古緋更是從不用旁人,出了閨房,她呆的最多的地兒就是墨室。

古緋一揮手,打斷苦媽想說的話,以她小巧的鼻梁為界,她身上一般光明,一般暗沉,“出去,我要一個人待會,還有,尤湖過來了就來喚我。”

她吩咐道,然後自己轉着輪椅進墨室,随手還将門給關上。

她頓了頓,走到架子邊,彎腰扶起,因着腿腳不便,這一簡單的動作在她做來都頗為吃力,好幾次,那架子差點沒又倒下來砸到她,可古緋像是那股執拗的勁兒犯了,硬是要自個一手一手的将墨室整理好。

一直到暮色四合,中途夜莺送了點吃食過來,都放門口,小聲的說了才離去。

東西自然是要吃的,古緋還沒那麽想不開,她填飽肚子,又繼續呆在墨室之中,将地上和灰塵一般輕細的墨料斂起,那墨料處理不易,一個不小心就到處飛揚,染的古緋一身一頭都有髒色。

尤湖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模樣的古緋,他站在木窗下,不走正門,手一撐,從窗而入,在沒點燈,光線晦暗之中輕聲開口問,“姑娘找小生?”

回答他的,是古緋投擲過去的毫筆,她盯着他,眼神像困獸一般的兇狠,“你若說不上理由來,今天這等奪墨搶方之仇,我自當算到你頭上!”

她清楚篤定,今個過來的逍遙王,是尤湖無疑!

(阿姽:晚了一個小時,真是卡啊,一章寫了兩個小時,淚目……另,感謝@逆児 童鞋的粉紅,耐親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