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緋在墨家是有小院的,叫緋園,院子不大,卻備有寬闊的墨室,以及處處透着精致的物什,畢竟當年,她一應吃穿用度可都是比照墨卿歌這個嫡女來的,且緋園離墨卿歌的如歌軒就只隔了條抄手廊而已,再過去一些,就是墨老夫人的念慈堂。

這本是墨家嫡出子嗣才有的殊榮,從前,古緋壓根就沒想過那麽多,總歸在墨家她能學制墨,墨老婦人時不時還會請墨家老師父點撥她,且墨家的書閣也随意她出入,吃穿不愁,加之墨卿歌慣會僞善,時常裝出一副姊妹情深的面孔,又有樂清泊的青梅竹馬之情,她也就沒在意過外人的閑言碎語。

現在想起,有好幾次兄長墨玄都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甚至還提過回易州探親的話頭,結果她還沒決定,就都被墨老夫人拿出來的墨家配方給吸引了注意,加之墨卿歌在他們兄妹面前一副萬分不舍的模樣,後來這樣的念頭就被壓了下去。

而今,當她再次站在緋園門口,望着門口當年墨卿歌親手為她栽種的紫竹,冷笑數聲。

據說這紫竹乃南海才出,大殷時節不對,極難栽種成活,可墨卿歌笑她院中無點綴,是以不知從哪得來一叢紫竹,非要給她載種在院門兩旁,末了還找來農人,專門看護,數年過去,這兩叢的紫竹已經長的葳蕤翠綠,有風而起,竹葉就發出簌簌沙沙聲,還算好聽。

古緋轉着輪椅,她身後跟着墨長河的管家邱老,給邱老示意了下,她自己便轉輪椅進紫竹林,也沒走幾步,她再回頭之際,便已經看不見邱老的身影了。

她心頭一動,現在才明。原墨卿歌那般熱心給她栽種紫竹,全是方便差人防着她,畢竟只要進了這紫竹林,院中有人言談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也能看清院中情形,而竹林外的人卻壓根就瞧不清楚林中是何光景。

出了紫竹林,她依然沒看到邱老的影子。

兩年多過去,緋園自然和從前不一樣了,有兩粗使丫頭在院中清掃,見古緋突然出現,皆一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趕緊行禮道,“婢子見過緋姑娘。”

古緋沒理。她徑直往正廳中去,原有的門檻已經拆了,能見裏面的物什都是嶄新的,她曉得這些都是墨長河準備的。

勾起唇角,譏诮一笑。她手摸架子上的青花瓷,指頭用力——

“嘭”的一聲,半人高的青花瓷落地摔地粉碎。

才跟進來的兩婢女吓了臉色發白,邱老這時過來,朝兩婢女揮了揮手,站在門口,遲疑好一會才道。“緋姑娘,族長說了,若姑娘不喜這些,全都摔了,也是行的,改明自然還有新的送過來。”

聞言。古緋眉梢一挑,“哦?”

她調轉輪椅,正視邱老,瞅着這頭須皆白的老人,似笑非笑地道。“若我要墨卿歌的命,他也能送上不成?”

邱老神色不變,老神在在,“怕是姑娘還不知曉族長在蘭後面前都說了些什麽吧?”

古緋凝神,她還真不曉得墨長河說了什麽,能讓蘭後說動了初元帝,繼而能将墨卿歌從死牢裏面給撈出來。

邱老斂着眉目,長長的銀須随着他的說話噴灑出的熱氣而拂動,“其實有關緋姑娘的事,族長早便知曉,從緋姑娘會制的第一枚墨丸開始,族長就一直關注着姑娘,姑娘制的第一枚墨丸,至今都被族長好生保管着,他對姑娘的期望,比任何人都甚。”

古緋不屑曬笑,若真是如此,她雙腿何至于被廢!她又不是三歲幼童,幾句好話就能哄騙住的。

曉得古緋不信,邱老還是繼續道,“這墨家,想必姑娘也是曉得了,族長他……也是迫于無奈,就是這次,族長當着皇上和蘭後的面,将大姑娘竊取緋姑娘制墨天賦一事說的明明白白,不出幾日,全大殷的人都會知道,有卓越天賦的墨家姑娘是緋姑娘,而非大姑娘,龍香墨的配方也是姑娘的功勞,就是以前那些墨家出彩的墨丸,都是出自姑娘之手。”

古緋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墨長河居然将這事給說了出來。

她得了聖師之名,又有護駕之功,不是沒想過讓初元帝為她正名,可後來,她一轉念就又算了,這種事,由她局中人來說并不合适,她還打算着日後收齊證據,讓逍遙王出面為她洗刷,不曾想,墨長河居然自個就說了。

眼見古緋神色,邱老撚了撚胡子,“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姑娘想必比老奴還更懂這道理,族長,那是一直在磨練姑娘,玉不琢不成器,如今姑娘能獨當一面,方才能挑起墨家重任啊。”

古緋回神,聽聞這話,嘴角暗影一瞬深邃,她目光環視整個廳中,以一種不冷不熱的嘲諷口吻道,“磨練?不是還有點利用價值,能做他手中的刀,将這墨家的異己都給排除幹淨了麽?”

縱使一直淡定的邱老聽了這話,都是臉色一變,“緋姑娘,切……”

“啪啪啪!”三聲擊掌之聲傳來。

古緋看去,是墨長河已經換了身衣裳,此刻身着圓領長衫地出紫竹林出來,剛她那話全被聽去了。

邱老低頭行禮,“族長。”

墨長河點點頭,他自顧自走進廳來,看了一圈居然連熱茶都沒有,眉頭一皺就吩咐道,“邱老,去泡壺茶來。”

邱老應了聲,提着袍邊就出去了。

整個廳裏,只有古緋與墨長河兩人。

他先是仔仔細細地看古緋,好半天才慢悠悠地開口道,“太聰明的姑娘,以後可不好找婆家。”

古緋冷笑一聲,“不勞墨大族長操心。”

墨長河許是覺得古緋反應很是有趣,他嘴角帶笑,一理袍子,坐的背脊挺直了才道,“今個晚上,有場家宴,專為你置辦的。到點就……”

古緋斜看着墨長河,她屈指敲着輪椅扶手,下颌一揚,就傲氣無比的道。“你當我會去麽?”

“明人不說暗話,你将我帶到墨家來時所為何?”她單刀直入,半點不寒暄。

墨長河臉上笑意不變,他搖搖頭,不贊許地道,“你來就曉得了。”

說完這話,他連茶都不等不及喝了,背着雙手就往走,“對了,忘了說了。你那幾個下人我已經讓人去請了,約莫晚膳之前能到,到時一并在宴上候着。”

古緋眉目一冷,“下人而已,莫非還當就能脅迫我了不成?”

墨長河已經邁出了廳。他站在院中,倏地轉頭問道,“阿緋覺這兩叢紫竹林如何?”

古緋摸不清他到底想說什麽,亦或是想幹什麽,她只抿唇不語。

墨長河晃了下腦袋,自言道,“想來是覺得不順眼了。我也是覺得礙眼至極,明個就讓邱老安排給除了吧。”

話音才未完,他人就已經出了緋園,整個緋園,唯有簌簌竹葉聲,已經沉默不語的古緋。

而此刻。終年檀香萦繞的念慈堂,佛香袅袅中,一頭須花白,身披僧袍的老婦人正手撚串佛珠,嘴裏還念念有詞。聽不出她在念什麽佛經。

她之後,跪坐着穿姜黃祥雲紋褙子的夫人,年約三十有餘,束高髻,頭簪翠玉花钿,并赤金點翠蝴蝶釵,此刻她正面帶急色,好幾次欲言又止地看着還在念經的老婦人。

許是終于忍不住了,“婆婆……”

老婦人的手一頓,剛才念的流暢的經文被打斷,她也沒惱,只眉心一皺,臉上本就皺紋橫生,這會還多了溝壑,她嘆息一聲,雙手合十拜了拜堂前的金佛,才慢吞吞地道,“雲娘,說你多少次了,天大的事,都要沉住氣。”

老婦人一擡手,叫雲娘的夫人連忙上前,攙扶人起來,自有婢女上前将帷幔給放下來。

老婦人彎腰捶了捶自個的雙腿,推開雲娘,一手還在不斷撚着那串佛珠,朝佛堂外面的偏廳去。

雲娘趕緊跟上,她用帕子揩了開眼角,能見她眼眶帶紅。

入了室,老婦人坐到黃梨木軟榻上,松弛的眼睑半阖,手上撚佛珠的動作不停。

雲娘跟着進來,噗通一聲跪地上,期期艾艾地道,“婆婆,您可要為卿歌做主啊,如今戈弋沒了,卿歌又……婆婆,卿歌可都是您的親嫡孫女哪……”

墨老夫人皺眉一皺,睜眼開不屑地看了雲娘一眼,喝道,“哭什麽,卿歌不是出來了麽?”

至于莫名死了的墨戈弋,她卻是不提。

樂雲娘止了哭聲,“婆婆,夫君差人來傳了話來,說是晚上一起用晚膳,您瞧着,夫君這是要作甚?”

聞言,墨老夫人冷哼一聲,她将佛珠挽到手腕挂着,端起茶盞喝了口,才慢條斯理地道,“他讓去就去?你幾時那般聽他的話了?”

這話将樂雲娘說的啞口無言,她捏着帕子,怔怔地看着坐上的墨老婦人,再念及死了的兒子,以及才初初從死牢出來的女兒,一時間就心生怨怼。

墨老夫人并未察覺樂雲娘的心思,她潤了喉又道,“回去跟卿歌好生說說,只要人還安好,就不怕日後沒翻身的時候,讓她稍安勿躁,即便那丫頭又回了墨家,又能如何?十多年前我能拿捏她,如今亦然。”

樂雲娘低下頭,怯怯地應了聲。

墨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對她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很看不上眼,遂又閉眼道,“晚上的膳,我這老婆子就不去了,可你不能不去,必須去,還得端着墨長河正妻大夫人的架子去!”

(阿姽:看這時間,估計24點前第三更能出來,第四更的話要24點後去了,但是一定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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