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緋的沉寂,讓紫禁城的勳貴看了好一陣的笑話,特別是那等有幸見過殷九狐風華不二貴氣的高門貴女,自認墨緋一制墨匠人,哪裏是配得上堂堂南齊九皇子。

更況,這位皇子手段了得,昔日一歸朝,便以雷霆之勢奪得帝後歡心,接下來更是展現出不凡的猛将之能,手握重兵,旁的皇子瞬間就成了花架子。

誰都看好,南齊下一任的九五之尊,指不定就是九皇子了。

皇子正妃,日後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一國之後。

所謂一國之母,那可是要講出身門第的。

墨緋十分淡定,她每日在皇子府中好吃好喝,想要什麽樣的墨丸,府中管事自有人送上。

偶爾她再關心一下夜莺的近況,不過一個月有餘的功夫,在衆人毫無所察之間,在南齊的第一家玄朱坊,就已經被夜莺一手操辦起來了。

與大殷與雲離的玄朱坊一般無二,只不過眼下制墨的人換成了夜莺。

自立門戶後的夜莺,果然像墨緋預料的那樣,以極快的速度成長起來,時隔月餘,墨緋再見到夜莺之時,已經很難将面前這個進退有度、不卑不亢,卻不乏恭敬的女子與從前的婢女聯系起來。

她暗自點頭,很滿意自己所看到的。

夜莺雙手攏着擱在腰腹間,看着案幾上的賬本,恭敬如從前的道,“婢子不負皇子妃信任,日前玄朱坊已有結盈,相信再有數月功夫,婢子能讓玄朱坊揚名紫禁城,乃至南齊。“

墨緋嘴角弧度不減。她并未看案幾上的賬本,只是笑道,“很好。”

末了,又加了句,“日後不必在我面前自稱奴婢。”

話是這樣說,可夜莺從來都牢記着自個的身份,她微微一笑。略帶感激。“禮不可廢。”

墨緋并不強求,很多事嘴上說的再多,也沒半點用。她屈指輕敲案幾,沉吟片刻道,“吩咐下去,十日後。本皇子妃要在玄朱坊開品墨會。”

聞言,夜莺眼底閃過光亮。她緊了緊手,才穩住聲音道,“是。”

爾後,墨緋讓苦媽将最近送上門的請帖盡數放至書房。她分撿重要的親筆回執邀約,不重要的,讓苦媽代筆。務必讓玄朱坊的品墨會一事宣揚出去。

是以近日,原本因墨緋而誕下謠言。平息了的紫禁城,又起波瀾。

當日,安慶公主正在餘家,她雖有公主之名,可到底身上流的還是餘家血脈,故而每半月就要上餘府,邀約姊妹兩三人,或賦詩,或投壺,或游嬉,終歸是不讓情誼生疏了。

墨緋的請帖挨個送到每個餘家姑娘手上,恰,落了安慶公主的份。

“這九皇子妃倒是個趣兒的。”餘家嫡長女看着請帖,柔柔笑道。

“可不是麽,”接話的是餘家排行最小的姑娘,餘五姑娘,她笑的玩味地看着安慶公主,“玄朱坊的品墨會,真有意思,怎的沒公主妹妹的份?莫不是這九皇子妃不記的妹妹了?”

說來,這餘家姊妹中,最不對付的,就要數餘五與安慶。

當年宮中才傳出要在餘家擇一姑娘入皇後膝下,原本屬餘五年紀最合适,恰懂事,又記得自個的出身,不會因富貴權勢而忘了本分,豈料,最後送入宮的,卻是才牙牙學語的安慶。

眼下安慶的風光,讓餘五越發記恨這事,橫豎都覺得是安慶搶了她的榮華去,故而每次安慶回餘家,餘五總要忍不住奚落幾句心頭才舒坦。

果然,安慶的面色一下就沉了,不過她眼梢一挑,冷哼了聲,不屑的道,“一個匠人出身的粗鄙村婦,哪裏當的起皇子妃之名,還品墨會,約莫也只有你們幾個才當一回事。”

這話一落,當即餘家姊妹幾個臉色都不好看了,就連性子素來溫和的餘家嫡長女,那笑也是讪讪的。

安慶讨了個沒趣,當即起身,一拂宮袖,倨傲道,“我還要進宮陪同母後用膳,就不多與幾位姊妹閑聊了,不用拜送。”

話音才落,人就已經帶着一隊宮人太監洋洋灑灑的離去。

待人走的來只能看見個隐約背影,餘五緊了緊手裏的帕子,啐了口道,“得意個什麽勁,數典忘祖的東西,還當自個真的就是金枝玉葉……”

“餘五!”餘家嫡出大姑娘喝了聲,皺眉不贊同,看着手裏的請帖,沉吟片刻道,“諸位妹妹先行回去置備,待品墨會那日,咱餘家姊妹一同前去,切莫失禮,也好叫旁人看看咱們餘家的風采。”

餘五朝着餘大姑娘冷冷一笑,帶着自個的婢女徑直離去,餘下的幾位姑娘,面面相觑,只得一一起身找借口散了。

整個後花園涼亭中,餘大姑娘一人之時,她身後一年約雙十的婢女,奉上茶盞,接過她手裏的請帖,輕笑道,“大姑娘莫惱,五姑娘就這性子,誰都曉得的。”

餘大姑娘嘴角柔和的笑意斂去,眉目有嗤之以鼻的輕蔑,與方才的純善判若兩人,“我有什麽可惱的,只是恐餘五這個蠢貨,喜怒溢與表,早晚讓安慶給收拾了,這餘家可就沒幾個人能對上安慶了,那樣,我豈不是少了很多樂事。”

顯然,那婢女是餘大姑娘的心腹,連這等話餘大姑娘也不遮掩。

“可不是麽,這麽些年,不是姑娘給五姑娘善後,只怕安慶公主是早容忍不下她了,日後,沒人制衡安慶公主,于姑娘來說,實在不太方便。”

婢女摩挲了下手裏的請帖,又問道,“這九皇子妃,姑娘如何看待?”

餘大姑娘起身,理了下裙擺,盈盈如水波的眸子裏隐射出興味,“送份大禮過去,就說,本姑娘對九皇子妃那手出神入化的制墨技藝慕名已久。”

婢女應下,轉身就細細吩咐下去。

卻說十日功夫,轉瞬皆逝,蓋因墨緋的名頭,整個紫禁城都曉得了玄朱坊。

這一大早,玄朱坊後側門小巷中,就停靠滿了馬車,邀約來品墨會的,到底也有真正的喜墨文人雅士,可更多的還是紫禁城的勳貴,奔着墨緋而來,實際都想一瞧她的笑話。

墨緋是在辰時末出現在玄朱坊的,她從小門入,夜莺出來相迎,将人領到玄朱坊三樓小樓閣中,從樓閣木窗望出去,便能将這座三層精舍的玄朱坊看的清清楚楚。

“皇子妃,今個一早,安慶公主不請自來,婢子将之安置到二樓天閣中,恐來着不善。”夜莺皺眉,面有憂色。

墨緋半倚靠在木窗邊,她看着底下大堂,人來人往,男女分流而進,熱鬧又不混亂。

“來了便來了,善或不善,可不時由她說了算。”墨緋說的輕描淡寫,可言語中的冷氣怎麽也壓不住。

不多時,用錦屏隔斷的二樓,每個雅間都座無虛席,更甚,安慶公主已經差人來喚墨緋,美名其曰敘舊。

墨緋不加理會,二樓本是留給紫禁城勳貴的,有銀子沒權勢的,自然在一樓大堂,而像安慶公主這樣的,方可上三樓。

她朝夜莺一颔首,夜莺深吸了口氣,轉身就往大堂去。

偌大的大堂中,恰留了個圓形的空地出來,那空地之中擺上架子,再鋪陳上紅毯,就是現成的展示臺。

夜莺理了理鬓角,姿态聘婷地上前站到中央,收腹提氣,脆聲道,“小女子夜莺,玄朱坊管事,今日能在此得見諸君,坊中蓬荜生輝,亦是小女子三生有幸……”

“小女子本是一淺薄無知的,蒙大殷聖手大人不棄,收入門下,習的一手技藝,後自立門戶,得玄朱坊,今雖是墨,卻是為投的師父大人所好,博其歡心罷了。”

“玄朱坊所制之墨,皆乃吾師所創,無一不是精品珍稀,大有大殷易州易墨,中有出自百年制墨世家的極品墨錠,更甚者,只存與仙神之中的三千佛國佛墨,望今乘興而來的諸君,可歡喜而歸……”

這一番話,讓在三樓木窗邊的墨緋暗自點頭,她并未特意叮囑夜莺要說什麽,可夜莺從一婢女到今日,不過區區數月的功夫,可見,她本不該單單做個婢女。

位于二樓雅間的勳貴清流,本是不屑夜莺這一管事身份,可架不住句句在理,倒也盡數都推開窗,探頭瞧了下來,有高門貴女不屑如此為之的,那木窗前還覆有薄紗,既可遮擋旁人的注視又可清楚看清大堂那臺子。

于是衆人就見那大堂的臺子上,夜莺退了下去,另有身穿白衣的,面覆白紗,身姿窈窕的三名女子上來,其中一人手捧金盤,細軟的明黃絹帛上安放着一枚墨丸,另兩女子一人手執玉制狼毫筆,一人手捧白絹。

到了臺中央,手捧金盤的女子在絲竹靡靡中繞着臺子轉了圈,務必讓所有的人都看清金盤中的墨丸,後素手一擡,削若蔥白的兩指捏着墨丸,一手在下虛接着,翻來覆去的,又走了遍。

這方罷了,她才将墨丸放在臺上早擺好的文房四寶中,纖指一點清水,竟開始研磨起來。

後兩女子,徐徐展開白絹,就聽的一陣铿锵的古筝音響,後啪的止音。

研墨的女子聲若黃鹂兒的開口了,“諸君文人雅士,最是風流,當可上臺一試,當成辨墨。”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