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佳妻,共白頭,不相離。

這是沈陸離母親未來得及完成的遺憾,也是其對沈陸離祝願。

“多謝嬷嬷了。”沈陸離目光溫和,指了指侍衛服制:“嬷嬷不問我要這個做什麽?”

楊嬷嬷搖了搖頭:“皇上自有自己的打算,奴婢和盛長福一樣,不會多嘴多問的。自然,若是皇上有需要奴婢做的,只管吩咐就是。”

沈陸離輕輕一笑,端起桌上涼好的蜜糖水,一飲而盡。

端的是滿心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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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禦膳房中。

早膳早早就呈了上去,掐指該是收膳的時候。

今日馮太後許是心情頗好,點了許多愛吃的膳食。

包括但不限于耗時耗力的五味杏酪羊、白貝米脯羹等。

有了珍味,往日最常見的水晶蝦餃卻是少有人問津了。

連宮人們分膳食的時候,都忽略了這道菜肴。

小巧玲珑的蝦餃端端正正擺在青墨色的蓮葉圓盤中,看着便叫人覺得清新可愛。

因着被水蒸氣長時間的浸潤,蝦餃的水晶皮子泛着水潤的亮色,半透半明間,隐約可見飽滿偏粉的蝦肉——就是在花團錦簇的禦膳裏頭,水晶蝦餃也能稱得上一句“小美人”了。

和旁邊被簇擁的五味杏酪羊比,水晶蝦餃就像個腼腆的少女,安靜地在一旁等着旁人的欣賞。

容嬌和乖乖的水晶蝦餃對視半晌,到底不忍,将那蓮葉圓盤端了過來。

雖然已經有些微涼,但是絲毫無損蝦餃的美味。

先入口中的自然是甘潤的外皮,沒有幹巴的感覺,反而是軟潤中帶着筋道。細細品味之後,還能發覺外皮竟有鮮甜的感覺。

容嬌砸吧着嘴,心中有些小得意:這可是她想出來的法子——在揉面的時候加入一點蝦泥,既可以防止面皮變幹變皺,也能增添面皮的滋味,一入口便能叫人驚喜。

外皮化在口中之後,鮮彈的蝦餡就滑入嘴中。

禦膳房的蝦都是快馬運過來的新鮮大蝦,各個蝦肉飽滿,自帶一股清甜。故而禦膳房在攪蝦泥的時候,只放了少許的油和小香蔥淺淺調了個味,為的就是能最大限度發揮蝦肉的鮮美。

果不其然,彈牙緊致的蝦餡在唇齒間蹦彈,口腔中溢滿了蝦肉獨有的鮮美爽滑,偶爾會有小香蔥的香味冒出,更加激發出鮮蝦的甜潤,是叫人停不下來的美味。

用完一整盤水晶蝦餃之後,容嬌頗有些意猶未盡,便撚了一顆梅花銀棯吃。

宮裏頭的鮮果每季都有,宮裏的主子卻少了些,所以每月都有剩下來的鮮果。

為了防止浪費,殿中省便會将這些鮮果交給禦膳房,将其制作成蜜餞、涼果或者銀棯吃。

蜜餞是用糖、蜂蜜蜜漬或者蜜煎出來的果幹,而涼果鹹酸口居多,加入鹽和香料炮制。

上頭兩種多是給主子們享用。

銀棯則是有鹹口又有甜口,基本用鮮果中口感味道不好的那一批制成,用糖或者鹽加以腌制,味道就會變得頗為不錯。

像容嬌吃的這顆梅花銀棯,就是腌制的時候特意加了新鮮的梅花瓣,取其雅香。

銀棯還有另一種叫法,因其腌制後的果肉皺縮,酷似一張人臉,便有人叫做“人面子”。

容嬌倒是不喜歡這稱呼,随着江尚宮一塊叫銀棯。

她這愛吃銀棯的習慣,還是江尚宮給帶出來的。

容嬌小時候最黏人,一會兒看不見江尚宮便哭着要找。

采螢固然年少穩重,但也禁不住容嬌可憐巴巴的哭求,每回都帶了容嬌過去。

次數多了,江尚宮便想了個法子,給采螢和容嬌一人一罐銀棯,想她的時候便含一粒。若是吃了五粒還不見她,就可以來找。

江尚宮彼時打算着:銀棯耐吃,個頭又大,孩子吃完一粒要不少的時間,吃了五粒再來找,便也不會打攪她的工作了。

誰想容嬌和采螢便再也沒在工作時間去找過江尚宮。

江尚宮心中頗為稱奇,過了幾天休息時才發現是為何——她們兩個往往吃了一粒便不吃了。

不過采螢是因為懂事,吃了一粒就自覺停了手。

容嬌卻是覺得銀棯太好吃,又有的酸有的甜,頗為有趣,便不舍得吃,往往在嘴巴裏含上一粒,就能鼓鼓囊囊、快快樂樂地度過一個下午。

就像此刻,容嬌鼓着半邊小臉,咂摸着嘴中淡淡的梅花香氣,心緒便轉到了江尚宮和上林苑的梅花上。

唔,該到了收集梅花瓣的時候了。

往年這時候,都是她為姑姑收集一大籃子的花瓣,給姑姑萃取梅花香氣用。

想到這,容嬌密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今年姑姑不願意見自己,這籃子梅花花瓣,她便偷偷交給采螢姐姐,再叫采螢姐姐轉交給江尚宮吧。

聽不到姑姑的誇獎了……

容嬌用舌頭頂了頂小了一圈的梅花銀棯,頗有些喪氣的意味。

但很快,容嬌又盤算了起來:這也到吃梅花湯餅、梅花肉脯的時候了。她一個個做起來,等姑姑病好了給姑姑嘗,肯定也能聽到姑姑的誇獎。

姑姑的病一定會趕快好起來的呀。

容嬌正美滋滋想着,便有宮人跌跌撞撞進了禦膳房,夾雜着小聲的抱怨,一時間打破了禦膳房熱鬧和氣的氛圍。

為首的正是主動去壽康宮收膳的小姜子。只見他手上端着收回的膳食盒子,衣領與面上卻是有不少的油漬,垮着一邊的肩膀,算得上是形容狼狽。

“這是咋了?不小心摔了盤子?”白芷連忙帶人上去接過盒子,容嬌和白芷一塊兒接了幹淨的熱水與毛巾過來。

“不提了不提了,我們這是倒黴遇上了太後娘娘發火的時候了。”小姜子一向迎人的笑臉不見了,難得露出幾分喪氣模樣:“這得虧盛乳湯酪餅的是鎏金盤子,砸到肩膀不過疼些罷了。若是那瓷器盤子,估計我都得破相了。”

說到這,小姜子心裏愈發不快起來:本想着今日禦廚們格外上心,太後娘娘應當吃得愉快,自己過去收膳,說些好話,還能格外讨一些賞賜,卻正巧沒碰上好時機,還這樣一身狼狽地回來了,真是叫人看了笑話。

說話間,便有一道拂塵淩空飛來,正抽在小姜子的後腦上,發出一聲脆響。

衆人回首一看,便是姜德生陰沉沉的臉:“你們不要命了,竟然敢私下議論太後娘娘的事情!”

小姜子更是猛然一僵:主子是賞是罰,都是主子對奴才的恩賜。哪怕今日馮太後見他不爽,打了他二十板子,他都要磕頭謝恩,而不是在這兒,在這麽多人面前抱怨。

“滾去禁閉思過!”姜德生冷冷說了一句。

然小姜子心中自明白姜德生對自己的保護之意,趕忙麻溜地去緊閉了。

随即,姜德生便三言兩語透露了今日發生的大事情。

原來今日早朝的時候,久不上朝的老國師忽然帶了一道先帝遺诏上來。

遺诏上寫了,待沈陸離親政之後,便要馮太後去碧州為先帝守陵一年。

碧州是馮太後的祖籍所在,為表示對馮太後的鐘情,先帝特意将陵寝修在了距離京城距離頗遠的碧州。

若是馮太後不肯前往,便是不配太後之位。

但要是馮太後欣然前往,守陵期限滿了之後,便可由沈陸離親自迎回,再讓禮部加封尊號,榮華無限。

這一封遺诏乍看沒有什麽旁的問題,對馮太後是百利而無一害——雖說守陵一年未免清苦一些,但是回來後卻是更加風光了。

姜德生這樣的明白人卻是曉得其中的利害關系:守陵這一年,足以馮太後乃至馮家徹底遠離朝堂的中心了。

馮太後怎麽肯呢?

“太後娘娘與先帝情深,乍然聽到先帝遺命,難免心頭難受。”姜德生掃了一眼禦膳房鴉雀無聲的衆人,語氣是難得的冷硬:“你們這些日子更要小心伺候,誰都不許多嘴多舌。”

衆人紛紛應下,随即便去做自個兒的事情去了。

容嬌在裏頭聽得懵懵的,到底沒明白馮太後為何生氣,便抛開這件事情不想了,只把姜德生的話記在心裏頭。

容嬌從小生長在宮闱,聽過不少馮太後與先帝的事情。

在她看來,馮太後與先帝的感情确實算得上深厚不渝了,但卻總是用旁人的血染着,叫人覺得怪害怕的。

容嬌嘟了嘟嘴,梅花銀棯一轉,複又散發出帶着梅花清香的甜味。

上林苑的黃公公,最喜歡吃的是牛乳菱粉香糕。

等過幾天做上一碟子,請黃公公幫自己收一些梅花瓣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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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康宮中,原本堆滿了珍寶的多寶閣如今是空空如也,惟餘地上的一片狼藉。

“太後娘娘息怒!”孟嬷嬷帶着一衆心腹宮人跪下,口中苦勸道:“如今您不樂意也得說是樂意也行,不然叫旁人知道了您生氣,反倒會小題大做了。”

“哀家何嘗不知?”馮太後沒了往常的媚眼如絲,眼神之中一片陰郁:“既然沒有選擇,那哀家便去為先帝守陵吧——哀家倒要看看,他們能翻出什麽風浪來!”

反正她要提前回來,也不是沒有法子。

孟嬷嬷見馮太後如此,便請示了出宮的種種事宜,而後溫言安慰道:“正巧承恩公來了信想請娘娘您出面解決家族的事情,如今一趟去了碧州,就可以解決後顧之憂了。”

馮太後聞言,手便在梨花木的桌上重重一拍,羊脂玉的镯子發出清冽地一聲脆響:“不過一個小小的族長之位,一個個便目光短淺地要争個你死我活。兄弟阋牆,叫別人白白看了笑話!”

陰冷的目光一轉,馮太後冷聲道:“三天後出發。唐德,你留下守着壽康宮。”

“在哀家離宮的期間,別忘了哀家吩咐的事情。”

唐公公精瘦的面頰一抖,顫巍巍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