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一盞茶後,魏如青被罰站在維桢院外的空地上。
一站一個時辰。
因為她拿錯了胭脂,害大姑娘雙頰紅腫。大姑娘為她求情,夫人這才未嚴懲。
至于方媽媽,她被調回了蔣夫人院子裏,等風頭過去再行處置。因缺了人,原先因為魏如青的到來而被調回去的□□,又回來接着伺候大姑娘。
蓮兒雖小肚雞腸,到底沒幹出什麽出格事,出來作證也只是因為一知半解,被人利用罷了。
蔣夫人不欲鬧大,索性沒有追究。
當然,想要安撫住大姑娘,二姑娘本人也是不可不罰的,只是不能罰在明面上。
扣了三個月的月錢,也就是了。
明面上的錯,魏如青都擔了。她被罰站一個時辰,這罰站的原因很快就傳遍了全府。
二姑娘的名聲是保住了,但她的名聲……就不好說了。
魏如青不甚在意,罰完站後,徑直去了穆清院。支開下人,有些話,得同二姑娘好好說說。
“你在威脅我!”孫君華氣得咬緊了牙。
她剛哭了一場,眼睛裏頭的血絲還未消下去,這副打了敗仗的樣子被魏如青看了去,本就令她很不痛快。
魏如青:“姑娘該慶幸,你這次的目标當真只是我。老夫人壽宴那日,衣裳是誰弄髒的,酒水是誰調換的,您比我更清楚。方媽媽早在那時候,就已經成了你的人吧。”
孫君華渾身緊繃,說不出話。
“有些事,單靠奴婢自己,的确查不明白,但若夫人知道了,這件事就一定會是水落石出的結果。”
她輕輕一笑,“奴婢今天不光給二姑娘留足了顏面,更沒有舊事重提。這怎麽能說,是威脅你呢。”
孫君華偏開頭:“你來說這些,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魏如青:“只是希望二姑娘高擡貴手,放過大姑娘,也放過奴婢。奴婢一介蝼蟻,來貴府不過是想讨口飯吃,若是有誰想把飯碗給奴婢摔了,我奴婢光腳的,倒也不怕穿鞋的。”
孫君華默了兩息,卻是慘慘一笑:“呵,這些事不必你去我母親面前提,只怕方媽媽自個兒會抖落個幹淨。你在這裏威脅我,又有什麽用。”
母親厭惡她是早晚的事,今日全的不過是她的體面罷了,等母親知道了全部的實情,一定會對她更失望吧。
她回來便哭了一場,便是為這個傷心。
魏如青卻是一笑:“是麽,奴婢不這麽認為。”
孫君華看向她,眼中帶着一絲詫異,又帶着一絲來不及藏匿的無助。很快她又低下頭,手指緊張地搓着帕子,攪得帕子皺得跟腌菜似的。
魏如青:“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夫人不會往深了查的,人心這個東西沒有人經得起查。她若不想捅自己心窩子,就必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于方媽媽,夫人不問,她便沒有理由把自己交代得那麽清楚。姑娘放心,衣裳、酒水,都不會有人撿起來查的,除非……我硬要捅破。”
短暫停頓,露出一笑,“但我不想。”
孫君華打了個寒噤,她擡起頭,眼睛對上魏如青的眸子。對方沖她笑着,沒有嘲諷的味道,那只是個禮貌的笑。
于是她緊繃的心突然地松了些許。
“你怎會如此确定?”
“因為,我也曾是個母親,有兩個孩子。”
孫君華突然地覺得,先前厭惡的這個人,看起來竟不那麽讨厭了。
“如你所願。”
她撇開臉,僵硬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對維桢院下手。”
魏如青滿意了:“姑娘既有如此承諾,奴婢就不在這兒礙姑娘的眼了。”
屈膝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哦,對了。”走到門口,她又駐足回頭:“夫人重情,姑娘若也如她一般重情,才更像一對母女吧。”
說罷,真的走了。
孫君華目送她消失在院門口,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嘴巴一撇,淚水又決了堤。
春香緊跟着進門:“哎呀,姑娘怎麽又哭啦!”
孫君華趴在桌上,把頭埋進臂彎,眼淚把袖子濕了個透。
原來她一點兒都不厲害,她根本就蠢死了,連這麽簡單的道理也不懂。
魏如青離開之後,徑直回維桢院去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與二姑娘還沒有到撕破臉的地步,何必做太絕。
了了這一事,魏如青心裏的石頭終于淺淺放下。看得出,那位二姑娘并不是個壞透了的人,許是十幾年來養尊處優,并沒有看過這世道真正的醜惡的緣故,她設的局根本不算毒辣。
更何況,她才十幾歲,一個沒經過事兒的小丫頭罷了。
身世的變故,對這個可憐的姑娘而言是迎頭棒擊,為此幹出點什麽荒唐事,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魏如青理解,但她的理解也僅限于此了。倘若這位還有下次,如她所說,她一個光腳的,比對方更豁得出去。
這次能全身而退,還需要感謝一個人,若沒有他,揪不出方媽媽為二姑娘辦事的理由。
過兩日得空,得好好地感過佟大哥。
次日,難得連着兩日涼爽,天上落起了小雨。
大姑娘臉還未消腫便沒有上早課,先生沒有來,倒是二姑娘來了。
還端來了好多點心呢。
“都是我親手做的,姐姐嘗嘗可對胃口。”打開食盒,綠的粉的白的黃的,好多種類。
阿蘭挑了一塊粉的嘗,眼珠子晶亮:“唔……好好吃!君華,你手藝真好!”
孫君華笑起來:“姐姐要是喜歡吃,以後我常做了送來。”
阿蘭:“好啊!”吃得眉梢飛揚,招招手,“魏姐姐,你也嘗嘗,可好吃了!”
魏如青放下手裏的花剪子,從她手裏叼了一塊進嘴:“唔,甜而不膩,甚是可口,好像……還帶有一絲荷花的清香。”
孫君華:“魏娘子好厲害的舌頭,我只放了一點點荷花,就被你嘗出來。”
魏如青笑道:“與花有關的,自是瞞不過奴婢。”
兩姐妹按下不快,有說有笑地吃着糕點。外頭小雨淅淅瀝瀝,鳥兒鳴唱,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境。
二姑娘親自做了點心送來,便是來示好的,想要講和。
伸手不打笑臉人,魏如青也很樂意給她面子,今兒漂亮話可說了不少。
大家和解。
只是,春香似乎還是看她不大順眼。
“我是挖了你家祖墳,還是偷了你銀子,怎麽就沒個好臉?”
屋檐下,魏如青想借過,偏春香杵着不讓道:“你欺負我們家姑娘,我幹嘛要給你好臉。”
魏如青失笑:“我怎麽欺負她了。”
春香:“我哪知道,那天你們說話,又沒許我聽。反正我家姑娘一直哭,哭到晚上還在哭。”
魏如青:“喲,你可真是個忠仆呢。”
春香倒自豪起來:“哼,我跟我們家姑娘十來年的感情了,我打小就伺候她。”
魏如青:“是嘛,看不出呀,相處這麽多年,怎的半點聰明勁兒也沒沾上。”
春香:“你!”
魏如青:“連齊靖這種人你都說好,你能聰明到哪兒去。”
說罷用力一擠,硬擠了過去。
春香氣急敗壞,跺腳:“你這人也太口無遮攔了,齊首尊是你随便能說的麽,小心給府裏惹了禍!”
嘶……
說得也是,齊靖心眼兒那麽小,萬一計較起來,可沒她的好處。
魏如青頓住腳步,點了個頭:“嗯,你說得很對,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提齊大人,也望你別在我面前提他,聽得煩。”
春香:“嘁,你想聽我還不樂意提呢。”
什麽人呀,眼瞎。
雨小了,魏如青趕着出府,去買些謝禮,明兒專程去謝過佟大哥。
……
次日,國公府花園。
“首尊大人,要不還是把他喊過來,省得您親自走一趟。”
大少爺孫書明如是道。
齊靖搖着扇子,卻只管往前去:“左右也是閑,走走無妨。”
孫書明一路奉陪,這心裏頭砰砰砰地敲着鼓。
今兒這位星羅司首尊親自造訪,父親恰有事外出,只得他來接待,緊張得他滿頭汗,生怕那裏出了錯。
齊首尊來府裏并非查案,只是因為聽說他闵國公府的護衛長功夫了得,特地找過來切磋切磋。
齊首尊不單足智,身手也是不俗的,只是出手的次數不多,不知到底深淺如何。
今兒也不知刮的什麽風,他突然說要和佟向榮切磋,若是贏了還好,若是佟向榮腦子不夠活,敢贏齊靖一招兩式……
齊靖這人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靠猜,若是覺得折了面子,于闵國公府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這個時候,佟向榮應該在班房休息。
孫書明指了路,兩人一直進了後院,往護衛值守的班房去。
隔着老遠便瞧見一群護衛圍在班房院子裏說笑,佟向榮站在中間,一臉笑眯眯的。
他對面則站着一個女子,手裏拎着酒壇子和一個紙包。
魏如青今兒特地來給佟向榮致謝,帶了上好的酒水和茶葉,本想避着人的,不巧撞上一群護衛換班,一窩蜂湧到班房來。
“喲,魏娘子這酒可好着呢,舍得拿來送我們佟哥?看來,咱哥可是幫了你大忙喲。”
魏如青大大方方:“佟大哥心腸好,幫了我好幾次。這點酒不過是聊表心意,各位大哥也辛苦了,若喜歡這酒,改明兒我再買兩壇給大家嘗嘗。”
護衛們樂起來。
“好啊,魏娘子大氣,咱們跟着佟哥沾光咯。”
“哈哈哈……”
佟向榮:“一邊兒去,都把嘴放老實點兒。”
這一群護衛可不管他,反倒更起哄起來:“魏娘子,咱們佟哥這麽好的男人,三十好幾了還單着。你看,你也單着……
佟向榮:“再胡說老子削你哈!”
護衛們哈哈大笑,有這熱鬧看,哪管得住嘴啊。
“魏娘子,咱佟哥可不随便幫人的,你說他幫了你好幾次,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什麽!”
魏如青被起哄得尴尬。
佟向榮伸出胳膊,把她護到一邊兒去,皺眉:“別管他們,沒事兒老發癫。”
魏如青:“呃……我那個,大姑娘那邊還等着我回去伺候。”
佟向榮笑笑:“我知道,你回去吧。”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兩人臉上落下斑駁的光影,似眼波的流轉,輕柔地搖晃着。
兩人這邊說着話,那邊,大少爺孫書明也看笑了,有感而發:“老佟來府裏快十年了,三十好幾也沒說娶妻。這回看來是對上眼兒了,怕不是有喜……”
話沒說完,忽覺身邊一股寒氣襲身,他渾身一抖,當即住了嘴。
正錯愕中,齊首尊忽然轉身便走。
孫書明:“欸,齊大人!齊大人?”
齊靖已大步流星,走出老遠。孫書明望着那道極速遠去的背影,感覺那股寒氣襲往心頭,叫人心生恐懼。
完了,哪兒惹了這位。
好重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