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送人情,她容嬌可沒有那麽大的面子。

送金銀珠寶?恐怕她負擔不起,陸離也不愛這些。

送香囊荷包?這……就未免顯得太親近了。

容嬌琢磨了一天,抓耳撓腮想不出來答案,只好求助于來送飯的白芷。

白芷卻不正經,笑道:“這救命之恩,當然是——以身相許呀。”

“姐姐又打趣我,快點走開才好。”容嬌薄薄的粉面漲得通紅,纖細的手指絞着手中的帕子,氣哼哼地不願意搭理白芷。

然而腦子裏,沈陸離含笑的俊面卻一閃而過。

以身相許……

陸離這樣矜俊出色的公子,家裏應當會說一門門當戶對的親吧?

而她的婚事,怎麽說也是要經過姑姑的眼才行。

哪裏需要她胡思亂想呢?

容嬌眼神飄飄忽忽,手上的帕子幾乎要皺得看不出來。

還是白芷看不下去,自個兒随便一句話,就弄得容嬌反應這麽大。

嗐,到底是小姑娘,容易臉紅得很。

“快點吃,別胡思亂想了。”白芷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容嬌額頭。

容嬌從自己的心緒回過神來,看向碗中顫顫巍巍、散發着肉香的腐乳紅燒肉。

有極為濃稠的深紅湯汁流淌下來,落在熱氣騰騰、顆粒飽滿的白米飯上,勾勒出極為誘人的畫面。

“好,咱們快吃飯吧——姐姐,不知今日的禦膳房可有銀絲卷?這個蘸着腐乳汁最好吃啦。【1】”容嬌不争氣地咽了咽口水,心思很快撲在了吃食上。

轉而将方才那點子胡想,都藏在了心裏面。

罷了罷了,她再花些心思,做些別樣的好吃的,以此來報答陸離吧。

——————

容嬌素來身子尚可,但肌膚卻嬌嫩得很,受了傷總是難以消下去。

這崴了的腳不過十天就完全好了,任憑容嬌怎麽轉動,都十分靈活自如。

可那腳踝上的淤青卻烏中帶紫,叫白術怎樣都不肯相信容嬌好全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出去溜達。”白術板着臉,将容嬌按在床上:“你乖乖地在這兒呆着,等你那淤青消下去了,才許你出來做事。”

容嬌只好一臉郁悶地應下。

其實轉念想想,在屋裏呆着也是好事。

不光可以正大光明偷懶,還享受到了禦膳房共事和禦廚們的投喂。

香香脆脆、澆了濃稠茄汁的飯粢鍋巴,色澤金紅、皮酥多汁的脆皮乳鴿,醇厚奶白、鮮香味美的胡椒豬肚雞湯,柔軟紅亮、一戳就透、口感軟糯的瓦罐蹄筋……

容嬌現在想起來還能咂摸出那美味。

這樣的事情,要是被天生愛偷懶的人遇上,可是得高興地睡不着覺。

容嬌卻不是那起子人,只覺得心裏頭愧疚的很。

她分明已經好了,不過是大家因她年紀小疼她罷了。

恐怕也有姑姑的臉面在裏頭。

姑姑從小就教她,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禦膳房的人對她這麽好,她總要報答的。

這樣想着,容嬌就趁着休息的時間,蒸制了許多的花露。

有佛手柑、薄荷、金銀花和橘葉等經典花類的,也有稻葉、松針竹葉這些全新的嘗試。

佛手柑有股淺淡的酸香氣,薄荷清清涼涼,金銀花有股特殊的草藥香氣,橘葉發揮穩定,是清爽的橘子味道。

稻葉花露則是稻米的踏實味道,聞了想讓人深深地捧上一碗米飯吃。

最讓容嬌驚喜的是松針加竹葉的組合,清清雅雅的香氣,聞着就讓人覺得清貴高雅。

很适合沈陸離。

不過松針和竹葉含水少,容嬌蒸制了三個小甑,才得了這一兩小瓶。

容嬌望着面前造型精致的二三十個小瓷瓶,滿意地點了點頭。

瞧着純白的小瓷瓶有些單調,容嬌又動了手,開始往上頭繪畫,依着味道畫上不同的花與植物。

畫好之後,容嬌又在心中點着人數,慢慢分好了各自要送的人選。

姑姑病着,必然是恹恹的,要送薄荷與佛手柑的過去提神,也不能忘了姑姑素來喜歡的梅花花露;姜公公與喻公公同是愛上火的,送些金銀花的清熱解火;白芷姐姐喜歡佛手柑;白術姐姐鐘愛橘葉的……

算到最後,容嬌給沈陸離留了兩瓶松針竹葉的,另有一瓶橘葉和金銀花的。

那位內斂的姐姐,容嬌搞不清楚性情,只估摸着是個低調的,便留了佛手柑與金銀花的。

将所有的香露給弄好,容嬌腳踝上的淤青也消得差不多了。

等出了小院的門,瞧見院牆上的一抹杏色,容嬌才恍然發覺:自己這一養病,居然養到了三月底的時候。

剛踏進禦膳房,容嬌便聞到一股極油潤的油脂芳香。

還沒張口問,眼尖的小姜子就瞧見了容嬌:“嗳呦,容嬌病好了。”

禦膳房的人俱是喜歡容嬌的,自從容嬌來了之後,他們原本枯燥無味的工作生活中,添上了許多的樂趣。

見容嬌來了,他們當即就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

就連往日冷着臉、不愛理人的喻公公,都朝着容嬌那兒關切地看了看。

“多謝大家這段時日的照顧了。”容嬌耐心地一一回答,最後鞠了一躬,将做好的花露分給大家:“這是我的一點謝禮,還請大家不要嫌棄。”

禦膳房衆人都友善地笑着,笑呵呵接過容嬌手中的小瓷瓶,揭開聞過、稱贊過一回,直到容嬌害羞地紅了面,才慢慢散開去做旁的事情。

“現在不是晚膳時辰麽,怎麽瞧着大家都不忙呢?”反而都圍着烤餅的爐子,一個個興奮地不行

容嬌臉上紅暈未散,有些奇怪地問白術。

“今日太妃太嫔們都去群芳園聽戲了,中午吃了好大一頓的宴席,晚膳只說送點清淡的吃食并瓜子幹果就行。”白術解釋道:“皇上聽了之後,也只說和太妃們吃的一樣就行。”

容嬌聞言,在心中暗暗道:皇上果真随和,吃什麽都不帶挑的。

“午膳時,太妃太嫔們不愛用那獅子頭,便剩下了許多。”白芷接口道:“禦廚們便想了一個主意,将那獅子頭給切碎了,加入髓脂,放在面粉中,做那髓餅吃。”

“你不愧是小讒鬼,一來就趕上了好時候。”白芷眨眼道。

容嬌嘿嘿一笑,搓着手也加入了等待的行列。

烤餅的爐子足有半人高,外頭圍着薄薄的鐵皮,中間燃着果木炭。

最上頭的開口用木蓋蓋着,能聽見裏頭傳來的聲響。

有哔哩啪啦的木炭爆燃聲,有面皮起酥的酥脆聲,甚至仔細聽了,還有髓脂泛出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的刺啦聲。

炭火爆燃,香氣亦随着爆開。

禦膳房一時間充斥着豐潤的油香與面香,讓圍着的衆人有些躁動。

“還有些時候呢,快去做事,偷懶的人可沒有機會嘗。”張禦廚在鐵皮爐子外頭,用手隔着一段距離感受,便知道火候未到。

衆人只好忍着腹中的饑餓,找些活幹。

容嬌則将目光落在身邊的一個木筐裏頭。

裏頭放滿了黃澄澄、圓滾滾的橙子。

當白術找到容嬌的時候,容嬌正在搗鼓着十幾個小碗。

白術探着頭一瞧,便見碗裏有橙汁似的液體,色澤光亮,看着就可口得很。

“這是什麽?”白術好奇問道:“可是為着咱們做的?”

“是的。”容嬌笑眯眯點頭:“我想着,這髓餅恐怕吃多了油膩,我就做些解膩的飲品來。”

若是做暗香湯和茉莉湯這樣的,解膩也是解膩,只是過于清淡了,恐怕壓制不住髓餅的濃厚油香。

“那快些去吧,那兒已經開始分髓餅了。”白術幫着容嬌将東西給端了過去。

容嬌随着白術前去,果然見到衆人歡歡喜喜地分髓餅。

小姜子招呼道:“容嬌姐姐,你快來,我給你藏了一個最大的髓餅。”

容嬌微微一笑,謝過小姜子之後,先将手中的杯盞分給了衆人:“若是髓餅吃多了,有些膩味,可以用來解解膩。”

楊禦廚也笑眯眯地結果,一聞便是果香撲鼻。低頭一瞧,便見橙色的果汁中漂浮着雪白的小梨塊,叫人眼前一亮。

“這是橙汁麽?倒是好久沒喝了。”楊禦廚懷念道:“我記得先帝在時,最愛的便是喝橙汁了。”

容嬌搖了搖頭,笑道:“這是橙玉生。”

楊禦廚便是一驚,端起杯盞左瞧瞧右瞧瞧,也沒瞧出來是橙玉生:“你這小丫頭可別打量着騙我,橙玉生何時長這樣?”

橙玉生,仔細算起來,可是在前朝就幾近消失的菜品。

原因很是簡單:菜品名字聽着好聽,可吃起來評價就兩字——難吃。

前頭的做法還算正常,就是将橙子肉搗碎,搗出橙汁,再加入小塊的雪梨肉和雪梨汁。

可到了這最後一步,卻要加入鹽、醋與醬油。

一入口,就是一股要甜不甜、要鹹不鹹的奇怪味道,回味甚至是苦的。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詭異的膳食?

難怪在前朝就被人嫌棄。

楊禦廚對當時自己初嘗時面目猙獰的模樣記憶猶新,此刻聽到這名字,都下意識有些發抖。

“張禦廚說您聽到橙玉生就害怕,果然是真的。”容嬌眨了眨眼,小小地皮了一下,随後解釋道:“這是我改良的橙玉生,也叫橙玉生甜茶。我改了那最後加醋加醬油的那一步,轉而将自帶甘甜的甜茶放出,略微穩了穩,再盛出來的。您若是不信,只現在嘗一嘗便知道了。”

“老張那管不住嘴的!”被說了黑歷史的楊禦廚微微一怒,随即便低下頭用了一口橙玉生甜茶。

舌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橙汁的酸甜與梨汁的清甜混合,新鮮可口,一下子就激活了沉睡的唇舌。

照理說,接下來便是這果甜帶來的齁,可卻有一股清沉的甘甜味道,帶着茶香襲來,柔和了濃郁的水果甜香,使得嘴中味道緩緩沉澱下來,竟是回甜綿長。

此時再嚼一嚼,飽滿的橙子果粒和脆甜的小梨塊就綻開了汁水,帶來新一輪的甜蜜沖擊,讓人意猶未盡。

楊禦廚沒忍住,又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