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魏如青這邊, 阿蘭拉着她坐下。人既然不舒服,就不要講什麽規矩了,好好休息要緊。

大晚上的, 又是刀又是劍的, 怪吓人的。蔣夫人讓多點些火把,給大家夥兒壯壯膽。衆人圍在一處,護衛則将衆人護在中心, 一個個都瞪大着眼睛, 生怕從哪裏刺來一把劍。

可一等半個時辰過去, 才見追過去的那隊護衛折返。

闵國公急問:“如何?”

護衛跑得滿頭汗,匆忙答道:“齊首尊和護衛長打得難解難分, 咱們也不敢插手。後來, 齊首尊技高一籌,佟護衛長肩膀受了傷, 翻牆逃了。”

荒唐啊荒唐!闵國公緊皺眉頭:“他們可曾談及緣由,為何動手?”

護衛:“說得不多, 只提到佟護衛長當年偷盜秘籍,欺師滅祖。齊首尊所說, 佟護衛長……并沒有否認。”

衆人聽得倒抽口氣。

齊靖和佟向榮有私怨?一番話聽下來, 闵國公臉黑得跟打翻了墨盤子似的。

就算他齊首尊和佟向榮有私怨,也斷不該大晚上的打到別人家裏來。

只要齊靖好好說, 他咬一咬牙, 定會把姓佟的交出去。他闵國公堂堂一等侯爵,齊靖竟半點不顧他的顏面,大晚上的鬧這麽大一出。

實在是欺人太甚!

闵國公的臉, 黑得堪比今晚的夜色。

衆人小聲議論起來,驚訝、憤怒……沒一會兒, 他們又都齊齊閉了嘴。

但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提着把染血的軟劍,從假山方向闊步而來。

正是齊靖。

闵國公暫壓下悶氣,臭着臉迎了上去:“齊首尊不曾傷着吧?”

齊靖臉上濺着幾滴血,嘴角似笑非笑,眼神一如既往地捉摸不透。他答非所問,斜睨了眼闵國公。

“闵國公可知追日山莊?”

這問題問得突然,闵國公臉上閃過一絲困惑:“大約是江湖上一個神秘組織,聽說……”

聲音略微放低,“和前朝餘孽有染啊。”

齊靖冷飕飕地笑了下:“闵國公既然知道,怎會将追日山莊的二當家留用府中,一留就是近十年。”

闵國公好一陣愣。齊靖這話什麽意思?

莫不是……

他倏爾僵硬了臉,開口竟磕巴了:“齊、齊首尊的意思是,這佟向榮……是追日山莊的二當家?這怎麽可能啊!”

齊靖挑眉:“闵國公是在質疑本尊,還是在狡辯掩蓋?”

先前還揣着一肚子氣的闵國公,瞬間卸了脾氣,後背冷汗直冒上來:“沒有的事!老夫什麽都不知道啊,我只看他武藝高強,特地請來府中看護宅院,這……”

齊靖沒許他說完:“是麽。這佟向榮原名段衍,與我有私人恩怨不假,但本尊拿他,更因為他乃追日山莊的禍害。這些年,他埋伏京城,借你的勢攬財、販人……”

“齊首尊,在下全然不知情啊!”闵國公臉色大變,狠不能把心掏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是麽,闵國公說不知道,那就煩請貴府上下不要阻撓星羅司調查。”

齊靖神色稍松,倒也沒有繼續質問下去。

闵國公忙不疊拱手作揖:“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齊首尊随便查,在下一定全力配合,以證清白!”

一番對話,聽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寧王謀反剛被誅殺,陛下眼裏可揉不得沙子。與這前朝餘孽的事兒扯上關系,那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齊靖:“那就有勞闵國公了。”

他輕勾了下唇,視線落到了魏如青的臉上,目光中的冷意須臾褪去。

魏如青把臉撇開,懶得看他。

蔣夫人聽着方才那番對話,已然吓得頭皮發麻,齊靖的目光再往這邊一落,看得她是心驚膽戰。

“……齊大人救了府中下人,不勝感激。”

她忙堆起笑臉,催魏如青道,“還不快跪下磕頭,謝過齊首尊救命之恩!”

魏如青原地不動,袖子裏的手不由的握成了拳頭。

她罵了齊靖一路,一個“謝”字是打死也說不出口的。

更不要提跪下磕頭。

他今兒是救了她不假,辦案也不假,可再一次的羞辱也深深地又紮她一刀。她絕不承這個情,也絕不低這個頭。

見她竟像塊木頭似的不動彈,蔣夫人本就緊繃的心,繃得更緊了:“快啊!”

阿蘭搖搖她的胳膊:“姐姐,你吓壞了不成,快謝過首尊大人呀。”

幾十雙眼睛盯向了她。

齊靖竟也不急,就這麽頗有耐心地等着。

衆人正詫異着魏如青的反應,忽聽得一道女聲說道:“魏娘子向來不喜歡齊大人,常說齊大人壞話呢,可這個時候了還固守成見,是不是太過分了!”

說話的是春香。

孫君華驚變了臉色,趕緊将這丫頭往回拉。

春香被拉倒後頭,嘴上卻還不停:“奴婢沒說錯呀,魏娘子诋毀齊大人的話也不止奴婢一個人聽見,當時奴婢幾人還和她吵了一架呢……奴婢是為咱們國公府着想,才鬥膽站出來揭發她的,不然齊大人可要以為她這個态度,是咱們國公府授意的呢。”

魏如青受了這麽大一個恩,卻在那裏杵着不動,如何說得過去。萬幸,春香突然插了這麽一句,及時幫國公府劃清了界限。

闵國公已然被那“前朝餘孽”四個字吓得膽兒疼,哪裏還能容忍這等牽連,胡子一抽就要勃然大怒。

“混……”

剛罵出一個字,忽聽得齊靖笑了聲。

“一日夫妻百日恩。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人群突然地安靜下去,安靜得只聞火把呼呼燃燒的聲音。

齊靖邁步走近,朝她伸出手:“帕子給我,擦劍。”

那一伸手十分的自然,仿佛是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

魏如青冷冷瞄他一眼,本就不見得松的眉頭,這下更加皺得緊了。

這個人真是足夠的惡劣,在她想要與過去一刀兩斷的時候,偏要故意挑明曾經的關系。

這叫她今後如何自處。

阿蘭放開了她的袖子,一臉懵。闵國公、蔣夫人,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突然傻了表情。

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魏如青感覺呼吸發緊,被人扒掉了遮羞的衣裳一般的難受,卻又發作不出。

齊靖的手依然朝她伸着,嘴角挂着淺笑:“好歹我今兒救了你,你再怎麽怨我,總不能連方帕子都吝啬予我吧。”

魏如青如芒在背。

她咬了咬牙,飛快從袖子裏掏出帕子,沒好氣地朝他扔了過去。帕子落在齊靖的胸口,他将手一擡,撈住。

齊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他然後擡起手上的劍,來回擦拭。

剛繡沒多久的帕子,就這麽被血染了一半,真真是糟蹋了。

幹幹淨淨的軟劍重新入了他特制的腰帶,那方髒兮兮的帕子則入了他的袖子。

魏如青也沒想再要那帕子,她撇開頭,多餘再看他一眼。

不同于她的冷淡,齊靖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後會有期。”

他丢下這句,到底是放過了她,與闵國公客套了幾句,也就告辭。

闵國公亦步亦趨地跟着,嘴裏說着好話,親送他出門。

他這一走,府中衆人終于緩得口氣,可目光一落到魏如青身上,那口氣卻又都繃了起來。

她是……齊靖的前妻?不是傳說,齊靖的前妻死了嗎!

春香兩腿一軟,恨不得當場暈倒。完了,惹大禍了!

蔣夫人什麽場面沒見過,可這樣的場面卻還是頭一次見。她的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張開嘴,面對着魏如青……

竟不知該用什麽樣的姿态來面對她。

魏如青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權勢滔天,高門如闵國公府,也怕齊靖。

甚至怕他前妻。

她果斷地屈膝,在蔣夫人開口之前,先行了一禮:“夫人,三年前我便與齊靖和離,雨斷雲銷!之後,我又二嫁了周家,三年間,與齊靖從無往來。”

蔣夫人讷讷地點頭:“嗯……啊……是這樣啊。”

魏如青:“我與他沒有任何關系!我到貴府謀生,只想着做好差事,領我該領的那份兒月錢。主子有什麽吩咐,奴婢一定盡己所能去辦。從前,以後,都一樣!”

魏如青這個态度,誠懇至極,蔣夫人信她。

可蔣夫人不信齊靖啊,一着不慎,那是會滿盤皆輸的。

她軟下聲音:“好了,你今日受了驚吓,大家也都吓得不輕,都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兒咱們明天再說。”

魏如青心感無力。看蔣夫人這個敷衍的态度,大概是不可能簡單待她了。

阿蘭倒是單純,扯扯她的袖子:“是啊,姐姐身子還虛着,我扶你回去休息。別的事咱不想了,休養身子要緊。”

“嗯。”魏如青無奈地點點頭,由着阿蘭和蓮兒一起扶她回去休息。

人群散去,火把也散了,月光将蔣夫人的臉照得冰涼。她目送魏如青幾人入了內院,這才把目光落到春香身上。

春香早已雙腿發抖。

她光想着借此機會除掉魏如青,哪裏曉得齊大人和她……

這種關系,打死她也想不到啊!

孫君華自知理虧,緊張得直攪袖子:“……母親。”

蔣夫人狠狠咬了牙:“好好給我收拾她!明兒押到魏娘子面前認錯,人家若不肯饒她,也只好發賣了出去!”

春香膝蓋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夫人我錯了!求夫人饒我這次!”

她打小就伺候姑娘,姑娘就是她的全部,若趕她出了府去,這不是要她命麽!

孫君華目送母親離開,回頭瞥了春香兩眼,眼底多有不忍。

這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就是說句“姐妹”也不為過。弄成這樣,說到底是為了她。

可終究形勢比人強,孫君華沉嘆了聲:“回去吧。廖媽媽,一會兒你來掌嘴,我不說停,不許停。”

蔣夫人料理了這邊,闵國公也送罷了齊首尊回來,夫妻倆關起門來,依然驚魂未定。

闵國公癱坐在榻上,沒好氣地質問起來:“你怎麽管家的!齊靖的前妻在咱們府裏,你竟然一無所知?!”

蔣夫人:“許是當時花房急着用人,沒有查清楚就留她下來了。後來我倒是查過她,可只查到她夫君參與寧王謀逆被誅,并未查到她是齊靖的前妻啊。”

闵國公聽得這話,霎時坐起來:“啊?!逆犯家屬你也敢用?”

蔣夫人自知此事是自己失察,心頭發虛,支吾道:“我看她實在是個機靈的,對淑華的事又特別上心,就勉強留了她……至于齊靖……”

為難道,“他是什麽樣的人物啊,若不想人查自己的底細,咱們怎麽可能輕易查到……夫君這麽數落我,可是高看了我,把我當官府衙門了不成。”

這說得也是,齊靖是陛下的人,他有什麽把柄有什麽過去,若不想人查到,人自然難查到。

闵國公沉默兩息,壓下火氣又問:“現如今怎麽辦,那個魏娘子是個什麽态度?”

蔣夫人:“她倒是不想和齊靖扯上關系,許是當年夫妻間鬧得很不愉快。若換了旁人,有星羅司首尊這層關系,哪有急着撇清的道理。”

闵國公:“呵,她急着撇清,我看齊靖未免想跟她斷。”

蔣夫人嘆着氣點頭:“我看也是啊。”

若是想斷了,那帕子就該還回去。可沾滿血污的帕子,齊靖卻将它收入了袖中,明擺就是想洗洗收着。

況且,那魏娘子方才半點面子都沒給他,若要換了別人,齊靖光是眼神都得叫對方脫層皮。

偏他不僅忍了,還說“後會有期”……

闵國公發愁:“這不好辦了呀。”

蔣夫人更愁:“是啊,前妻都已二嫁了,還巴巴地湊上來救人。我看齊靖不單是舊情難忘,還想再續前緣呢。”

這麽個燙手山芋在府裏,闵國公頭疼得直揉額角。

“嘶……你剛才說,她前夫參與寧王謀逆,被誅了?”

蔣夫人:“是啊。”

闵國公愣了須臾,倒吸口氣:“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齊靖是為了他這個前妻,硬給她那個二嫁的夫君安了個謀反的罪,然後……”

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蔣夫人也倒吸口氣,臉色逐漸發白。

怎麽沒可能!完全有這個可能!非常有這個可能呀!

“怪不得呢,魏娘子如此恨他。原來是齊靖為了一己私欲,強取豪奪,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唉……”

這魏娘子定是為了躲他,才躲到府裏來,結果生生連累了他闵國公府。

蔣夫人有感而發:“我就說嘛,果然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這個魏娘子聰明機敏,善利用人,和齊靖簡直是天生一對兒。”

闵國公聽得越發頭疼,擺擺手:“他倆的私事咱們就不要插手了。依我看,那魏娘子再怎麽機靈,也不過就是個女人……你不要管她怎麽想的,咱得先安齊靖的心。”

蔣夫人:“如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