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這山上涼, 快把披風披上。”
江宗平邊說着,邊将披風給魏如青披在肩上。
秋高氣爽,陰雨初歇。
前面就要到鳳栖寺了, 這一路山風漸涼, 吹得人臉都冷了。
前兒吃晚飯的時候,他剛提了嘴若無子嗣,可以從宗族過繼, 表妹就将他打斷——
“對了, 回來路上看到道旁菊花開得好看, 咱們在鳳栖寺種的花也不知開了沒有。”
他鼓起勇氣想說的話,就這樣被她用這一句堵了回去。江宗平瞬間便明白了, 表妹這是拒絕了自己。
他們此來鳳栖寺也并非全然為了看花。表妹說, 想為周諾供一盞燈,再為他焚香拜佛求個前程。
表妹心頭有他, 江宗平自是感動,隔日便與她一道上了山。來此, 打算小住三日,靜一靜心再回。
兩人入了寺先行正事, 待得落日熔金, 紅霞飛天,方得空去當日種花之處瞧上一眼。
放眼望去, 稀稀拉拉的黃白花朵點綴在深綠的葉子間, 露出些許蕭條味道。
“施肥太少了,長得不夠繁密。”
魏如青可惜道,躬身扶着一朵金菊嗅了嗅, 緊蹙的眉心不由松開了。每每有心事,只消聞聞花香, 內心的緊繃便能舒緩稍許。
江宗平擋在風口,秋風撩得他的衣擺不住擺檔:“我一會兒就去找些肥土來,不過這時候再施肥已經有點兒晚了。”
略頓一頓,“表妹看夠了還是早些回吧,這裏風大。”
魏如青放開花兒,點點頭:“你這一說确實冷飕飕的。我得趕快去給你做衣裳,入冬前須得完工。”
聽得這話,江宗平眼尾揚起:“不打緊,我還有一件冬衣。”
魏如青:“那棉花都老了,袖子也磨破了。你如今是四皇子的人,若是哪日領了份好差事,卻穿着那三四個補丁的衣裳去辦事,豈不丢了主君的臉面。”
她先前為表哥做了件厚衣裳,如今又趕着做一件冬衣,來這山上小住也帶着布料針線。
江宗平吹着冷風,心頭卻暖極了:“表妹一心為我,是我的大福氣呢。”
兩人說着便要回廂房去,正待轉身,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
“居然在這清靜地撞見你,真是晦氣!”
是春香的聲音。
兩人應聲回頭,便見飄飄竹葉間,走來兩個素衣女子。
孫君華冷着那張漂亮的臉,斜睨過來,眼中盈滿厭惡之色。她倒不曾說什麽,那春香卻是半點面子不給,白眼翻得絲毫不含糊。
“還不快讓開,別在這兒礙眼!”
江宗平忙拱手作揖向孫二姑娘見了禮,輕拉了拉魏如青的袖子。他看過來的眼神在說——走吧,這位咱們惹不起。
魏如青卻瞟了眼孫君華,回以一抹冷笑:“孫二姑娘好大的派頭,這兒是鳳栖寺,不是你們闵國公府。”
江宗平趕緊又扯了扯她的袖子。
孫君華随手掐了朵花,拿在手中一瓣一瓣撕着玩兒:“你确定要留在這兒礙我的眼?”
春香:“那後果可得自己擔着,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不等魏如青說話,江宗平先開了口:“我二人本就準備離開,就不在此打擾孫二姑娘了。”一把拉住魏如青,拖着她一路往廂房去。
魏如青這一路都走得不情不願,剛回到屋門口,她便用力甩開江宗平的手。
“表哥就這點出息?被人趕了,竟半點臉色都不敢露,乖乖落荒而逃。”
她直瞪着他,滿臉的失望。
江宗平無奈極了,嘆氣道:“表妹你是知道的,當初我進闵國公府,還是孫二姑娘牽的線,我又怎能不領這個情。再說……”
他放低聲音,更是為難,“四皇子是想娶孫二姑娘的,我現在頂撞了她,将來……這……”
“将來怕有礙你的前途是吧!啧,還說什麽再也不要我受委屈。”
魏如青把嘴一噘,氣呼呼地進了屋去。
頭次見表妹發飙,江宗平那心裏頭頗不是滋味。他朝屋裏頭望了望,見表妹冷着臉在窗邊坐下,摸起衣裳做了起來。
這些天,她都在忙着給他做冬衣,日也做夜也做,就怕冷着了他。即便當下生氣了,也還是在做。
江宗平心頭很不是滋味。他想了一想,提腳跨過門檻,進了屋去。
“表妹?”
魏如青埋頭做衣裳,不理他。
江宗平停留在門口,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暫且忍了這次,日後……”
“啪!”話音未落,便聽她将剪子怒拍在桌上。
“忍忍忍!若跟着表哥還要受這窩囊氣,我倒不如收拾了包袱,自個兒找個地方讨生活去!我又不是非得靠你過活!”
一句話,說得江宗平心頭顫。
“我……”他語塞,心裏頭悄然升起一絲憂懼。表妹不能走,表妹若走了,他又是孤月懸空,茕茕孑立。
魏如青盯着他,憤憤道:“阿蘭是因何而死,你心裏頭比我還清楚。若沒有她孫君華,阿蘭還好好的,我也不必受那窩囊氣!我魏如青雖是個婦道人家,可也是個有骨氣的,絕不容他人踐踏!”
她胸口起伏着,憋了好多怨氣似的。
“我雖與表哥你同住,可不代表我已經不介意阿蘭的死你也有參與!我一直勸自己,你不是故意的……如今,你不顧我的感受勸我忍,倒叫我覺得自己真傻,何苦要去理解包容你的不容易呢。若讓了一步便還要一直讓步,那我寧可沒有你這個表哥!”
她一口氣吐露了心裏頭的話,眼中的失望與憤怒,看得江宗平心頭發虛。
“我……”
表妹所說,皆是苦楚,他哪有什麽立場去勸她放下。一直以來,他們都回避提起那件事,相處還算融洽,可今日偏偏撞見了孫二姑娘。
這根刺必須得拔掉,否則來日他再向她表露心意,必然再遭拒絕。
江宗平急切追問:“我要怎麽做,再能平息表妹心頭的怨憤?”
魏如青不屑一笑:“表哥問我?呵,我說了你就會去做不成。”
江宗平向前一步:“會!只要你說,我就去做!”
魏如青擡眼看着他,他的表情是堅定的。就這般對視着……良久,他的眼神始終堅定。
于是她将桌上的剪子向前一推:“那你就捅她一剪子吧!”
江宗平瞪眼一驚:“這……”
他的堅定和決心突然又像洩了氣的筏子,萎了。
魏如青冷冷地一笑,眼底有一抹嘲諷一閃而過:“原來你也不過是說說而已。江宗平,我到底是嫁過兩次的人了,我太明白了,男人嘴裏的話根本沒有幾句值得信。”
江宗平急得再往前一步:“不是的!我并非胡亂哄你而已。”
他兩眉皺緊,臉上堆積着為難,“我問過相熟的小師父了,人家說闵國公夫人帶着孫二姑娘來,是給阿蘭姑娘供燈的,這幾日就住在慧明院。那邊戒備森嚴,我如何尋得到機會。再說了,若追究起來,只怕也會連累到你的。”
魏如青:“照你的意思,是我意氣用事了?”
江宗平:“這樣的人物,咱們如何惹得起。不如,從長計議。”
魏如青又一次冷笑:“什麽從長計議,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她略有一頓,“嗯……我倒是有個辦法。”
江宗平:“?”
魏如青瞧了眼窗外,确定沒人,方道:“近日我總睡不好,每晚都要點一塊曼陀羅香才能入眠。”
說着,從包袱裏掏出一個小罐子,“喏,你大可趁夜而去,點上熏香,先将他們熏暈了去,再下手就方便了。”
江宗平驚訝了:“你?!若是睡不着,可要找大夫調養才是,長期用曼陀羅香,會傷身的。”
他倒是會關心人。魏如青抿了抿唇:“嗯。”将罐子遞到他面前,“表哥可願一試?”
江宗平垂眼盯着那木罐子,半晌,伸出手将之接過:“好!表妹既已愁得夜不能寐,我自是要做些什麽才能寬你這心。”
魏如青終于露出一抹不冷的笑:“那慧明院我先前住過,東牆那邊有棵樹靠牆,方便翻越。”
江宗平:“嗯。”
他深吸口氣,把心一橫,“這曼陀羅能頂一時之用,可孫二姑娘醒來發現自己受了傷,必會命人封寺排查。若查到我身上……”
“表哥放心,”魏如青淺淺一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我會為表哥作證的——今天晚上,我一直與你在一起,同寝而眠。”
這樣的一句話,讓江宗平不由地渾身一震,他頓時悟了——這是表妹對他的考驗,也是對他的心意的回應。
他若肯為她不顧一切一次,她便肯和他攜手下去。
這是他的機會。
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有的機會。
此時退縮,如何算得個男人。
“好!”他徹底地下了決心,看了眼桌上的剪子,“只是,若用剪子,恐怕會查到你的頭上。我會做竹刃,眼下就做一把去。”
天色漸漸晚了,初秋的蟋蟀還在殘喘鳴叫。魏如青坐在燈下縫衣裳,一針針一線線,縫得仔仔細細。
漏夜時分,隔壁房間輕輕開了門。她停下來打了個結,拿起剪子剪斷線頭,聽着輕微的腳步聲消失在窗下。
夜深人靜,連耗子都睡了。
魏如青解了頭發,脫了衣裳,在床上躺下小憩。她合上眼,卻全無睡意。
外頭夜鳥時有鳴叫,叫得毛骨悚然,她數着鳥叫聲,一聲、兩聲……五聲……八聲。
不知過去多久,隐隐約約的,從慧明院的方向傳來了嘈雜人聲,聲音逐漸放大,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不一會兒,魏如青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誰啊?”她坐起來。
“魏娘子,是我,秦媽媽。”
她披上衣裳,将門打開一條縫,見蔣夫人身邊的秦媽媽帶着兩個丫鬟,聳在她的門口。
“這大晚上的,秦媽媽找我何事?”她問。
秦媽媽板着一張臉:“魏娘子那位表哥生了事,國公夫人請你過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