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夜深人靜。

瑞玉公主今晚也輾轉反側, 始終難以入眠。

她可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在這宮裏頭,還從未有人敢這麽頂撞她。

明明很生氣, 可又莫名地覺得那個女人說得很有道理。

真是怪了。

這些年的東宮之争, 她其實都看在眼裏。四皇兄和六皇兄,漸漸地不再只是可以一起玩的兄長,與她漸行漸遠。

她這四皇兄嘛, 涉朝事多……其母妃劉貴妃為人傲慢, 她一直就不太喜歡。

六皇兄雖呼聲很高, 但朝中事管得少,其母德妃為人也謙和。

要不……下次問問六皇兄如何看待齊靖?六皇兄看人一向不帶成見, 聽說與販夫走卒也有交情, 他肯定能給個确切答案。

拿定了主意,瑞玉還是煩得睡不着, 她索性披衣坐起,推開了窗。

窗戶嘎嘎幾聲輕響, 将外頭守夜的婢女吓得跳得差點兒鬼叫起來。

“公主怎的還不睡!可要仔細着涼。”

瑞玉:“嗐,我透透氣, 屋裏炭燒得太足了, 要活活悶死我。”

她趴在窗臺上,朝角落裏的偏殿瞅了瞅。

婢女一瞄就懂:“公主別瞅了, 那邊也才剛熄了燈, 想來也睡不着。”

瑞玉翻個白眼:“誰問她了呀。”

婢女也偷偷翻個白眼——我還不知道自家主子?

瑞玉托腮想了想:“喂,你說,假如給齊靖一個上戰場的機會, 他能否比得過破虜将軍。聽說他武功不錯,破虜将軍一開始可還不怎麽會武, 都能把蠻子打得落花流水。”

婢女眨巴眨巴眼:“……這奴婢可不好說。”

“你不是挺能說的麽,成天那個嘴吧嗒吧嗒跟只八哥似的。”

婢女抿緊嘴巴,表示自己堅決跟八哥劃清界限。

瑞玉聊個沒趣,自顧自道:“肯定不能,有的人就算給了機會,也是扶不起來的阿鬥。不像顧将軍,那麽艱難都能翻身,才是真男人!”

婢女:“可是……”

瑞玉:“可是什麽?”

婢女:“可是吧……顧将軍都三十多歲了,不适合當驸馬了。”

瑞玉直起腰,耳根子瞬間憋了個通紅:“你說什麽呢!”

“砰”地一聲窗戶關上,“不跟你說了,盡跟我扯亂七八糟的。”

婢女聳聳肩,嘆氣。

也不知道是誰,在馬場見了顧将軍一面,就隔三差五往馬場跑。可惜啊,這宮城內的馬場,顧将軍又不可能經常來,之後便再也沒遇見過。

……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着,魏如青專注于些子景,她列了個清單,美人以上的嫔妃都要送一盆。

這個時節了,能長好的花草不多,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最終的成品還又要按位分高低來送,頗有些費腦子。

她每天都琢磨得腦子發脹,即便睡下了,突然想起來個點子也要立即爬起來去做。

不求最後的成果有多好,但求不出錯。

臨近中午,瑞玉又從馬場回來了,跨過長春宮的門檻,第一眼就瞥見魏如青又在角落裏弄些子景了。

哪些要曬太陽,要曬多久,就那麽搬來搬去的也不嫌累。

中午短暫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的側臉清透幹淨。

嘶,絲毫看不出來與醜陋沾邊嘛。

瑞玉公主摸了摸下巴。其實,這魏娘子是挺踏實一個女子,那日罵人罵早了。

今兒她又去了馬場,還是沒遇見顧将軍,不過聽馬場的人閑聊,倒是聽到了幾句顧将軍的消息。

據說他在忙着娶妻。

——娶一個死人,他上戰場前訂了婚的姑娘。

那姑娘一直等他等到了抑郁而終,在她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的時候,也始終堅信他會回來。

他要把未婚妻迎過門,重新換了墓碑,造了牌位,深情不改……這幾天坊間都在傳這件事。

瑞玉心裏頭有些不高興。

卻又覺得不配不高興,若是自己,怕是做不到堅定地等那麽久。

自聽到這個消息起,她就心不在焉,射了一筒箭,竟沒一支中靶心。

然後……就被突然來馬場晃悠的六皇兄給笑話了。

她忍了又忍,還是問了六皇兄那顧将軍的事兒。

她這六皇兄頗有意思,不愧是出了名的愛交朋友,這才沒多久就已經和顧将軍混熟了,直言那是個真男人。

這還用說,她看上的男人,能不是真男人麽。

顧飛羽确實是辦了個冥婚,确實心裏已經有人了。

罷罷罷,有人就有人了吧,反正都死了,她也不能跟一個死人計較不是。

瑞玉忍着不開心,又問了齊靖的人品問題,六皇兄是這樣答她的——

“齊靖不是個好人,也不是個壞人,他的好壞取決于父皇的好壞。你想評價他,不如先問問自己心裏,咱們父皇是什麽樣的人。”

父皇……父皇當然是好人啦!

唔……父皇那麽寵她,待母後也好,可是……父皇也寵其他的妃子,這兩年尤其寵徐美人。

徐美人又是劉貴妃宮裏的人,劉貴妃仗着兒子得勢,總是對母後缺了幾分敬意。

頭一次這樣去思考自己的父皇,她竟然又覺得,父皇并沒有那麽好。

這個世界,可能真的不是非黑即白的吧。

六皇兄看人總能看到點子上,這方面她不太行,信六皇兄準沒錯。

“哦,對了——”

臨離開馬場的時候,六皇兄喊住她,問:“長春宮是不是來了個魏娘子,齊靖那位前妻?”

“是啊,皇兄怎知?”

六皇兄沖她招招手:“你來,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把耳朵湊過去。

六皇兄笑眯眯道:“齊靖的這個前妻啊,就是咱們顧将軍那位亡妻的侄女兒。聽說,他亡妻去世之前,可是最疼愛這個侄女兒的。”

啊!

瑞玉震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

也就是說,魏娘子和顧将軍認識!哎呀呀……她還在人家面前叽裏呱啦了那麽多,真是丢死人了!

她是很會愛屋及烏的,顧将軍喜歡的人定不會差,顧将軍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定也不會差,那顧将軍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喜歡的人,唔……多半也差不到哪兒去。

得出結論,齊靖更偏于一個好人。

非常感謝六皇兄給她解惑。

此刻,站在長春宮門口,瑞玉看着魏如青一絲不茍地做着些子景,只覺得她認真的樣子十分叫人看着舒服。

遂走過去,站在魏如青身後清了清嗓。

魏如青:“嗯?”

回頭,驚見公主杵在身後,趕緊屈膝行禮,“見過殿下。”

瑞玉:“你很好,做得不錯。”拍拍她的肩,“……嗯,就這樣吧。”

然後轉身走了。

魏如青:“???”發生什麽事了嗎?

被瑞玉公主搞了一頭霧水,她愣站在原地許久,也沒見公主折返回來。

公主難道說的反話?這麽吓唬她,還不如朝她射支箭呢,很是叫人心裏頭不安啊。

魏如青懷着忐忑的心情,埋頭繼續忙自己的事。一直忙到黃昏,她總算得空,能回自己房間休息休息了。

可前腳剛邁進房間,後腳就被吓得縮了回去。

“公主?!”

瑞玉公主正站在她的房間裏。聽到她的聲音,對方回過頭,淡淡地應了聲:“哦,你回來啦。”

繼續翻她的東西。

魏如青:“?”

她帶來的東西不多,除了兩件根本就穿不着的衣裳放在櫃子裏,其他的都擺在臺面上。

眼下,這些東西都移了位置,顯然已經都被公主翻看過了。

阿蘭的那幅畫被鋪在桌上,掉了半拉在邊沿晃着。魏如青眼睛一抽,快步走上去将畫輕輕地卷起來。

瑞玉看着她的動作,把繡眉一挑:“這畫是你的寶貝?”

魏如青忍下心頭的不悅:“是啊。”

瑞玉:“你不高興?”

嘿嘿笑着,放下手裏那本花草經,朝她走過來,“人家都說,想認識一個人,光靠聽的不行,得靠看。這不,我就來你房間看看。”

公主任性,随便進別人房間,想來也從來不會有人說什麽不妥。魏如青更是只能忍,開口只問道:“公主對我感興趣?”

瑞玉:“你是顧将軍的……該怎麽說呢……你是顧将軍的舊相識,你怎麽不跟我說呢。”

魏如青眉心微蹙了蹙,沒想到這位公主已查過了自己。

“我認為不值一提。”

瑞玉:“為什麽?”

魏如青:“斯人已逝,我小姑姑的遺願是希望顧大哥忘了她。我自然只願他莫辜負光陰,去擁抱新的生活,而不想他與過去還有任何羁絆。”

瑞玉聽得嘴角一勾,轉瞬又撇撇嘴:“可顧将軍他……還是和你小姑姑辦了冥婚呀。”

冥婚?

魏如青心下一驚,低頭嘆了聲:“是嗎……但願了卻遺憾之後,他能看開,早日走出來。”

她說的話,瑞玉十分認同。顧将軍才三十多歲,往後還有大把的好日子過,幹嘛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道理是這個道理,嗯……可我看你也沒有走出來啊。”

她指指魏如青手裏的畫。

“你這屋裏也沒什麽特別的,只那幅畫有點兒意思。我看那畫上提着一首悼亡詩,想來,這畫上的姑娘已經過世了吧。我不過打開看了下,你那眼神……啧啧,我若不是公主,你怕是要撲上來揍我吧。”

那确實。

魏如青抱着她的畫,不否認:“這是我一個好妹妹,在最好的年華過世了。”

瑞玉公主眨了兩下眼睛,倏爾壓下嘴角,似乎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傷感擊中了胸口。

“……太子哥哥,也在最好的年華去世了。”

她吸吸鼻子,眼眶突然紅了,“我就說太勤奮了不行嘛,傷身體,他偏說父皇母後對自己寄予厚望,不能叫他們失望……後來生了一場病……就沒熬過來。”

魏如青:“公主節哀。”

瑞玉:“你不也傷心,你還叫我節哀。唉……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她振作起來,豪邁地拍拍魏如青的肩膀:“不管齊靖是什麽樣的,你應該是不錯的。算我之前冤枉你啦,你說吧,你有什麽願望,本殿能幫你實現的,絕不二話!”

魏如青:“我……”嘴角隐隐抽動。

這公主一驚一乍的,以至于她懷疑有詐。畢竟,天上怎麽會掉餡兒餅呢。

“我現今沒有什麽願望,等以後有了願望,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公主。”

瑞玉:“你說的哈,可別說我虧待了你。就這麽說定了,我等你找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