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公公話音未落, 就聽武純尖尖的一嗓子:“你說什麽!”

等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的時候,武純眼睛一抹,就多出許多的淚水來:“邢公公, 你可不要污蔑本小主——随意誣陷妃嫔, 這可是重罪!”

邢公公連眼睛都沒有擡,仍舊是面色平靜, 将武純在李媚兒送給容嬌的胭脂盒裏,下了毀容之物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太後娘娘,奴才已經審問過武選侍的貼身宮女了, 武選侍無從抵賴。”邢公公又行了一禮:“皇上給了奴才口谕,一旦查出了誰是幕後主使,立刻捉拿回去,還請太後娘娘諒解。”

馮太後捏了捏眉心:她原先看着武純還算機靈, 怎的做事這樣不幹不淨, 連小小的栽贓都做不好。

要她何用!

這樣的蠢貨,還是早些處理掉的好, 省得到時候拖了她的後腿。

那邊武純已經跪了下來,哭哭啼啼地申訴自己的無辜。

李媚兒卻是面上帶着惱怒之意, 惡狠狠地盯着武純, 恨不得上去打她幾巴掌才解氣。

“既然皇帝給了口谕, 那哀家也不能駁了皇帝的面子。”馮太後的神色頭一回挂上了明晃晃的厭惡,她的語氣極為随意,好似滿不在乎:“不勞煩邢公公親自動手了, 唐德——”

下一瞬,還在地上啼哭的武純就被從角落裏竄出的大力宦官捂住了嘴, 拽着雙手就被拖了下去。

不像是對待人, 像是在對待牲畜似的。

容嬌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好像也是馮太後對待她們的态度。

見武純被拖走, 邢公公點了點頭,行禮告退。

整個壽康宮中的空氣也随之凝滞。

馮太後的面色很不好看。

慎刑司說證據确鑿,就說明武純這顆還沒來得及放置的棋子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還枉費了她讓唐德花時間來挑選培養。

再有一點,現在還在晨昏定省的時候,沈陸離就讓邢公公來她的壽康宮捉人,捉的還是她挑選出來的人。

這不是當着旁人的面打她的臉麽?

雖說武純是真的蠢,才過了幾日就急着向得寵的容美人下手。

想起容嬌,馮太後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眯了眯。

既然事情發生在容嬌身上,那怎麽方才來請安時,沒見她提起半點呢?

莫非她竟是不想表面上那麽單純,而是在底下做挑事的那一方?

可此時容嬌的表情看着,卻是方才才知道的模樣。

馮太後在後宮橫行慣了,可不是旁人瞻前顧後,走一步都要考慮三步的樣子,當即就準備向容嬌問個明白。

就在馮太後要開口的檔兒,她就聽見了宋玉牆懶懶地哼聲:“哎呀,沒想到我只是直覺有些不對,和皇上提了一嘴,卻真的查出了一點東西來。”

聽了這句話,馮太後的眼神就是一厲。

她倒是忘了,宋玉牆身為沈陸離親自點進宮來的人,必然是讓沈陸離挂念的。

昨日去長寧宮,怎麽會不順路見一見宋玉牆呢?

這樣看來,東西還沒到容嬌那邊,就被宋玉牆攔下了。

這樣倒是解釋合理了。

“宋婕妤真是火眼金睛。”有了方才的那一出,馮太後也沒了敲打人的興致,讓孟嬷嬷說了一些恩威并施的話,就讓人散場了。

宋玉牆是最先離開的人,邁着規矩的步伐,坐上了大轎辇。

容嬌的小轎辇就停在後邊。

她們是在場惟二有轎辇的人。

容嬌經過宋玉牆身邊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若不是宋玉牆,她還不知道該如何說呢。

“宵食的味道不錯。”宋玉牆極具攻擊性的美貌柔和了一瞬,在轎辇起來的那一刻,丢下了一句話:“紅油醬的味道也很不錯。”

容嬌懵懂點了點頭,想道:原來宋婕妤,竟是個喜歡吃辣的人。

————————

壽康宮內,馮太後面沉如水,有些惱色地将最後一口茶喝盡。

孟嬷嬷體貼地為馮太後續上茶水。

“再加點那個花露,還怪好喝的。”馮太後偏愛玫瑰,對容嬌送來的花露很是喜歡。

“太後娘娘,您說會不會,這件事情是皇上有意安排的?或者說,是和宋婕妤一起,想要針對您安排的人……”孟嬷嬷覺得此事不大簡單,低聲向馮太後問詢。

“最近皇帝還和從前一樣,将彈劾馮家的折子給哀家看,還訓斥了兩個上言的言官,應當沒有生出那個心思。”馮太後聞言有些不屑:“你只看他昨日去長寧宮找容美人,還去見了宋婕妤就知道,是吃着碗裏還看着鍋裏呢。哀家回頭給容美人傳上幾句話,騙着她吹一吹枕頭風就是了。”

男人嘛,都是這樣的,三兩句就能被枕頭風迷得不得了。

唐公公這時候哆嗦着跑了進來,彙報朝堂上發生的大事情。

吏部尚書帶着早就被抓起來的馮家老三上了朝,連和其他好幾位有權有勢的官員,上書參奏馮家老大欺君罔上、罔顧法紀、陷害兄弟雲雲。

“吏部尚書已經帶着人去捉拿大老爺了!”唐德說到這最後一句話,渾身已經抖成篩子了。

馮太後手一抖,那剛剛倒滿的茶盞就碎了一地。

她一時怒上心頭,正想站起來,竟是眼前發黑地跌坐在椅子之上。

“太後娘娘!”孟嬷嬷焦急起來,大聲呼喚道:“快,快叫太醫!”

————————

和壽康宮的兵荒馬亂不同,長寧宮裏面是一片和諧。

容嬌正在親手清洗剛摘下來的荷花,散着一股荷花的清香。

蔣雙蓮在一邊自告奮勇地給容嬌燒開水,準備等會兒讓容嬌給荷花焯水。

只是她動作不甚娴熟,需要媛兒芳兒在旁邊看着,頗有些手忙腳亂的模樣。

“多謝姐姐來幫忙。”容嬌見水快要燒開了,就對蔣雙蓮說道:“那兒豆腐快好了,你快去幫我看看。”

聽了這句話,原本很是不服輸的蔣雙蓮就愉快到旁邊去了。

容嬌抿唇一笑,将花瓣焯了一遍水。

原本兩個手掌大的花瓣瞬間就縮了水,不過顏色顯得越發深紅可愛了。

等蔣雙蓮捧來豆腐之後,容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小砂鍋,在最底下鋪了一層荷花花瓣,然後小心地将白白嫩嫩的豆腐塊給放上去,最後再蓋上幾片花瓣,好讓荷花的清香完美滲透進豆腐塊之中。

然後用小扇子将火苗撲到文火的大小,慢慢炖着就是。

粥羹翻滾間,白嫩的豆腐塊逐漸染上緋紅色的顏色,好似雪後的霁日,在日暮時晚霞漫天的模樣。

這便是雪霞羹,名字美,樣子也美。

容嬌掐着時間,倒了一些清香撲鼻的蘭花蜂蜜進去,就合上了砂鍋小蓋。

“再炖煮大約半炷香的時間,就可以将火歇下來了。”

說罷,容嬌又轉身去做碧筒酒,将清澈的酒液倒入連柄的大荷葉之中,挽成一個模樣新奇的大酒杯。

随後,容嬌就挽着袖子,接連做了魚躍龍門、湯浴繡丸幾道精致的大菜,以三脆羹收尾。

做完所有的過後,已經快到了傍晚的時辰。

“你快去找皇上,剩下的這些我就替你分了送人。”蔣雙蓮幫着容嬌收拾好了食盒,又送了她上轎辇。

容嬌笑着應了好。

等容嬌到了紫宸殿的時候,正看到盛公公面色不佳的指揮宮人将龍辇給擡進倉庫裏面。

瞥見容嬌來了,盛公公才勉強收斂了面色,笑着上前:“容小主來了,皇上正好從壽康宮那邊回來。”

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頗大,容嬌盡管身居後宮,也從媛兒口中了解了一二。

馮太後此時召了沈陸離過去,必然是沒有好事的。

“多謝公公。”容嬌心中泛上了幾分焦急,提着食盒就進了內殿。

甫一進門,就看見了正在捏眉心的沈陸離。

恍惚就是眨眼的功夫,沈陸離就收了眼中的疲乏,朝着容嬌溫柔一笑:“嬌嬌,你來了?”

“嗯。”容嬌拿着食盒走進了沈陸離,輕聲問道:“今日可還好。”

陸離上前兩步,提過沉甸甸的食盒,含笑回道:“是有一些累,不過嬌嬌不要為我擔心,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只是将來恐怕要辛苦嬌嬌了,要為我應付馮太後。”

馮家已然處于危急之中,馮太後自然要忙着找人吹枕邊風了。

“我不辛苦的。”容嬌笑着搖了搖頭,一雙眼兒亮亮的:“能幫到你,我很開心的。”

沈陸離也不自覺跟着笑起來,低頭在容嬌額上落下一吻。

“咱們走吧,母親還在那邊等着我們。”他牽起了容嬌的手。

沈陸離帶着容嬌進了禦書房後面的小祠堂。

按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這裏面擺放着歷代帝王和皇後的牌位,日夜用長明燈供奉。

在這些牌位面前,放着一個精致的小牌位——“生母鐘氏之位”。

片刻後,容嬌才想起,沈陸離登基之時,是沒有追封生母為太後的,只尊了養母馮貴妃為馮太後。

為此,還有不少人在暗中嘀咕,這位新帝是否不孝。

“當年馮太後執意不準冊封我的生母,我也無可奈何,只能将她的牌位悄悄供奉在這裏。”沈陸離想起當年的事情,神色上閃過幾分陰沉:“其實這樣也是好的,若是當時追封了母親,她必然是要和先帝同葬的——我的母親,當初是被迫侍奉先帝的,她肯定是不願的。”

容嬌握了握沈陸離的手,傳遞着撫慰的溫暖。

沈陸離反手攥緊了容嬌的手,帶她走到牌位的面前,認認真真地介紹了容嬌。

“母親,這是我的心上人,她名喚容嬌。”沈陸離正了正面色,鄭重道:“嬌嬌生得很好看、性子活潑……”

沈陸離一氣兒說了好多誇贊容嬌的話,如數珍寶一般,将容嬌的優點全然說出。

甚至于容嬌紅着面,拽了拽他的袖子時,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了嘴。

“母親,若是您親眼見了嬌嬌,絕對會喜歡得不得了。”沈陸離的眼中有些許的黯淡。

容嬌輕輕咬了下唇,将盒中所做的佳肴一一拿出,擺放在前頭的供桌上。

“母、母親好,我是容嬌。”容嬌頭一回說出這個稱謂,又結巴又臉紅:“這些都是我做的膳食,若是不合您的口味,還請諒解。您有什麽想吃的,也可以托夢給我的。”

這話說得沈陸離不由彎了彎唇角。

容嬌望着面前小小的牌位,心中莫名浮現出一個溫婉的婦人模樣。

婦人一雙美目含着淺笑,對容嬌點了點頭,薄唇微動,好似在說:“好孩子。”

“母親,您現在不用擔心陸離啦。”容嬌的嘴角露出淺淺的小漩:“現在陸離有我照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