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大年初一, 天氣不錯。

昨兒剛解了禁足,趙恒難得心情好,一大早叫人備上馬, 他要出去痛快地跑一跑。

剛吩咐下去, 卻見下頭來了人,滿臉忐忑地沖到他跟前來。

“殿下,大事不妙啊!”

他臉上的笑霎時收住:“大過年的說這等喪氣話, 找死不成!”

那下人戰戰兢兢地跪下去, 連忙猛扇了自己倆耳光:“求殿下饒命, 小的實在吓吓吓吓吓得不輕……這才口無遮攔。”

“說!”

“馬棚裏的馬全、全死了!”

“什麽?”

“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死馬,全吐了白沫子, 看起來像是中毒。最可怕的是, 馬中間還、還有一具人的屍體。”

趙恒登時頭皮發麻:“人的屍體?”

“大約是那嚴平巷的何何何何何家二爺……”

下人結巴得厲害,“平日裏招貓逗狗, 跟齊靖那老爹走得近。聽說昨兒晚上去了趟茅房就沒再見着人,何府找人找了一宿……沒想到, 屍體居然在咱們馬棚裏,這可如何解解解解解……釋。”

他話還沒結巴完, 趙恒已身子一晃, 後退一步,腳後跟突然沒支撐了似的。

他瞬間便明白過來了。

齊靖!

這是齊靖的報複!

“解釋什麽解釋!趕緊把屍體扔到郊外喂野狗去, 記住, 咱們不知情。誰敢說漏了嘴,我要他的命!”

下人趕緊爬起來去辦。

趙恒這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泡了湯。大年初一跟他玩兒這麽一出,實在可恨!

對方現已盯牢了他, 自己雖解了禁,卻萬般手段施展不開。父皇那邊, 已不會容忍他再生事。

萬幸對方直接報複了,而不是去禦前告他一狀。他相信自己若敢再動手,齊靖絕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趙恒癱坐在椅子上。

他如今算是明白了,為何是這個人,成為了星羅司的首尊。

果決、狠辣,卻又擅長迂回。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唯一的軟肋也并非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會合起夥來一起咬人。

母妃說得對,他一路走來太順利,自負自我,忘記了就算是溫柔的兔子也會咬人,更何況惡犬。

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與齊靖為敵。

趙恒頭一次感覺無力、挫敗。

那魏娘子,還有那姓孫的小賤人,他已再也奈何不了她們。算了吧,別再談什麽報複,是他自己挑釁在先。

“來人,拟一份兒禮單。”

他要送份兒年禮到齊靖府上。

老六已經躍過他了去,當務之急他得拉攏人心,起碼別再得罪人了。

……

“在想什麽?”

魏如青坐在火爐邊,已經兩眼放空了小半個時辰。聽得齊靖一問,眨巴眨巴眼睛回來神。

“我在想,怎麽樣才能用好你交給我的東西。一千兩買的呢,可不能用廢了。”

“那可有頭緒?”齊靖在她旁邊坐下,伸手烤火。他氣血不足,這個冬天手腳冰涼,比之先前要難熬些。

“想得差不多了。盡人事聽天命吧,這個年我可能得忙一點兒。”

齊靖:“怎麽個忙法?”

“唔……”她抿唇笑笑,抱住他的胳膊,把下巴擱在他肩頭,“明兒初二,回娘家的日子,我得回去一趟。”

齊靖疑惑,皺眉:“你那娘家,還有回去的必要?”

“有啊!我思來想去,還是得人盡其用,我那混賬哥哥其實還很值得一用。”

齊靖:“那我陪你回去?”

魏如青放開他的手臂:“別,我是去辦事,你和你的星羅司最好避着。”

兩人聊定,又說起了五禽戲。

這些日齊靖又好一些,大夫交代可以練練筋骨了,切忌大動,這五禽戲動作柔和最是合适。

魏如青正比劃着,毛總管樂呵呵地叩了叩門。

他是來彙報禮單的。

“今兒登門送年禮的不少,跟去年一樣,咱們只收下最小的禮盒意思意思,其餘都叫人拿回去了。”

這星羅司最是特殊,誰都想讨好首尊,卻又都不好大張旗鼓地讨好。于是各家便只送禮,不到人。

齊靖這邊,也不好太過不近人情,便只每家挑個最小的禮盒收下。

“不過,今年他們學聰明了,最貴的禮放在最小的盒子裏。這是清單,大人請過目。”

齊靖拿過來看了眼。

好家夥,每個禮盒塞的不是金子就是珠寶,這一大筆錢給老爺子揮霍個三年都夠了。

毛總管遞上第二張清單:“這是四殿下送來的,說什麽都要全送進府。我也不敢得罪,只好先收下,交給大人定奪。”

趙恒送禮?

魏如青伸長脖子瞧了眼——厚禮啊,厚得不能再厚了。什麽意思,想言和?

啧,想得倒美。孩子生了可塞不回去,人死了可不能複生。

毛總管:“這兒還有第三份兒清單,是闵國公府蔣夫人以別院個人的名義送過來,給夫人的。既是給夫人的,便也全都收下了。”

魏如青:“給我?”

毛總管:“是呢,這兒還有一封信。”

魏如青接過展開,越看嘴角越勾起來。

信裏都是些肺腑之言,先是感謝她替阿蘭鳴不平,再就之前冤枉她一事致歉。蔣夫人說她身子一直不好,齊府也不是随便能造訪之所,便未親自送上這份兒禮。

魏如青喜上眉梢:“嗨呀,我的小金庫又充實了!”

禮單上一堆金銀制品,擺明了就是送錢的。蔣夫人這是在幫阿蘭兌現諾言麽,幫她實現花圃的夢想。

想起阿蘭,心頭的大喜便又倏忽回落。

齊靖冷不丁把手伸到她面前:“禮單給我。”

魏如青:“這是我的!”

齊靖:“給我謄抄一份,我要呈送陛下。”

魏如青:“我的也要抄?”

齊靖:“你是我的人,你收了禮等同于我收了。”

魏如青:“呸,我才不是你的人。”

齊靖挑眉啧道:“在陛下眼裏,你就是我的人。你信不信,陛下什麽時候多管閑事一下,能給咱倆賜個婚。”

魏如青趕緊把禮單拍他手上:“拿去,不許說這麽恐怖的話。”

齊靖收了禮單,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才懶得管家務事。這些禮單不過是例行上報,報了,就可以全都收下——這是陛下默許的。”

停下來,又笑了笑,“這星羅司可是替陛下賣命的,陛下總不能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他們不給我送禮,陛下就得掏自己的金庫給我等發饷。結果便是——陛下非常樂意看到別人掏錢,替他養私器。”

魏如青:“……”她仿佛聽到了京城上空頭飄蕩着的算盤的聲音。

齊靖:“這些我當然不是我一個人的,該分下去的就分下去,咱們自己留個三四成足夠。”

看着清單,心情很好,“不過,送禮的耍起小聰明,居然在小盒子裏塞金子。這麽多錢,就算只留三四成,也夠給你買座山頭建個花圃的了。”

眼熱歸眼熱,骨氣還是有的,魏如青“哼”了聲:“我才不花你的錢建花圃。我自己的錢夠了!”

本來她的錢就沒差多少了,蔣夫人出手大方,直接給夠,還多出來一筆。

齊靖收了清單,讓毛總管從中挑出幾塊好玉,給齊老爺子送去樂呵樂呵。

又叫毛總管備一份禮還去四皇子府,特地叮囑,要送玉器和絲織,寓意——化幹戈為玉帛。

回禮的清單同樣抄一份,也要送到禦前,管叫陛下放心。

“趙恒收到回禮,只當你願意跟他和解了呢。”

魏如青看着他抄清單,托腮笑道。

趙恒哪裏會曉得,她手裏捏着他的罪證,正盤算着怎麽捅他一刀呢。

“我這星羅司本就不涉皇子事,算不得騙他。要跟他鬥的是你,我嘛,看看戲就是了。”

齊靖口吻淡淡,筆下寫着方正小楷,那淡然的樣子,好像自己真的只看戲。

聽得他這麽說,魏如青深吸口氣,感覺肩上壓着一座山:“我也得趕緊備點兒禮去,明兒總不好空手回娘家。”

次日一早,齊靖送她出了門。

“楊嘯。”

目送馬車一路往和慶坊去,漸漸消失在長街那頭,齊靖有話吩咐。

楊嘯:“在呢大人。”

“你去魏家房頂上趴着……”

楊嘯:“知道!若有人敢欺負夫人,我就拿石子彈他腦瓜崩!”

齊靖:“……嗯。”

……

魏家。

鍋碗瓢盆摔了一地,袁氏氣不打一處來,揪住魏澤方的耳朵破口大罵:“一共就割了五斤臘肉,一下沒看住就被你送出去四斤,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魏澤方捂着耳朵,想罵回去,卻又怕把媳婦兒罵跑了。

他也不想的嘛,刑部那裏待不下去了,他就想不幹了,跟人學做生意去。

想跟人學可不得表示表示,這才送了四斤臘肉,他還怕別人嫌棄呢。

這要放在以前,這臭婆娘哪裏敢揪他耳朵。就是看他混得不好,才越發潑辣敢罵,動不動就要帶着兒子回娘家。

唉,自打二妹走了狗|屎運,他就開始倒黴。

先是為了請她回來,叫袁氏學做那什麽荔枝腰子、五珍脍,本錢花出去不少,到頭來也不知道做得像不像。

二妹一次都沒來嘗過,倒把袁氏逼得摔了鍋。

再後來,二妹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闵國公夫人和孫二姑娘。他那上司的上司正是闵國公府的二公子,為給自家人出氣,二公子親自給他小鞋穿。

他氣得滿世界找他二妹算賬,愣是找不到。

再後來,借着顧将軍尋人,他才摸到了二妹的行蹤。可站在齊府大門前,他是兩眼一黑。

星羅司哪裏是他能招惹的,從此他自認倒黴,再不提讓二妹賠他的話。

再再後來,顧飛羽要娶小姑姑,他點頭哈腰地幫着把事兒辦了。那麽豐厚的聘財,他眼熱得很,卻不敢收,只拿了一錠銀子表示表示。

那段時間,他天天做噩夢,生怕顧飛羽砍了他的腦袋。當初硬把小姑姑嫁到劉家配冥婚,可是他極力主張說服老爹的。

這大半年來,他魏澤方再沒能把頭擡起來過日子。

眼下,袁氏看着他那窩囊樣,更是氣得很,拿着颠勺把鍋蓋敲得“哐當哐當”響。

蹲在牆角玩雪的兩個兒子朝這邊看了眼,麻木地繼續搓雪。

見怪不怪了。

“老娘嫁給你真是白瞎了眼!大過年的,我可以不吃肉,你叫兒子吃什麽!”

魏澤方指指房梁:“那不還挂着一斤麽。”

“一會兒你二妹回來了,不得給人家切個半斤。還剩半斤,誰上咱家拜個年都吃不上兩片肉!”

聽到“二妹”魏澤方就來氣:“提她幹嘛,她如今不得了了,連公主的高枝都攀上,怎會回來看我這種窮親戚。”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我不介意親戚窮不窮,畢竟我也不富。”

夫妻兩個齊齊扭頭,見魏如青一襲嶄新的碎紅襖子站在門口,兩手拎滿了年貨。

“我只介意,親戚真心不真心。”

魏澤方渾身一震,怔愣了足足兩息,随即笑出了滿臉褶子:“真心!那當然真心!”

立即回頭指揮袁氏,“趕緊把肉煮了,一斤全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