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低劣的把戲
庭前積雪已深, 堂屋雖有暖爐,但因木門大敞,并不暖和。
韋南絮微微仰頭, 咬緊下唇, 眼底蓄淚, 柔聲道:“姐夫……”
語畢,韋南絮含羞帶怯地垂頭。
韋南風坐在上首,見韋南絮如此做派, 心下生悔,不該讓她留在付宅, 況如今又被付彰瞧見, 不知他二人又要掀起什麽風浪來。
付彰微怔,愣了一會,才上前去扶她起身, 小聲喃喃道:“南絮。”
他的手觸到韋南絮冰涼的手,不由得心口一顫, 韋南絮目光留戀,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他的手。
韋南絮聽得清楚,眉梢輕輕一挑, 餘光瞥見韋南風無可奈何的模樣。
“姐夫, 我近來汴京是為見姐姐來的。”韋南絮垂首道。
付彰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漆黑的眼眸掃向韋南風,見韋南風無動于衷, 付彰眸光忽沉,轉而朝韋南絮溫和一笑。
這一笑叫韋南風慌了神。
她與付彰多年夫妻,卻極少看他笑。
這麽多年來,付彰心裏頭還是有韋南絮, 韋南風心口酸脹,只是她面上不顯,反而舒展笑顏。
“妹妹遠道而來,大人還是讓妹妹歇會,若有話說晚些時候閑下來再說罷。”韋南風輕吐口氣,命李媽媽去收拾廂房。
語罷,韋南風轉頭離開,留韋南絮與付彰在堂前獨處。
李媽媽本想勸韋南風留下,畢竟他二人曾經有情,若是……
“夫人。”李媽媽憂道。
韋南風額角抽疼,淡聲道:“我攔不住的,這麽多年了,我以為我在他心中是有重量的。”
付彰給她的,是正室的體面,她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後院,十餘年她以為付彰待她不應該只有幾分尊重。
李媽媽不好再勸,靜靜垂眸。
——
雲露回杏院時,已是申時一刻,她一路小跑,腦子裏止不住的想先前在杭州的事。
若是韋南風曉得杭州的事,又怎會這麽客氣的招待韋南絮,這其中定然有事,雲露不敢往下猜。
杏院裏的雪還未輕掃,青梅樹下一貍奴在綠裙姑娘懷中蜷着。
“姑娘。”
雲露放慢步子,緩步走至清秋身邊,“是,是夫人的妹妹,韋家二姑娘來了。”
此話一出,清秋愕然擡眸,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人影。
那夜在大相國寺見到的人,好像就是韋南絮,可韋南絮為何會出現在汴京,她不應留在韋老太太身邊麽。
“你可知道她為何來汴京?”清秋輕聲問道。
瞳瞳蜷在清秋腿上,哼哧哼哧的踩着清秋的綠羅衫。
雲露道:“只說是韋老太太想夫人了,這才讓韋家二姑娘來,還說要住幾日,她只住二姑娘的院子,現下李媽媽正帶人收拾。”
韋南絮上汴京實在太過奇怪,清秋心中有疑。
兩月前韋南絮和韋老太太還要她嫁給韋蒲,如今卻光明正大地來付家,當真是信她不會将此事告訴爹娘。
“雲露,你差人回一趟杭州,順道将我落在舊宅的地契取回來。”清秋靜靜道。
雲露疑道:“姑娘差人回杭州作甚?”
“你只管差人去,只得個消息便好,不需他們做些什麽。”清秋抱着瞳瞳回屋,将它關進貓籠,随後又将暖爐放在貓籠旁。
安置好瞳瞳,清秋轉身出門,雲露跟在她身後。
清秋眉眼冷清,雲露為她撐着傘,二人一前一後在雪地裏留下腳印。
她這個姨母不計前嫌地來付宅,她自然要來看望一番。
棠院裏韋南絮順手挑了幾個女使,李媽媽朝她們幾個使了個眼色,女使們交換眼神,各自散開收拾棠院。
韋南絮自然曉得這些女使不中用,不過是留在身邊讓韋南風放心。
清秋去時韋南絮正要回房歇息,韋南絮見清秋款款而來,不緊不慢地往屋裏去。
“姨母來汴京竟也沒讓侄女曉得,倒顯得我怠慢了姨母。”清秋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挽住韋南絮的手。
韋南絮含笑道:“哪裏的話,本是我來打擾了你和你母親,近來可好?姨母聽說你已定親了,婚期都定了,你年歲不小,聽聞你那夫家家世顯赫,不知人品如何。”
見韋南絮從容淡定的模樣,清秋心下訝然,當初在杭州,韋南絮逼她嫁給韋蒲卻是另一副模樣。
清秋輕笑道:“托姨母的福,我近來安好,不知姨母要在汴京呆多久?”
韋南絮思忖道:“待到姐姐願意同我回杭州見一見母親,小侄女你倒是實誠,為何不和姐姐說母親的事。”
語畢,韋南絮眉梢輕挑,輕輕地掃她一眼。
“罷了,小侄女我今日累了,就不多陪你了。”韋南絮抽開手,轉身關門,一氣呵成,絲毫不給她說話的餘地。
清秋只得作罷,可這樣一個人放在付宅,恐怕會家宅不寧。
思及此,清秋去尋呂汀英,呂汀英正在房中哄着團圓,清秋來時團圓正巧睡下,老媽媽帶着團圓去側屋歇着。
清秋将韋南絮一事悉數告知,呂汀英聽罷,蹙眉問道:“那你當初為何不告訴母親?”
呂汀英沉聲道:“這樣的事你該早些讓母親知道的,我雖明白父親是如何想的,可母親知道你受了這委屈還悶頭不說,可又要為你傷心了。”
清秋默聲不語,韋南風為她操的心太多,她不願見韋南風因這事與韋家生出間隙。
何況她知道韋南風心中是念着韋老太太的。
“你莫擔心,父親為人清正,定然不會與她有牽扯的,這兩日我派些女使去看看。”呂汀英牽過她的手寬慰道。
聽她如此說,清秋才稍稍放心。
呂汀英行事滴水不漏,如今付宅上下皆由她打點,平日裏雖溫和,可辦起事兒來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清秋明白這位嫂嫂有好本事,只是她怕韋南絮手段高明,引得呂汀英上當。
——
因韋南絮的出現,清秋接連幾日都未睡好,生怕韋南絮在宅裏生出什麽事來。
這幾日汴京大雪不停,棠院中圍爐煮茶,好不清閑,一衆女使婆子皆圍着韋南絮,韋南絮身着粉衣衫裙,嬌笑溫和。
棠院滿地清白,厚厚的一層積雪尚未清掃。
年輕的幾個女使圍在韋南絮身邊烤火,有一人出聲問道:“那韋二夫人可有留下子嗣?我聽着那通判老爺也不是個好人,比起我家大人差遠了。”
韋南絮端坐在廊下,與她們說笑逗趣,老媽媽上前來,目光不屑,她們一行人在後宅年歲長,這籠絡人的把戲只一眼便瞧出來了,也就只有年輕的姑娘好騙。
主子朝你笑一笑,就當作是得了主子的喜愛,實則是最低劣的把戲。
老媽媽不疾不徐地添上木炭,方才說話的雀兒搖了搖老媽媽的肩,“林媽媽你瞧瞧,這韋二夫人多有見識,去過好些地方,不想咱們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整日只能圍着夫人姑娘們轉。”
雀兒本是家生子,她母親是竈房的一把手,燒得一手好菜,頗得大人和夫人的喜愛,平日賞錢不少。
林媽媽則是從杭州一路跟來的,與李媽媽是老相識,她留在棠院也是看着韋南絮。
雀兒嘴上不把門,林媽媽懶得提醒她,這等嘴裏沒忌口的丫頭,最終不是被發賣便是打出去。
林媽媽不搭話,撇開雀兒的手,哼聲道:“雀兒你媽媽在竈房裏燒的菜,到頭來是白燒的。”
雀兒聽了,氣道:“林媽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媽媽燒的菜,姑娘郎君都喜歡,你在這兒說些什麽話!”
林媽媽原以為她只是愛熱鬧,誰承想是嘴笨,腦子也笨。
韋南絮聽她二人拌嘴,忙笑道:“燒的什麽菜?早聽說汴京好吃的多,林媽媽既然來了,不妨替我尋些來。”
林媽媽餘光掃她一眼,韋南絮很是上道的遞出十兩銀子。
韋南絮道:“我平日只愛吃些清淡的,不知大人和夫人愛吃些什麽,勞媽媽替我走一趟,我借媽媽的花,獻給我姐姐。”
雀兒白林媽媽一眼,心下恨林媽媽搶了她的風頭,分明是她在這兒和韋南絮說了好半天的話,只她過來添個炭,就讓她得了這便宜差事。
林媽媽掂了掂手上銀子,旋即笑道:“韋二姑娘哪裏的話,順路的事,哪裏用這麽些。”
韋南絮出手大方,又言笑宴宴,就算是知道她有些壞心思,也不得不高看她兩眼。
“媽媽說笑了,我今兒也是閑的,不妨媽媽帶我轉轉,雪天路滑,我還能為媽媽撐傘呢。”韋南絮起身攀上林媽媽的手,又朝身後的年輕女使擺手。
雀兒直瞪着林媽媽,臨走前還不忘啐她一口。
韋南絮唇邊含笑,取來一把油紙傘,當真為林媽媽打傘,她輕聲道:“林媽媽我往日定然是見過你的,總覺得有幾分熟悉,媽媽可還記得?”
林媽媽被她挽得親熱,偏她挽得緊,林媽媽不好掙開,何況庭中積雪已深,輕易亂動怕是要摔跟頭。
她們來棠院這幾日倒是懶散了不少,庭前積雪不掃,屋裏暖爐不點,成日只說話吃酒,閑時賭上一賭,偶爾韋南絮來了興頭,也跟着押注。
林媽媽心裏明白這是不應該的,可實在架不住天冷人懶,也就由着她們一行人去了。
“韋二姑娘當真記得我?”林媽媽黑瞳一沉,當年她在杭州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婆子,倒沒怎麽見過韋南絮,故而她也不曉得韋南絮與付彰的事。
韋南絮幽幽嘆氣,“媽媽不記得我倒也沒什麽,畢竟我當年與姐姐不合,媽媽不記得我倒也沒什麽。”
“媽媽這些年一直服侍在姐姐身邊,也不知姐姐和姐夫如今可還好。”韋南絮眸光流轉,順勢問道。
林媽媽不欲與她談這些事,正想着如何搪塞過去,卻見韋南絮從袖中又取出幾兩碎銀子塞進她粗糙幹癟的手。
韋南絮輕撫她的手,訝然道:“媽媽的手上都快要生了凍瘡,我哪兒有膏藥,媽媽擦了也好些,汴京這樣冷,媽媽若不防着些恐要害病。”
林媽媽心頭澀然,唇瓣幾張幾合,茫茫雪色裏,韋南絮眉目溫柔,關切的詢問她,好似天邊的仙女下凡來關照她。
“多謝韋二姑娘。”林媽媽嗓音生澀。
“這倒沒什麽,多謝媽媽這幾日照顧我,今兒又勞你跑一趟。”韋南絮不緊不慢地道:“媽媽可曉得大人平日在何處,媽媽已帶我賣了糕點果子,便我自個兒去将東西送給姐姐和大人。”
林媽媽為難道:“這不合規矩,大人與夫人平日少往來,都住在前院的書房,平日裏很少來後院。”
她話還未說完,警惕看了看四周,湊近韋南絮道:“夫人與大人近來多有隔閡,韋二姑娘還是讓我去罷,省得姑娘觸了黴頭。”
韋南絮眸光一轉,嘆道:“姐姐竟過得這般不如意?”
林媽媽小聲駁道:“韋二姑娘別看夫人與大人不合,可夫人在汴京卻是賢名在外,況如今二姑娘又與國公府家的大朗君定親,夫人的富貴還在後頭呢。”
韋南絮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眉目輕蹙,輕聲道:“媽媽我自個兒去罷,這些權當是我謝媽媽的。”
語畢,韋南絮又從袖中取出幾兩銀子,林林總總的加起來,已有七兩。
林媽媽心頭大喜,故而話也多了起來,拉着韋南絮說起家長裏短,從哪雀兒說到韋南風身邊的李媽媽。
韋南絮手執油紙傘,目光深靜,她不動神色地挪開一步,拉開二人的距離,二人緩步走着,林媽媽的話她有意無意地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