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床帳,昏暗的燭光。
柯不逢好似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剛一醒來,他甚至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腦海中還是渾濁一片,難以一下子恢複記憶,混沌中只有一種悲傷絕望的情緒。
下意識伸手掀開床帳,目光茫然看向這個簡陋的房間。桌椅,燭臺,簡單的茶具,這間房的布置并不熟識,看起來像一個客棧的客房。
一團令人窒息的回憶突然湧入了他的腦海。龍鳳花燭,大紅帷幔,以及紅衣相對的人。
他猛地翻身坐起來,感覺太陽穴在劇烈地搏動,随着那種搏動,頭在劇烈的撞痛。
雲霧谷那個令人心碎的夜晚,他與端木落雪成親了。那是怎樣的一場婚事啊。一切都應有盡有,卻沉寂得不能再沉寂,絕望得不能再絕望。他孤注一擲,只願完成心底的那個願望,而端木落雪竟然和他一樣,甚至比他更加決絕。
他捧着痛得快要裂開的頭,閉上眼睛,眼前仿佛閃過那個夜晚的一切。那些也許早已深埋在他潛意識中,卻說什麽都不願去正視的真相,被端木落雪無情地證實。她說她不願再繼續隐瞞,可是這種坦白卻又無疑是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戳上了無數利刃。還記得他急怒之間單刀出鞘,寒冷的鋒刃橫在她白皙的頸項間。還記得她衣領上殷紅的血痕。那應該是一場噩夢,因為這個世上,如何會有如此的殘忍……
柯不逢終于睜開眼睛面對現實,他記得玉清竹和高遠、江流水去而複返,用軟骨煙控制住了他和端木落雪,又用一種特殊的迷藥迷暈了他。之後,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那麽現在,他究竟在什麽地方?
他撐着軟弱的身體下了床,扶着床柱想要走到窗口去看外面,卻感覺頭暈得厲害,雙腿都難以行動,沒走兩步就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桌上的茶壺被他的手臂碰到,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許是聽到了房間裏面的聲音,一個店小二驚慌地推門而入,看到倒在地上的柯不逢,大叫道:“小柯少俠!你醒了?”
柯不逢側目看去,卻見這個店小二好生眼熟。趁着他過來扶起自己的當口心下思索,才想起來,這是許昌城中一家酒店的店小二。他與浣刀山莊的同門進城辦事的時候,經常在這家客棧吃飯留宿,這店小二知道他們是浣刀山莊的人,對他們都很是熟悉。
他被扶着坐在床上,一手按着頭,皺眉問道:“小二哥,這裏是什麽地方?”
店小二笑道:“小柯少俠,你糊塗了?這裏是許昌啊,你難道不認識我了麽?”
“許昌?”柯不逢越發感覺頭痛。他的記憶依舊停留在雲霧谷中的那個夜晚,在人事不省之時,他竟然來到了許昌?
店小二道:“你應該已經是昏睡了很久了。是一男一女把你送來這裏的,他們把你留在這裏,讓我們好好照顧你,付了半個月的房錢,就離開了。小柯少俠,他們是什麽人啊?我以前為何沒有見過他們?難道他們也是浣刀山莊的人麽?”
柯不逢眯起眼睛,一男一女,那一定是高遠和江流水。
他們竟然用迷藥迷暈他,将他從巫山一直帶到了許昌。這麽遠的路,他們帶着他不能運用輕功,一定是耗費了很長時間。難怪他的頭這樣痛,被迷藥迷暈這樣久,他的腦子沒有壞掉已經是萬幸了。
“小二哥,那一男一女去哪裏了?”
店小二道:“小的不知道啊。他們不是你的朋友麽?”
柯不逢咬牙道:“朋友?迷暈我這麽久,什麽朋友!”
店小二愕然道:“天啊!難道他們是官府的人?小柯少俠,你被他們挾持,沒有受傷吧?”
柯不逢搖搖頭,有點奇怪都已到了浣刀山莊附近,為何他們會把他留在這裏。
“我沒事,小二哥,多謝你照顧,我這就回去了。”
他說着又想站起來,無奈天旋地轉,兩條腿都用不上力氣。
店小二道:“小柯少俠,你不要着急嘛。這黑燈瞎火的,城門也早已關了,你身體還沒有恢複,根本出不了城的。”
他說着,突然嘆了一口氣,“就算是出了城,想要回你們浣刀山莊,也回不去啊。”
柯不逢聽他話中有話,不禁一怔,“什麽?怎麽回不去?”
店小二看了看他,“看起來你是昏迷日久,對最近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啊。你們浣刀山莊不知何故得罪了官府,現在正在被官兵包圍着。這次官兵出動的兵力很多,把浣刀山莊圍困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漫說是你一個大活人,就是只蒼蠅,也很難飛進去啊。”
柯不逢聽着他說着,本來就在撞痛的頭轟轟直響,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浣刀山莊被官兵圍困?這是為什麽?他只知道呂桐的軍隊圍困了雲霧谷,是為了寶藏。可是浣刀山莊呢?除了當年參與過剿滅德王叛亂一舉,浣刀山莊從來沒有與朝堂打過交道。他們雖然是中原有名的武林門派,盡管有過平叛的功績,卻依然是一群真正的江湖人。
難道是,絕密刀譜?
端木落雪說過,她在雲霧谷一戰的布局中,抛出了兩個誘餌,一個是雲霧谷的寶藏,另一個就是浣刀山莊的絕密刀譜。只要是江湖中人,都擺脫不了金銀財寶和武林秘笈的誘惑。就連堂堂的丐幫南分壇護法楊登,都曾專程跑過去打探,更何況那些沒有地位的武林中人。他們不是不想得到,只是沒有能力罷了。如今看來,這兩個誘餌都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其次的原因,也許就是永安公主的遇刺,端木落雪被通緝吧。楚輕寒知道端木落雪曾在浣刀山莊避禍,既然這麽久遍布天下的通緝無果,端木山莊的劇毒又令他們無法涉足,他們自然會再次回到浣刀山莊追尋端木落雪的下落。
柯不逢感覺額頭上滴滴答答落下冷汗來。端木落雪,她布了一個設計天下的局,甚至将她自己都當成了棋子。她不計後果,不計得失,難道要讓世上的人都身處悲慘,就連她自己都身在其中,她才能夠滿意麽?
那麽他呢?在她的眼中,他是什麽?她知道浣刀山莊對于他而言,比生命還要重要,還是要毀掉浣刀山莊麽?
“不,我要回去……”柯不逢推開店小二,扶着床柱站起來。恢複了一陣,他已感覺雙腿有了一點力氣,可以勉強邁步了。
店小二忙扶着他道:“還是等天亮吧,城門早已關了,你出不了城的。”
柯不逢從桌上拿起他的單刀,跌跌撞撞走到門口,回頭向店小二抱拳道:“不,我得趕快走了。小二哥,多謝你的照顧,後會有期。”
店小二攔阻不住,只能任他自己拖着腿下了樓。夜已深,客人們都已休息了,店小二跟着柯不逢來到客棧門口,給他開了門,看着他走向寂靜的夜幕,才苦着臉搖着頭關門回去。
柯不逢步履蹒跚走在大街上。夜靜更深,許昌城的街道一片凄涼,他記得通往城門的路,費了很大力氣,也費了很多時間,才來到城門口。
果然,城門已關,無法出城。
柯不逢遠遠看着城門口值守的官兵,又想到自己浣刀山莊門人的身份。他目前的狀态,若是與那些人動手,肯定不是對手。于是,只好按下心頭的焦急,在街角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靠着牆壁休息。
已是春深季節,夜晚的風并不冷,可是在這樣寂靜的夜,這樣絕望的心裏,還是感覺一片冰涼。
腦子裏幾乎什麽也沒有想,只是一片空白,卻也沒有絲毫睡意,就這樣坐着,一直到天明。
看到城門官開門,柯不逢立即起身,趕着第一個出了城。他現在的樣子,衣衫不整,頭發散亂,走路搖搖晃晃,那城門官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多問,也許是把他當成一個宿醉的酒鬼了吧。
柯不逢出了許昌城,一刻也不停留,直向紫雲山下,浣刀山莊而去。
他體力不支,即使盡了全力,腳步還是很慢。城外官道上行人已經開始多了起來,無意中擡眼看去,一對中年夫婦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視線中,讓他立即停下了腳步。
“靖大哥!柳掌門!”柯不逢眯着眼睛仔細分辨了一番,便提高聲音叫起來。對面的夫婦立即停步看來,上下打量了幾遍,才驚訝快步行來。
“阿逢?”靖超塵和柳成蔭來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臉驚愕,“真的是你?你怎麽變成這般模樣?怎麽會在這裏?”
柯不逢嘆道:“這段時間我一直沒有在浣刀山莊,今日回來聽聞浣刀山莊遭遇大難,被朝廷官兵圍困,正要趕過去。”
柳成蔭道:“阿逢,這麽久我們都沒有離開潇湘居,江湖上的事也只是有所耳聞。我聽說你們都參與了雲霧谷争奪寶藏的一場大戰,江湖各大門派都有損失,有的門派還元氣大傷,傷亡慘重。可是當時燭宗主新喪,潇湘居一片混亂,我們想要去巫山襄助你們,也是有心無力。也是前一段時間我們聽說朝廷官兵攻克了雲霧谷的迷陣,雲霧谷的人将寶藏交付給了呂桐将軍,托付他務必用之于民。随後便聽說浣刀山莊和楚家莊都被官兵圍困,才連忙放下手中事務,不顧當年空宗主的遺命,暗中來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