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落雪站在床邊,低頭細看床上的人,全身明顯地發起抖來。她疲憊的容顏更顯蒼白,目中盈滿水光。

靖超塵暫時按下怒氣,冷冷道:“你來做甚?你害得他還不夠麽?”

端木落雪彎腰扶住床沿,緩緩坐在椅子上,低頭繼續查看柯不逢身上的傷,“大師兄,先不要說這些好麽?我們需要馬上動手了,我絕不能讓他死,也不能讓他成為廢人,無論如何,我也要救他。”

靖超塵怔了一下,“我們兩個一起來縫合自然效果會更好,只是,他身上經脈盡斷,你如何才能将所有經脈全部接續完全呢?手法再精密,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人身上的經脈,很多都是無形的。丐幫幫主的內力固然高深,也只能暫時穩定而已。”

端木落雪側頭看着靖超塵,眸中寒光閃閃,“歸心蠱。”

“什麽?”靖超塵立即跳起來,伸手指着她道:“你要用端木華裳的歸心蠱,沒錯,我有所聽聞,你是用這種蠱救了梅山禁族大祭司的命,但是那個孩子也從此成為了你的傀儡。直到如今,禁族的人用盡了手段,這種蠱雖然得到了控制,卻不能祛除。你難道要讓阿逢成為你的傀儡麽?”

端木落雪立即道:“大師兄,你聽我說!柯不逢現在的情況,除了西北大荒山上罕見的往生草,只有歸心蠱可以讓他恢複原狀。現在的時間過于緊迫,若是坐失良機,就算是尋到了往生草,他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她的話音未落,面前刀光一閃,一把單刀穩穩橫在了她的面前。

端木落雪一驚,擡頭觀看,卻見葉齊滿面怒氣,大睜着兩只眼睛瞪着她,“端木落雪,你究竟安的是什麽心!”

端木落雪雙目炯炯盯着他道:“現在只能如此了,先用歸心蠱保住他的性命和經脈接續,然後我才能有時間去尋找往生草!”

她不顧面前的刀鋒,又回眸着急看着靖超塵,“大師兄,我求你,幫我救救他,好不好!我……我知道祛除歸心蠱的方法。等我尋到往生草,我就可以徹底治好他,那時候,我一定會祛除他身上的歸心蠱!”

靖超塵的目光在對面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但是視線中卻傳遞着非常多的思緒。

靖超塵突然伸出手,按住葉齊的刀背,側頭對柯易平道:“易平,你帶他們出去吧,在門外守着,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葉齊驚道:“靖大哥!”

靖超塵道:“阿齊,聽話,跟你師父出去。”

他說着,又回頭向柳成蔭使了一個眼色。柳成蔭緊緊抿着唇點了點頭,率先回身出去。柯易平見了,上前接過葉齊手中的刀,拉着他退出去。

靖超塵看着他們走出去仔細掩好了門,又低頭看了看端木落雪正在明顯顫抖的雙手。

“阿雪,你真的确定,你可以?”

端木落雪狠狠咬牙,好像在極力穩定自己的心緒,甚至閉上眼睛,氣沉丹田,壓制身體的疲累和緊張。

“大師兄,我可以,我絕對不能讓他死,更不能讓他成為廢人。我欠他的,這一生還不清,只能來生再還。可是這一生,我一定要讓他好好活下去。”

靖超塵沉聲道:“好,如今面對阿逢,我也無法說太多。先救他,然後其他的事,我們随後再說。”

他說着,脫掉外袍,将袖子卷起來。

清冽的淨水一遍遍洗淨雙手,尖刀針鈎在火焰上燒灼着,絲線已然蒸好,全部是符合施術的狀态。柯不逢身上的傷口經過了更加徹底的清理,端木落雪終于展開左手,在她的手心裏,有一個半紅半黑的小蟲,不仔細看,幾乎看不清。

她正要施蠱,靖超塵突然再次攔住她。

“你确實肯定,你可以替他祛除這種蠱?而不是繼續利用他?”

端木落雪道:“我以我的性命保證。”

靖超塵聽了,手中理好絲線,開始準備縫合。

他以前就聽說過端木華裳的歸心蠱。那是一種應用以後讓人俯首帖耳的蠱,經過了端木山莊的不斷研究,這種蠱的功能變得更加強大而多效。施蠱之後,中蠱者的身體經絡會被徹底走竄,經脈暢通,身體複原,可是,中蠱者将無法擺脫蠱的控制,也無法擺脫施蠱者的控制。

如此想來,現在柯不逢的情況,除了要徹底仔細的縫合,歸心蠱對他盡斷的經脈,無疑是最有效的。因為經脈已經徹底斷裂,就算用內力,也無法打通,而歸心蠱,卻可以在體內自由走竄,逐漸接續那些斷掉的脈絡。

當然,西北大荒山中罕見的藥草“往生草”,才是這種損傷的良藥。只是,這種藥物生于酷寒之地,可遇不可求,若要尋到這種藥,必然會需要足夠的時間和幸運,更多的,還是尋藥者永不放棄地搜尋。

現在柯不逢的情況,肯定是等不到“往生草”了。

端木落雪手心輕翻,那個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小蟲落進柯不逢的傷口,很快消失了。端木落雪立即拿起針線,與靖超塵開始一起極為細心地縫合那些傷口。

兩個人都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将肉眼可見的創傷極力彌補起來,此時此刻,任何事都已經不重要,在一個醫者正在為傷病者治療的過程中,眼中看到的,腦中想到的,只剩下了傷情。

時間緩緩流逝,柯易平和葉齊,以及柳成蔭一直守在門外。浣刀山莊也一直處于一片死寂之中。沒有想到去吃飯或休息,所有人的心都在喉嚨緊張地懸着。

直到紅日西沉,暮色升起,柯不逢房間的門終于打開了。

柳成蔭忙快步上前,只見靖超塵站在房門口,臉色比平時要蒼白很多,額角還帶着汗珠。

“夫君,如何了?”

靖超塵笑了一下,又看看同樣雙眼緊盯着他的柯易平和葉齊,“不必擔心,很好。但願天公作美,阿逢可以完全恢複。”

葉齊立即控制不住地跳起來,還未喊出聲,柯易平便按住了他的肩膀,“阿齊,你去給大家送個信,以免他們挂念,告訴他們不要來打擾,我去看看你小師叔。”

葉齊高興地擡頭向裏面看看,大聲答應了一聲,回頭就跑,臨走還沖着靖超塵挑着大拇指。

柯易平和柳成蔭走進房間時,一眼便先看到端木落雪穿着一身潔白的衫裙,沒有穿外套,正低頭坐在柯不逢床前。床上的人已蓋上了幹淨的棉被,一只手露在外面,捧在端木落雪的手心。

她認真地捧着他的手,好似那是一件易碎的玉器,需要小心呵護。她的手如此柔和地輕撫,仿佛稍有不慎,就會傷害到他。

三個人默默走近,床上的柯不逢頭發和臉都已經清潔過了,穿上了幹淨的中衣,除了因為大量失血後臉色很差,就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床前坐着的端木落雪,看上去卻更加蒼白衰弱,好似耗盡了體力精力,狀态還不如躺在床上的傷者。

柯易平上前兩步,手指按在柯不逢脈門試探。果然,柯不逢的脈搏沉穩有力,內息十分穩定。禁不住滿心歡喜,向靖超塵抱拳道:“靖大哥,阿逢能保住性命,真是多虧了你了。”

靖超塵嘆氣道:“哪裏,若是沒有阿雪的歸心蠱,我也無法接續阿逢的經脈。”

此言一出,柳成蔭也怔了一下,三個人的目光同時轉向端木落雪。

柯易平頓了頓,低頭再次看着捧在她手心中柯不逢的手,“端木莊主,無論你之前做過什麽,也無論你以後還有什麽計劃,對于今日這件事,我還是要感謝你。”

端木落雪低頭不語。

柯易平道:“既然你事先答應過,日後會為阿逢祛除歸心蠱,請你不要忘記這個承諾。”

端木落雪點頭,低聲道:“我不會忘記的,到了那一天,他與思兒,都會徹底擺脫掉歸心蠱,也會徹底擺脫掉我……”

靖超塵鎖眉道:“我非常奇怪,你對阿逢如此在意,而且我聽說你們已經成了親。你難道是真的喜歡他,願意嫁給他的麽?”

端木落雪嘆了一口氣,輕輕掀開一點被子,将柯不逢的手好好放進去,又将被子輕輕蓋好。她這樣做,好像柯不逢只是在睡覺,她非常害怕吵到他一般。

“大師兄,大嫂,我對你們已經完全無所隐瞞了。你們确實應該恨我,因為我毀了很多你們在意的東西。不錯,我原本并不喜歡他,我接近他,只是想要接近浣刀山莊。而浣刀山莊,曾經也是我想要毀掉的東西。”

柯易平道:“這些我們都知道。你殺了燭宗主報仇之後,又放出兩個誘餌讓江湖大亂。雲霧谷六大門派自相殘殺,你還利用禁族想要控制全局,雖然之後局面無法控制,你還是達到了大部分目的。你在雲霧谷戰中幫助浣刀山莊和楚家莊脫險,原是另有打算。如今,浣刀山莊和楚家莊都已經成為了朝廷試圖消滅的目标。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只知道,你恨的人并非只有與你有殺父之仇的燭宗主,你恨的是整個世界。”

他的目光一閃,突然伸手指着床上的柯不逢,“我暫且不提其他,我這個小師弟,早已對你情根深種,我想要知道你對他究竟如何。你與他成親,究竟是真的想要與他一生相守,還是想要更加進一步地利用他,達到其他目的?”

端木落雪擡起頭看着他,臉上閃現出一絲苦笑,“我确實說過,也曾經真的是那樣以為,我除了心裏深深藏着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再喜歡別的人了。可是,這麽長的時間,我終于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盡管我一再逃避,還是不得不承認,我确實喜歡柯不逢,其實,我這一生,真正喜歡過的,只有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