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幼年以來就深深埋在心中的那個人,一直都是她最深的心結。她崇拜他,依戀他,更為了他心碎。她曾經堅定地認為,因為有了這個住在她心裏的人,她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去喜歡任何一個人了。雖然他與她屬于不同的時代,屬于不同的人生,更是早已不在同一個世界。
她想,這就是愛。她絕不甘心讓她最在意的人就這樣無聲無息永遠逝去。這個世界對他如此不公平,她也要将所有的不公平,所有的殘酷,全部還給這個世界。
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那些對他不聞不問的人,以及,所有她認為根本不配享受生命的人。
可是,柯不逢。自從認識了柯不逢,她便不知不覺将他擺在了一個不同的位置。她想要利用他接近浣刀山莊,可是又不願去影響他單純到傻的心靈。在這個江湖,有一顆赤子之心,是比什麽都寶貴的。她無法控制地一直呵護着這顆心,卻也逐漸沉淪在了他的心裏。
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樣?
當她這樣問柯不逢,也這樣問自己時,才突然感覺,她早已與柯不逢一樣,陷入了愛戀之中。
她曾經萬分抗拒。她心中早已有了喜歡的人,如何還可以喜歡別人?她想要遠離,逃避自己的內心,繼續原本設想好的計劃,可是她沒有想到,人一旦愛了,就真的是再也難以擺脫了。
分別那麽久,她的心裏沒有一天放下他。若是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難道還會如以前一樣麽?當然,到了那一天,一切将變得永遠也不可能。可是,她還是在夢想,若是可以實現他們的諾言,成為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她也心甘情願。
如今,一切好像已經變得不重要。若是這一生一世已經沒有緣分,至少可以看着他,不要受傷,不要不開心……
她無可奈何苦笑,已經發生的,無法去改變,該來的總歸要來。其實,到現在為止,她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沒有一絲後悔。可是對于感情,她也不想去逃避了。
回眸看向床上時,卻突然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柯不逢躺在床上,大睜着兩眼看着她。
“你醒了!”端木落雪疲憊的容顏立即泛起了美麗的華光,雙手想要去再次握住他的手,可是卻又猛地停住。
靖超塵和柳成蔭、柯易平也連忙上前,靖超塵笑道:“阿逢果然是年輕底子好,受這麽重的傷,這麽快就醒了。”
此時此刻,柯不逢的腦海還首先是一片空白。在混沌之初,他一睜眼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張如此熟悉的臉,這個女子在他心裏住得那樣深,好似無論經過幾世輪回,他都不會忘記。
接着,記憶便如決堤的洪水湧進腦海。洞房花燭之夜,刀鋒橫在她頸項間,鮮血淋漓而下。浣刀山莊前陳兵待戰,呂桐與大師兄刀劍之下,相見恨晚。還有,楚輕寒突然發出的魔音七弦。
記得自己猛然爆裂的身體,一團血霧噴灑在身前。他當時想,完了,這一次,他是說什麽也逃不過了。可是,在失去知覺之前,潛意識中還是閃過了那個白衣女子的影子。無論現在的他對她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無論是愛是恨,至死,他竟然沒有再見她一面。
可是,原來他還在世間。而且剛剛睜開眼睛,她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只是,人雖然還是原來的人,世事早已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
他移開目光,看着面前的大師兄,還有靖超塵和柳成蔭,想要坐起來,可是身體猛地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已經完全裂成了碎片,略微的活動,都根本無法忍受。
最嚴重的是,右側的半身不僅也同樣疼痛難忍,還根本不聽使喚,就連手指的一點活動,都無法支配。
靖超塵看到他痛得滿頭大汗,忙做手勢不讓他活動,“阿逢,你傷得很重,雖然已經都處理好了,可是恢複還需要很長時間。你現在不要亂動,等傷口都收口了,就需要好好鍛煉,這樣才能早日恢複。”
柯不逢聽了,喉間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謝謝靖大哥。”
靖超塵怔了怔,回頭又看了端木落雪一眼,長長嘆了一口氣。
柯易平道:“阿逢,救你的其實并不只有靖大哥。”
柯不逢擡眼看向端木落雪,這裏的醫者,除了靖超塵,就是她了……
“謝謝你。”他盯着她看了看,心中突然升起一片酸痛,便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端木落雪看着他難受的樣子,雙目立即盈滿了淚光,卻一時說不出話,半晌才低聲道:“你謝我什麽,都是我,把你害成這樣……”
柯易平在一旁看了他們一會兒,嘆道:“端木落雪,浣刀山莊走到今天這一步,确實有你一部分的原因。不過朝廷想要削弱江湖勢力,收納武林秘笈,卻是多年來就一直在做的事情。浣刀山莊的絕密刀譜是你爆出來的不假,但是即使你不說出這個秘密,當年齊萬千的人也不一定都已經死了,這個秘密早晚也會被探知。當今天子對江湖門派深惡痛絕,就算是少林武當的地位,很多年來也一直沉寂無聲,不然朝廷也會找他們的麻煩。至于浣刀山莊,他們自然是容不下的。”
柳成蔭聽了,在一旁點頭道:“易平說的不錯。潇湘居退出江湖多年,近些時候也在附近發現了不少朝廷的暗探。若不是當年皇帝的一道聖旨,他自己不願言而無信,潇湘居也難保現在的安定。”
柯易平繼續低頭看着端木落雪,“江湖不平靜乃是必然,你做的事情,雖然算是火上澆油,說起來卻也只是加快了朝廷的行動。我不管你最初接近阿逢是出于什麽動機,現在既然你們已經結為了夫妻,我就希望,你可以放下以前的恩怨,與阿逢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慢。”柳成蔭的手忍不住撫向了腰間的劍柄,“端木落雪,你雖然是我夫君的師妹,也是空宗主最心疼的孩子,我曾經想要好好照顧你。可是,燭宗主的死,你是必須要給我一個說法的。不然,潇湘居的兄弟們是不會答應的。”
靖超塵忙攔住她道:“夫人且慢,現在往生草還沒有下落,落雪輕功最好,她說過要去尋找。另外,她也是阿逢的妻子……若是她可以認識到錯誤,能不能可以緩一緩?我想燭宗主若是在世……”
他的話尚未說完,端木落雪突然站起來擡手止住了他,“大師兄,你不必說了。燭回确實是我親手殺的,而且我當時就說過,親手殺他,是為了給我的父母報仇,日後若是潇湘居的人要給他報仇,自可以來找我,我會對我做的事情負責。不過這一次,我還是要請大嫂等一等,就算你要殺我,也要等到我找到往生草。”
柳成蔭滿目凄楚,看了看床上的柯不逢,無奈道:“阿雪,你做這些事情,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你怎麽會成了這樣的人,都是端木華裳那個家夥教你的是麽?你……你實在是太讓我們失望了!”
端木落雪苦笑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柯不逢,立即便對上了他的視線。她的長睫瞬了兩下,兩顆晶瑩的淚珠無聲滑落在腮邊。
柯不逢怔怔地看着,她雖然是一個女子,卻好像很少看到她的淚光。
“其實,我從來就不曾後悔過……”她擡起眼睫,視線緩緩移到了柯易平臉上,“就算是再讓我活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我會為了自己報仇,也會為了他報仇。我不甘心他就那樣不留一絲痕跡地死去。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有理由活下來!憑什麽他那樣的人就應該那麽年輕就死,而你們這些人,明明都是他最在意的人,原本你們也是應該在意他的,可是你們為什麽對他不聞不問。你們不救他也就算了,這麽多年,就這樣安于自己的江湖地位,一點也沒有想過要為他報仇麽?”
柯易平呆呆看着她,面頰在絲絲顫抖,終于,他呼了一口氣,說出話來,“我猜到了,你一定是為了他……”
他的目光流連在她純淨無瑕的白色衣衫上,“落雪,落雪,你改名叫落雪,也是因為他。所有的一切,你都是因為他,是不是?”
柯不逢大睜着眼睛看着他們,身上沒有力氣,還疼痛難忍無法活動,思緒卻飛快地運轉起來。
端木落雪,這就是她的名字的由來。其實從一早開始,她的名字便是一個明顯的信號。這個信號就是要為了一個人悲慘的過去報仇雪恨。
他早該想到,當初她多次說起,她心裏深深藏着的一個人,那個人早已經死了,但是她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他,除了他,她再也不會喜歡任何人。
可是,他們明明不是屬于同一個時代的人啊。那個人在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誰會想到,他在一個小女孩的心裏,會留下這樣的感情呢?
柯不逢心亂如麻地看着,只見端木落雪仍舊在凝視着柯易平,沉聲道:“柯莊主,你應該不會忘記吧?他是你的親弟弟,你們是雙胞胎的親兄弟。為何他在那麽絕望的時候,你竟然就沒有盡一點努力去救他呢?你就這樣看着他死了!而且在他死後,就這樣心安理得得繼續當你的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