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齊還沒有帶趙幫主回到浣刀山莊,半路便遇到一隊正在尋找他的師兄弟。當時陣前柯不逢重傷昏迷,大家都擔心不已。柯易平已注意到葉齊去找楚輕寒,卻也不知他意欲何為。将柯不逢安置好之後,便派人去到處尋找。
趙幫主遣散了跟随的丐幫弟子,單獨跟随着葉齊趕回浣刀山莊,與衆人一起趕去了柯不逢的房間。
柯不逢房間外面聚集了很多同門,葉齊見師父和陣前出現的靖超塵都不在門外,不敢貿然闖入,便先向師兄弟打聽柯不逢的情況。
一個弟子苦着臉道:“我聽到靖大夫對師父說,小師叔半個身子經脈都斷了,性命很難保住。就算是保住了性命,他這個人也廢了……”
葉齊感覺頭嗡的一下。楚輕寒陣前大怒,那一招用上了她十成功力,柯不逢當時剛剛發出飛刀,真氣接續不利,右側身體爆裂,一看就傷得不輕……
趙幫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便對衆門人道:“列位放心吧。靖大俠是天下聞名的醫者,天幸有他在此,我相信他一定會不遺餘力救治柯少俠。列位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與葉少俠去看看。”
衆人擔心地散去,葉齊與趙幫主推門進屋。房間中一片死寂,轉過屏風,只見柯易平和柳成蔭正站在略遠處等待,靖超塵坐在床前,正在施針。
葉齊悄悄走到師父身邊,柯易平回頭看見他,似是長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阿齊,你終于回來了。”
葉齊道:“師父,這位前輩就是丐幫幫主。弟子方才一時沖動,思慮不周,多虧趙幫主相助。”
柯易平一驚,很多年來,江湖中人對丐幫幫主都是只有耳聞,沒有人真正見過。都知道他是一位武功高深莫測,性子悠閑淡泊的長者。雖然多年來浣刀山莊對丐幫并無多少好感,但是提起這位幫主,仍然不乏尊敬。
忙要正襟施禮,趙幫主立即攔住他道:“柯莊主不要客氣,這麽多年,老夫失職失禮之處太多了。這些我們先不理論,我先去看看令師弟的傷。”
葉齊跟着柯易平和趙幫主上前兩步,從靖超塵肩上看過去,一眼看見躺在床上的柯不逢,禁不住心驚膽戰。
當時魔音七弦發出之時,只看到柯不逢右側身體爆開,鮮血四濺,現在才看到,他露在外面的右側手臂和上身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靖超塵不知道廢了多少力氣,才止住了血,但是那些恐怖的傷口,還是看得人心膽俱裂。
那些傷口猙獰地密布在他的身上,皮肉外翻,帶着幹涸的血跡。甚至很多地方,露出了森森白骨……
靖超塵将最後一根銀針刺進穴位,喘了一口氣,擡起袖子擦汗。剛要運功,以內力穩住他的內息,卻被人攔住。
靖超塵擡頭觀看,只見趙幫主微笑着攔住他道:“靖大俠太勞累了,體力消耗很多,暫且休息。老夫此處可以效勞一二。”
靖超塵方才專心施針,并未聽到他們的談話,正在愕然,柳成蔭和柯易平山前對他點頭,便起身退後。
趙幫主在床前坐下,內力的激發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一片光霧之中。丐幫幫主的內功深不可測,他的出手必将使柯不逢生還的希望又增加一分。
靖超塵站在後面看着,也聽着柯易平對他介紹這位老者的身份,葉齊也把紫雲山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大家。
不由深深感嘆。無論是哪個門派,都少不了忠義之士,也難免存在奸邪之人。小門派都是如此,更何況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這麽多年的恩怨糾葛,靖超塵始終難以釋懷,其實也只是欠着一句話。往事已矣,逝去的人早已不在,所有的哀恸和怨怼,終要有一個了結。
而如今,多年不理世事的丐幫幫主出現在此地,二話不講以內力來解救浣刀山莊的重傷弟子,這本身就已經是一種表示。
良久,趙幫主收住功力,長長嘆了一口氣,起身回頭對靖超塵道:“柯少俠的內力現已穩定,暫時生命無礙,還要多虧靖大俠能夠及時止血施針。”
靖超塵抱拳道:“有勞趙幫主了,現在我就可以為阿逢縫合這些傷口,盡力接續經脈了。”
趙幫主鎖眉道:“靖大俠醫術神妙,如今的情況,我想他的性命确實可以保住,但是我方才運功之時,已探知他右側半身的經脈已經盡斷,想要全部接續,談何容易……”
靖超塵嘆道:“我只能在縫合中盡力罷了,否則,他不僅要半身盡廢,性命也是難保。”
趙幫主道:“好。靖大俠果然是仁心仁術,老夫敬佩。這麽多年,老夫一直存着一份很大的虧欠。十五年前,丐幫不屑弟子林海投身朝廷,受命端木華裳,竟然做出了對秋公子挖墳掘墓的惡跡。當時這弟子雖已被處罰,但是丐幫一直未向靖大俠和玉公子致歉,老夫不勝汗顏。今日老夫誠心向靖大俠表示歉意,請大俠容諒。”
說着,他便雙手抱拳,向着靖超塵深深施了一禮。
這位丐幫幫主,誰也不知道他已經有多麽大的年紀。這樣的前輩,向晚輩如此謙恭地施禮,令靖超塵無限感動。慌忙上前扶住道:“前輩之禮,在下愧不敢受,十五年前丐幫一個不屑弟子的劣跡,不能代表丐幫的态度。今日前輩如此,晚輩實在不敢當。”
趙幫主道:“世事無常,老夫雖然是丐幫幫主,但是對于江湖中事,早已厭倦。這麽多年,從不過問。今後會加強丐幫內部的管理。目前江湖危機重重,朝廷一心削弱江湖力量,正是大家共同進退之時。不過,世間之事,老夫還是不想插手了。就此告辭,列位多多珍重。”
靖超塵與柯易平對視一下,兩人抱拳。趙幫主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柯不逢,長嘆一聲,斂了斂那一身褴褛衣衫,回身揚長而去。
柯易平送到門口回來,搖頭道:“丐幫幫主雖然确實是位仁厚長者,卻過于避世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過于逃避豈不是掩耳盜鈴?”
靖超塵道:“易平,你這小子話中有話,是在罵你三哥?小心他知道了從海島跑回來找你算帳。”
柯易平搖頭苦笑,“玉三哥當年東海之濱一戰,覆滅幽冥教,拯救武林。雖然後來隐居東海,也沒有人敢說他對江湖不聞不問。”
靖超塵道:“你哪裏了解他?他雖身在東海,可是他對這世間的牽挂,可是一時也不曾斷過。他确實是個喜歡逃避的人,但是對于情這個字,他是一輩子也不會放下的。”
他深深吐了一口氣,來到柯不逢床前,“好了,我現在要給阿逢縫合傷口。可是,他身上的經脈盡斷,只用縫合的方法來接續是不可能的,我也只能是盡力……”
葉齊着急上前道:“靖大哥,我小師叔,以後右半身究竟會如何?”
靖超塵回頭看了柳成蔭一眼,嘆道:“醫道盡人事聽天命,我也只能是盡我平生所學而已。他的性命,雖說目前暫時保住,還是難以長久的。只有接續了重要經脈,才能徹底保住她的性命,不過盡管如此,他這個人……我想也是廢了……”
葉齊後退兩步,忍不住眼淚一顆一顆掉落下來,“小師叔……”
從前那個英姿煥發,天地無畏的柯不逢,難道就真的這樣成了一個廢人?
柯易平和柳成蔭都同樣面露慘然之色,傷心不已。靖超塵叫柯易平道:“易平,你雖不懂醫,還是需要留下幫我一把。夫人,你帶阿齊出去等吧。”
他正要上前,房門突然無聲打開,一個人出現在門口。
這個人出現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屋裏的人對于她的接近竟然沒有一絲察覺。`
一身白衣,雖依舊不染纖塵,卻帶着風塵仆仆。容顏清淡,眉眼中卻滿是疲憊。
“端木落雪?”柳成蔭大吃一驚,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想起不久前在陣前,呂桐軍中的探馬來報,說端木落雪在端木山莊出現,運用劇毒之陣挫敗了龍神幫定江侯。可是現在,她為何又突然出現在這裏?”
端木落雪邁步走進來,屋裏所有的人好像都無法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目光繞過所有,一直盯在床上。
“大師兄,我來吧!”她看着床上的人,緊走兩步,來到柳成蔭面前,暫時回眸看着她,“柳掌門,你一定和潇湘居所有的人一樣,急于報仇。可是,容我先治好柯不逢的傷,以後任憑處置。”
柳成蔭的雙手在發顫,面前這個姑娘,曾經是空山雨又心疼又喜愛的小女孩。她幼時确實救過空山雨的命,可又是她,親手殺了燭回。
當時在雲霧谷,她被送出谷之前曾經見過了燭回的屍體,也看到了他的致命傷。那一劍穿心,出手狠辣決絕,殺人的人必是以一擊致死的決心刺出了這一劍。
這樣狠辣的一劍只能是處于複仇的手,她曾經多次想到,端木落雪與燭回有殺父弑母之仇。可是,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她雖然萬分懷疑,但是她又真的不願去相信。也許,端木華裳根本什麽也沒有告訴她,也許,端木落雪根本什麽也不知道……
她咬咬牙,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後退了兩步,回頭不再看她。
端木落雪疾步走到柯不逢床前,上下打量着床上的人,靖超塵看到,她雖然在極度控制,可是她的身體,卻已在明顯地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