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峭壁間風卷雜草,聲聲哀鳴,丐幫弟子的打狗棒陣規律的敲擊聲和悠長的呼喝與這風聲交相呼應,令人恍然如置身于一個虛幻的世界。楚輕寒說出端木落雪的名字,卻沒有聽到丐幫幫主的聲音,忍不住擡起驚異的眼睛,不安地向四周的懸崖瞭望。
葉齊在不遠的對面,單手拄刀,也在驚愕瞭望。
雖然他們一直在看,卻還是沒有看到那個身影來自何處。沒有江湖上任何一個幫派的掌門出現時的那種隆重和華麗,一個白發銀須的老者從天而降,那身形分明已非常老邁,甚至有些彎腰曲背,可是他的身法卻無比靈動,比一個小孩子的身體看上去還要柔韌。
他飛身落在葉齊和楚輕寒之間的空地上,将手一揮,四下的丐幫弟子停止了敲擊,收起棍棒,卻并未後退,只是将楚輕寒圍在中間。
這是一個滿臉滄桑的老者,臉上細密的紋路仿佛記錄着他經歷的漫漫歲月。一雙渾濁的眼睛,一身褴褛的布衣。這個老者若是在別處出現,沒有人會将他當成一個武林高手,因為他分明就是一個身體孱弱的窮苦老人。
楚輕寒的面頰抽搐了幾下。這個老人,為何有些面熟?
“你……你是……”楚輕寒突然睜大了眼睛,“你是飛龍堂駐守在福壽集墓地的那個老趙?”
趙幫主笑起來,滿臉的皺紋也在跟着細細顫抖,“楚莊主好眼力,你與我也就只有一面之緣而已。我雖然是丐幫幫主,卻一直懶得參與江湖中事,唯有司馬堂主給了我一地安身,在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修練武功。你說殺楊登的人是端木落雪,這個我早已知道,這裏面的前因後果,我都清楚,不勞你多費口舌。”
楚輕寒雙手忍不住地顫抖。這個老趙一直在福壽集外的墓地裏,與司馬卒過從甚密。雲霧谷戰中司馬卒襄助端木落雪向桑雨遙出手,之後便在老趙的小屋裏養病,而端木落雪時常去那裏給他診治。如此說來,端木落雪與這位丐幫幫主早已熟識,甚至,都有知道他身份的可能。
楚輕寒身心冰冷。她率領錦衣衛在紫雲山追殺端木落雪,她卻墜崖失蹤無處尋覓。錦衣衛在搜山中曾經發現了司馬卒的蹤跡,曾令她不勝驚駭。司馬卒原本受命繼續在巫山守望雲霧谷,可是卻突然出現在這裏,還不知是被什麽人帶走了,從留下的痕跡看,最有可能帶走他的人就是禁族的人。
那麽,司馬卒出現在紫雲山,又被禁族救走,都是端木落雪的安排?而這位丐幫幫主,也許已參與其中。難怪雲霧谷戰後和紫雲山戰後,她所有的身份,龍神幫的全部秘密,那麽快就傳遍了江湖。
丐幫,原是天下人數最多,範圍最廣的幫派,他們傳遞消息的速度,比楚家莊更加迅速。
“端木落雪……她竟然在暗中做了這麽多事……”她閉上眼睛,瑟瑟發抖。
趙幫主搖搖頭,“姑娘,你還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司馬堂主感念端木莊主救助之恩,自己願意跑到紫雲山相救。而我呢?則是悄悄跟随他而來。我确實見到過端木莊主,她告訴了我你和龍神幫的秘密,這樣的事若是再瞞着武林同道,我這個老乞丐就更不能算得上是丐幫幫主了。”
他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司馬堂主雖然不知道我的身份,卻對我很是照顧,而且,飛龍堂在巫山雖然一幫強盜的行事,做的壞事不少,不過司馬堂主對我,卻還是不錯的。我隐藏身份住在那個小屋子,一者是修練功力,另外也想暗中探聽龍神幫的秘密。可惜的是我找錯了分舵。這個司馬卒,除了飛龍堂和雲霧谷,他都一無所知……”
楚輕寒道:“可是,楊登,确實是死于端木落雪之手。這是我親眼所見的。”
趙幫主道:“楊登這個家夥,丢盡了丐幫的臉。丐幫南分壇被毀,都是他的責任。不過這麽大的損失,我自然會去調查清楚的。丐幫弟子早已找到了那個客棧,從一個幸存的夥計口中探聽到了當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他說完,突然回頭看着葉齊,“這位少俠,看起來也曾迷戀過這個女子吧。不過,你也一定已經認清了她,情願與她決斷了。讓楊登這樣的人擔任護法,乃是我的失職,而多年前林海對秋公子挖墳掘墓之事,我也一直不曾有勇氣向靖大俠玉大俠和浣刀山莊道歉,更是我的失德。如今,這個女子憑借着原屬于我們門派的武功,危害江湖,我若再不聞不問,簡直就白活了這麽大年紀了。”
葉齊滿身鮮血,睜大眼睛盯着趙幫主,“你……要殺她?”
“她學了丐幫失傳的秘笈,就是丐幫的人,我要為丐幫清理門戶。”趙幫主面對葉齊微微一怔,“怎麽?難道少俠對這個女子還餘情未了?”
葉齊長嘆一聲,“對她,還有何情可言?方才她在浣刀山莊前面,傷我小師叔那一招,還有方才對我發出的那一招,分明就是取我們性命的招數。不過,我若是與她一樣的手段,那我與她的為人,還有何區別?”
趙幫主聽了,颔首嘆息道:“是啊,說起來善惡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楚輕寒,如今你孑然一身,所有你在意的東西,你都沒有得到。這已經是對你的懲罰了。不過,屬于丐幫的本門秘笈,你是不可以拿走的,需要給丐幫留下。”
楚輕寒聽着他們說話,原本還有幾分驚悸。逐漸的,她的神色變得不屑起來,雙手按在琴弦上,擺出了攻守兼備之态。
“趙幫主,雖說魔音七弦原本是丐幫的秘笈,可是早已失傳,收入了朝廷的寶庫。如今你雖然是丐幫幫主,想必也從未修練,想要拿走,太自信了吧?你若不嫌棄,可以與輕寒一戰,若是戰得勝我,再拿走魔音七弦不遲。”
趙幫主聽罷,禁不住仰天大笑,“你這女子,事到如今還不醒悟。我雖然沒有練過魔音七弦,當然也不懂得這種武功,不過你不要忘了,魔音七弦既然是丐幫本門的絕技,它的內力基礎自然是丐幫的內功。”
楚輕寒全身一震,臉色突變,按在琴弦上的手也絲絲顫抖起來。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她的目光只有短暫的失态,眸子中便射出兩道寒光。
可是,她的琴音卻未發出來。
四周圍繞的丐幫弟子突然隊形突變,棍棒卷起一陣疾風,而楚輕寒的手指還未撥弦,便先脫了力,雙臂的手肘間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楚輕寒慘叫一聲,來不及反應,感覺趙幫主的身影已到近前。身上多處穴位猛震,真氣早已無法接續,身體好似一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耳邊只有打狗棒陣的風聲和呼喝聲,她全身無力地倒在地上,古琴從膝上滑落下去。
棍棒聲徹底停歇,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讓她慢慢坐起來。楚輕寒睜開眼睛,面前是趙幫主那張蒼老的臉。
他雖然親手廢除了她的功力,臉上還是布滿了憐惜。
“說實話,當我聽說楚家莊的莊主練成了丐幫失傳的絕學,我心裏是萬分高興的。這秘笈遺失多年,江湖間早已無人修練,不僅如此,練這種武功也需要非同一般的根骨,還需要受不少的苦。楚家莊是名揚天下的名門正派,義舉廣布天下,楚家莊莊主可以練成這種武功,也算是丐幫之幸。可惜……”
楚輕寒無力地擡眼看了看他,冷哼了一聲,“我技不如人,雖死無憾,你殺了我吧!”
趙幫主站起身,搖頭長嘆。
楚輕寒身心俱冷,閉目受死,忽聽耳邊傳來葉齊的聲音,“其實,你知道麽?你的琴聲,若是沒有魔音七弦,才是最好聽的。”
楚輕寒一驚,睜開眼睛盯着他,“你說什麽?”
葉齊渾身鮮血,站在她面前狼狽不堪,可是他的身形還是那樣威武,氣勢也絲毫不減。
“你知道楚家莊的人為何會同意你做莊主?其實并非是因為你擁有絕世武功。要知道楚家莊從來都不是一個以武功推舉莊主的門派。我聽說從前,楚家莊有一任莊主,武功平凡,卻擁有舉世無雙的琴技。她的形象直到如今也沒有被人們忘記,成為了楚家莊的象征。”
楚輕寒忍不住驚愕得盯着他不放。
葉齊道:“我雖然對你已經情斷,但是依然懷念幼時的你,那個時候,你的琴技就非常好,我那時候就很贊賞你。如今,沒有了魔音七弦,也許你會認為你沒有了一切,但是我卻覺得,你是卸去了負擔。”
楚輕寒一言不發地聽着他說,一面顫抖着将落在地上的古琴托起來,認真拂去上面的塵土和雜草。然後,她緩緩站起來,将這張琴緊緊抱在懷裏,默默走出人群,默默向山谷外面行去。
她武功全失,步伐很慢,背影也沒有了從前的從容飄逸。漸漸的,那個身影便消失在了山野蒼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