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山谷,對于楚輕寒和葉齊,都是很熟悉的一個地方。這個地方距離浣刀山莊不是很遠,被懸崖峭壁所環抱。去年冬天,大雪封山之時,在蒙面的錦衣衛追殺下,端木落雪和柯不逢就是在這裏雙雙落下了懸崖。
當時葉齊在這裏發現柯不逢的佩刀,曾經以為小師叔已死,與幾個師兄弟哭得一塌糊塗。
此時,晚春的氣候已然帶上了初夏的暖風,到處綠草如茵,枝繁葉茂,可是這直上直下的峭壁,還是令人禁不住泛起追思。
葉齊停下腳步,回頭面對着正在擡頭看着峭壁凝思的楚輕寒。他的目光很凝重,絲毫沒有平時愛開玩笑的樣子,而楚輕寒也在他的凝視下收回了思緒,看着他的眼睛時,視線竟禁不住在閃躲。
“是不是無論我問你什麽,你都會承認?”葉齊終于說出來,聲音有些顫抖,“你會說,我知道的一切都是真相,是麽?”
楚輕寒苦笑,嘆了一口氣道:“是,端木落雪從這裏逃生以後,便将我的一切說出來,也将龍神幫的秘密揭露了出來。這個消息傳遍了江湖,早已不再是什麽秘密了。”
葉齊低下頭沉默。
楚輕寒道:“葉齊,你叫我到這裏來,究竟有什麽事?是想要證明你聽到的都是真相,還是想要聽我解釋?”
葉齊搖搖頭。
楚輕寒彎腰将古琴放在地上,抖抖衣袖,後退了兩步,低頭看着那張琴,“葉齊,你真的喜歡我麽?”
葉齊移開視線,沒有說話。
楚輕寒微微一笑,“無論如何,這一世有一個人喜歡過我,我也已經滿足了。”
葉齊禁不住回頭睜大眼睛盯着她,“原本你可以擁有很多人的擁護,成為名動江湖的一代莊主。你知道麽?就算你從未喜歡過我,我都一直在暗中關心着你。可是現在……你告訴我,你接近浣刀山莊,是因為真的喜歡我小師叔,還是因為絕密刀譜?”
楚輕寒依舊看着那張琴,“無論到什麽時候,我都承認,我确實喜歡柯不逢。我接近浣刀山莊,自然是因為他在浣刀山莊,但是絕密刀譜,朝廷想要獲得納入秘笈寶庫的東西,我自然也要不遺餘力去獲得。”
她再次搖頭笑笑,“有什麽用呢?就算沒有端木落雪,他也從未喜歡過我。我和你一樣,從來沒有在意過。我默默關心着他,看着他,可是他,居然從不曾看我一眼。他心甘情願跟着端木落雪一起跳下懸崖絕壁,卻可以狠得下心向我甩出五把飛刀!我與端木落雪,有什麽區別麽?為什麽你們浣刀山莊就可以包容她?難道她接近浣刀山莊不是別有目的麽?現在浣刀山莊面臨的危機,還不都是她造成的?我搞不懂她與浣刀山莊有何仇何怨,但是我知道,她真的是要毀了浣刀山莊才心滿意足。”
葉齊低聲道:“只能說,我們都愛錯了人……”
楚輕寒哼了一聲,“你叫我來,就是要對我說這個?”
葉齊道:“我想要告訴你,我不再愛你了!”
他頓了頓,提高了聲音,“我和小師叔都愛錯了人,那麽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不再去愛。但是,既然喜歡了這麽多年,我希望可以親手為這份愛做個了結。”
他說着,緩緩拔出佩刀,陽光下刀鋒亮得炫目,讓楚輕寒都禁不住微微眯眼。
她看着那凜冽的刀鋒出鞘,突然冷笑了一聲,“葉齊,你以為,你可以殺了我麽?”
葉齊道:“我可能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習武多年,一定會盡平生所學,與你一戰。無論是我殺了你,還是你殺了我,我都心甘情願。”
楚輕寒哼了一聲道:“你是自己找死。我知道,其實你還是愛我,是麽?”
單刀在身前劃過一道刀光,刀鋒發出尖利的震蕩之音。葉齊二話不說,身形躍起,淩空翻轉,雪亮的刀光向楚輕寒席卷而來。
楚輕寒分明看到他的刀風臨近,腳尖輕挑,橫在地上的古琴立即彈跳而起。她伸出左手一把攬住琴身,右手五指如鈎,裂帛般的琴音響起,一道無形之刃帶着真氣的震蕩先向葉齊迎來。
葉齊身在半空,已感覺到蓬勃氣浪的襲擊,立即改招。單刀在手中舞動如雲,與襲來的真氣猛烈碰撞,身形也暫時後退。
楚輕寒唇角輕勾。葉齊和柯不逢的武功,在浣刀山莊的弟子中都是頂尖的水平。對于她的魔音七弦,他們認真應對也許是可以走上幾個回合的。但是魔音七弦遠距離攻擊,使他們的刀法根本沒有近身的機會,而且她的內力,也是他們望塵莫及的。
所以,這一次就算葉齊用盡全力,也難逃一敗。一個人的感情并不是說要結束就可以馬上結束的,葉齊嘴上說着不再愛她的話,可是他的行動卻這樣傻,難道他就是要死在她手下以求解脫麽?
葉齊說要盡平生所學,果然應戰認真無比。他與柯不逢是同一種的武功路數,可是又不盡相同。柯不逢的刀法靈動飄逸,變化莫測,而葉齊的刀法則更加威猛霸氣,大開大合。
楚輕寒點頭嘆息,說起來她與他們都是相仿的年紀,只是她遇到了武林秘笈,而他們,雖然自幼學的是三十六路斷魂刀,可是那一路真正成為高手的絕密刀譜,他們并未接觸。于是,無論是葉齊也好,柯不逢也罷,都與她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在默默欣賞葉齊的刀法。
她的手下留着餘地,與葉齊戰了多時。山谷中充溢着刺耳的刀鳴之音。魔音七弦的鋒刃下,雜草四散飛揚。
直到葉齊終于快要拼盡了所有,她的手指在琴弦的動作也越發加快了起來,真氣也越發淩厲。葉齊躲閃不及,肩膀胸前已被劃了幾道傷口,雖然都只是皮外傷,但出血卻很多,看去混身是血,讓人不忍直視。
看着他依舊在仗刀全力應戰,楚輕寒微微鎖眉。葉齊,不是我狠心,是你自尋死路。
她的手指按上幺弦,指間真氣凝聚,以葉齊目前的情況,這一着之下,必定命喪當場。她咬咬牙,運足內力,一道淩厲無比的琴音如閃電般飛出去。
就這樣吧,既然早已無法挽回,就與過去的一切徹底決斷。柯不逢也好,葉齊也罷,一死一廢。若說不再愛了,那是她不再去愛才對。
正在葉齊面對着這道無法抵禦的真氣只能束手就斃之時,草地上好似有一片狂風卷起。那掌風力量恢弘磅礴,與那道琴音強烈碰撞。楚輕寒大驚,自從練成魔音七弦以來,她好像還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深厚的內力。
琴音被掌風接住,四下突然爆發出一陣喊殺聲。楚輕寒被那掌風所迫,後退了五六步,忙擡頭看去。只見荒野草叢中突然閃出了一隊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個個手中持棍,飛快地向這邊聚集過來。
丐幫!
楚輕寒驟然心驚。雲霧谷戰後,她率領龍神幫飛龍堂的人在一個客棧趕上了丐幫南分壇的殘餘力量,覆滅了南分壇。自那以後,她還沒有與丐幫的人打過交道。早已聽說丐幫幫主是一個武功高深莫測的老者,年紀連他自己都已記不清,而他的武功,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
不過,這位老者多年來未在江湖露面,江湖中人雖然都聞其名,但幾乎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面前如此強悍的功力,如此磅礴的氣勢,難道是丐幫幫主本人?
楚輕寒正在驚愕,丐幫弟子已經按照一種特殊的隊形将她圍在了當中。他們的口中在悠長呼喝,手中的棍子在地上敲擊出規律的節奏。
丐幫的打狗棒陣。
楚輕寒禁不住寒毛直豎。丐幫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大分壇,在巫山,南分壇被她所襲,幾乎是全軍覆滅,丐幫這次找上她,一定是來報仇的。
沒有選擇,只能奮力一搏,拼個魚死網破。
手中琴橫,楚輕寒一手按琴,盤膝坐下,低頭傾聽着四下規律的敲擊聲。
葉齊在對面也已怔住,單手拄刀,愕然看過來。
一串渾厚的笑聲在半空響起來,聲音像個老人,但氣勢分明還很年輕。
“多年未出江湖,今日就來看一看魔音七弦的傳人……”
這種雄渾的內力傳音震得人耳膜疼痛,楚輕寒立即停手擡頭,睜大了眼睛。
“前輩莫非就是丐幫幫主?晚輩楚輕寒失禮。”
那個聲音突然嘆了一口氣,“說什麽失禮,你用的原本是我們門派的武功,卻将我們門派的人殺得片甲不留。我作為幫主,本應該為手下的弟兄負責,然而我一心醉心武功修練,耽擱了很多門派和江湖的大事,真的是無比汗顏。”
楚輕寒擡頭四面打量,斷崖絕壁間草木被風掠過,飒飒作響,卻全然不見人影。
“前輩容禀,我知道魔音七弦是丐幫早年間失落的武功,創始人原是一位丐幫長老。我雖然得自朝廷,但是對于丐幫,我還是心懷感念的。”
那個聲音道:“多少年來,朝廷對于武林秘笈就非常忌憚。許多門派的秘笈都在無聲流失,可是現在,為了獲取秘笈,朝廷竟然會動用刀兵?看來當今天子對江湖的打壓之勢是前所未有的了。”
楚輕寒咬咬牙,擡手抱拳道:“前輩率領丐幫弟子前來,自然是因為南分壇楊護法被殺一事。其實楊護法并非死于小女子之手。”
“哦?”那個聲音毫無情緒,“你說,楊登不是你殺的麽?”
楚輕寒道:“殺死楊護法的兇手,正是目前朝廷通緝的欽犯,端木山莊莊主,端木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