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不要喜歡師無涯
自那日過後付清秋閉門不出,韋氏命人去請,也只是托病不去。
一回兩回倒還說得過去,可一連大半個月不出門,韋氏只得審問綠柳雲露,綠柳裝作不知,雲露心裏沒底,也說不出緣由。
如此一來,韋氏更是慌了神,幾次去見她都被攔在門外,付清秋則躲在房裏,蜷縮在錦被裏。
“清秋啊,阿娘擔心你,快開門讓阿娘瞧瞧,可是病了,又或是誰惹着你了,阿娘為你說理去。”韋氏捶胸頓足朝裏喊道。
她就這一個乖乖女兒,如今閉門不出,不肯見人,韋氏聲淚俱下,哭得兩眼高腫。
付清秋不作回應,置若罔聞。
無論韋氏如何哄勸,裏頭毫無聲響,韋氏兩眼一紅,攥着手絹擦淚,“清秋,讓為娘瞧瞧你,好讓我放個心,別自個兒躲着生悶氣。”
“我懷你時那麽艱辛,是瞧不得你受丁點兒苦,你如今接連幾日悶在屋裏,別将你悶壞了。”
韋氏淚流滿面,心中大恸,一口氣險些沒順上來。
雲露小心上前道:“夫人,別急壞了身子,姑娘許是病還未痊愈。”
韋氏橫眉睨她一眼,深深嘆氣,只得先離開。
待到晚間用飯時韋氏同付彰談及此事,付彰食之無味,訝然問道。
“是為何事這半個月不出門?這幾日汴京正熱鬧,平日她不是最喜歡了?”付彰語氣凝重,起身直奔後院。
韋氏并一衆仆婦緊随其後,雲露和綠柳守在廊下,忽見付彰和韋氏在月夜下快步而來。
“清秋,爹爹給你帶了外國使者進貢的宮花,是官家賞賜的,出來瞧瞧罷,清秋。”付彰輕叩房門。
韋氏也出聲喊她,裏頭卻和白日一樣,靜得出奇。
付彰憂道:“清秋,有什麽事有什麽委屈和爹爹說,別悶在屋裏。”
房內燭火翩然欲滅,燈影昏昏,付清秋将就吃了半碗粥,房外身影仍在,讓父母着急心焦,這并非她的本意。
“爹爹,阿娘,我困了,這幾日春困不适,只不想出門而已,別擔心我,阿娘等我好些了再向阿娘賠罪罷。”付清秋掐滅紅燭,重歸黑寂。
韋氏聽罷,連連蹙眉,道:“清秋若是病了,咱這就去請大夫,出來見見阿娘叫我們放心。”
付彰攔下韋氏,“罷了,讓她歇幾日。”聞言,韋氏只好和付彰一道離開。
付清秋仍不出門,只悶在屋裏,不論誰來都托病不見,可她想見的人,卻一次都沒來。
午間用飯時雲露因被韋氏叫去問話,只留綠柳在。
春息漸遠,孟夏已至,庭前青梅樹枝葉如浪,碎金照入房內。
少許金光落在付清秋眉梢發尾,她側趴在桌上,怔怔地發呆,綠柳見她清瘦了不少,便沒忍住輕聲問道。
“姑娘為何事如此傷心?”綠柳擱下菜碟,盛出一碗清粥,“姑娘,再是生氣,也不能和自己過不去不是?”
付清秋唇色泛白,比先前落水更顯虛弱,她輕掀眼簾,擡眸看綠柳,拉着她的手讓她坐下。
“綠柳,我心裏藏着的事兒,即使不告訴你,你也知道,但怎麽和別人說都無用,他們只會說我一根筋,腦子笨得轉不過來。”付清秋淚意蒙蒙,杏兒眼汪着水,卻并沒有哭。
綠柳心疼地看着她,靜靜聽她說話。
付清秋緩聲,道:“我什麽都知道,心裏比誰都清楚,可是我喜歡了無涯哥哥十二年,十二年太長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掉。”
光影交融,綠柳反握住付清秋的手,輕聲說:“姑娘心腸好,生得好,是最好的人兒,日後說不定會有更好的郎君。”
付清秋固執地搖頭:“可我只喜歡無涯哥哥。”
綠柳不再勸,也不知該如何勸,待到付清秋用過飯,綠柳關門退去,付清秋慢騰騰地往書案去,從黃梨木書架上取出一沓印花箋。
數十張印花箋疊在手心,厚厚一沓,付清秋抽出最底下的一張,碧色箋紙上密密麻麻的幾行字。
——再不要喜歡師無涯。
付清秋提筆一遍又一遍地寫下這句話,烏黑墨汁糊在紙上,她的字歪歪倒倒,印花箋沾水暈開。
午後閑暇日光沿窗攀上書案,付清秋再寫不下去,呆呆看着師無涯三個字發愣,淚水奪眶而出,就算寫上一千遍一萬遍,她也明白,她不會因此不喜歡他。
她哭累了,寫累了,渾渾噩噩地趴在書案上睡了過去。
窗外青梅樹枝葉搖曳,淡黃瑩白的花苞随風飄搖,綠柳雲露在廊下打盹,絲毫未發覺院前來回踱步的身影。
“三哥,去看看清秋罷,她這幾日不肯出門,我們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三哥你去勸勸罷。”付清歲眉頭輕蹙,憂道。
她前些日子去見付清秋被擋在了門外,後來聽綠柳說付清秋是誰也沒見,并不單單只對她如此。
從前付清秋哪有生過這麽久的氣,付清歲不知如何安慰妹妹,但卻明白誰最能牽動她。
師無涯朝那緊閉的房門望去,眸中交織着付清歲看不清的情緒,忽明忽暗,像是明月下的一灘死水。
“這半個月,她一次都沒出來過嗎?”師無涯仍看着那兒。
付清歲颔首道:“沒有,三哥,大哥和二哥都去看過清秋了,三哥也去看看罷,你心裏不也擔心着嗎?”
師無涯即刻轉身,一口否決,“我沒有。”
前幾日付清歲來尋付清秋時,正巧在院前遇着了師無涯,師無涯只道是經過并不多言,付清歲也沒多問。
“付二姑娘向來如此,過幾日便又好了。”師無涯正欲離開,付清歲見此,當即攔在他身前。
“三哥,清秋始終是個小姑娘,再這樣下去恐怕會生病。”她凝眉道,“就去看看罷。”
師無涯眸光凝滞,似在思索,付清歲拉着師無涯往院裏去,她順勢躲在青梅樹後,推了他一把。
付清歲眼神示意他去,綠柳聽見聲響,吓了一激靈,擡眼見是師無涯,心下更是吃驚。
綠柳迎上前去,低聲道:“師郎君既來了,就去看看姑娘罷。”
師無涯眉心緊蹙,眼中躊躇萬分,綠柳覺察到,便又說:“師郎君能來,到底是關心姑娘的,這會姑娘正醒着。”
綠柳心知師無涯能來一次不容易,何況付清秋心裏是念着他的。
付清歲探頭望去,只見綠柳和師無涯在說着什麽。
過了好半晌,師無涯慢步走到付清秋門前,綠柳則适時退下。
師無涯停在木門前,良久,他才緩緩擡手叩門,輕輕地一聲,沒有回應。
再一次輕叩,仍舊無聲,師無涯越敲越輕,始終沒聽到聲響,心裏驀然松了口氣。
付清歲躲在青梅樹下觀望,不見付清秋開門,也不見師無涯轉身,可他卻也不再叩門,付清歲心中有疑。
正當付清歲以為師無涯要走時,付清秋忽然出聲,驚得付清歲靠緊了青梅樹。
師無涯悄然擡眸,只聽付清秋嗡聲問:“是誰?”
付清秋從睡夢中驚醒,擡眼一望就看見了門口颀長的身影,有些眼熟,卻因剛睡醒意識朦胧沒能認出。
何況她心裏清楚師無涯并不喜歡她,又怎麽會突然出現。
那人遲遲不開口,付清秋只淺淺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她心裏發慌,回過神來把桌上的印花箋收好放回書架上壓着。
付清秋留了一張幹淨地印花箋,出神地亂畫,見外頭那人還在,便問:“是誰在外頭?”
“綠柳呢?”
“是我。”師無涯壓低聲音。
付清秋手上一抖,怔怔地盯着她寫的幾行字,只要一提筆就是在寫這幾個字,付清秋急忙擱筆,将印花箋揉成一團随手扔在書架後面。
“聽聞你這幾日心緒不寧,身子不适,我來看看。”師無涯眼神慌張,為難地說出這句話。
他的語氣如此明顯,付清秋又怎麽聽不出其中端倪,她挽好袖子,道:“無涯哥哥,來看過了就回去罷。”
師無涯眸光一冷,直盯着木門,他倒想看看此刻付清秋是如何說出這句話的。
只可惜,這扇門擋着他,不能窺探一二。
若是擱在以往,付清秋恐怕早已歡天喜地開門,如今她這樣,師無涯竟覺有些無措。
金烏高照,灼燒着他的後背,師無涯進退不能,付清秋的這一句話,叫他無所适從。
付清秋趴在書案上望着師無涯的身影,手裏握起筆,順着門上殘影一筆一畫地勾勒他的身形。
墨汁滴在她瑩白的手腕,蜿蜒流到印花箋上,付清秋頻頻蹙眉,心想他既來了,為了看她而來,何不聽他說些什麽。
師無涯見她不再說話,明知該走了,卻仍舊站在原地不動。
付清秋性子擰,難保她不會做出什麽事來。
“你這幾日為何不肯出門?”師無涯語調溫和,只這片刻,付清秋心裏那點死灰再次燃了起來。
付清秋擱筆,坐直了身子,眸光星亮,“我心裏有事沒想明白,無涯哥哥,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說到此處,付清秋鼻尖一酸,想起在付清歲院裏看見的秋千,委屈湧上心頭,止不住的流淚。
師無涯沒能聽出她語氣中的哽咽,心煩道:“什麽事?”
付清秋壓不住喉間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說:“你為什麽要……把秋千,給大姐姐……?”
“那不應該是我的……生辰禮嗎?”
師無涯驟然擡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她,可聽着她語不成調的哭訴,那些想要說出來的話便像是刺卡在了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