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的心裏只有你。”

付清歲見她急促而來,關切問道:“夜裏冷,別又惹了風寒。”

付清秋僵在原地,望着他二人好似畫中壁人,雲露綠柳匆匆趕來,見着此幕不免心底發怵,滿心歡喜想見的人卻和別人月下相會。

師無涯不為所動,一如往常辨不清喜怒,可付清秋心裏明白,他一定在生氣,只是礙于付清歲并不發作罷了。

付清秋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卻仍忍着傷心,問:“大姐姐怎在這兒?”

付清歲極其從容自然道:“出來轉轉,遇着了三哥出來,這會我也該回去了。”言罷,她即刻回身同師無涯作別,冬盈随她一道離開。

師無涯目光緊随着她,綿綿情意融在月色裏,叫付清秋心底一寒,可見得多了,她也只當是沒瞧見,仍在心裏瞞着自己。

待她一走,只剩兩人在夜風中無言相對。

雲露為她披上碧色卷草紋披風,随後二人退到廊下,留兩人獨自說話。

付清秋倒吸一口涼氣,她黯然道:“無涯哥哥,白日裏我的話還未說完,我想說完,況且你答應了我,我須得說清楚。”

師無涯回神,垂首看她,當即散漫着語調反問:“說什麽?”他唇邊勾起慵散地笑,“付二姑娘是不是記性不好,我不覺得你有什麽好和我說的。”

“可我要說清楚,不能讓你誤會了我。”付清秋見他要走,急道,“無涯哥哥你別走!”

師無涯背對着她,突然停頓下來,付清秋心下雀躍,卻又意外他真的停下,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個太過委曲求全,總在看着他的背影。

究竟在強求些什麽,思緒拉扯之間,付清秋晃了神。

師無涯靜靜地等她的下文,等了好半晌都不見她說話,原想催她,但那話哽在喉間,他只等着她。

夜風驟起,拂過紅花綠枝,師無涯不知付清秋在想些什麽,他百無聊賴地仰頭看星夜中的圓月,忽地回想起方才付彰與他說的那些話。

付彰問他為何不去此次科考,又問他日後有何打算,總歸問的是些前程功名,順道說了些昔年舊事談到了他的父親。

他已有十幾年未曾見過師遠,如今那張蒼老慈愛的容顏在他記憶中泛黃陳舊,付彰無端地談起他父親,師無涯心底不悅只當時未顯。

這世上,沒有人有資格提起他的父親,誰也不能。

“付二姑娘,是被風吹僵了,還是被水浸了,這會又說不出話來?是逗我好玩?”師無涯冷聲問道,并不轉身。

付清秋醒神攏了攏披風,忙道:“不是不是,我是發了會呆,無涯哥哥白日裏的事,我雖和你說過了,但此刻我再說一次便再不提了。”

“我與那郎君只是恰巧遇見,并無別的事,我的心裏只有你,不論如今還是将來,即使沒有婚約,我也會喜歡你,無涯哥哥,你回頭看看我罷。”

付清秋聲音很輕帶着一絲堅定,那聲音柔軟又堅韌不禁讓人心疼。

不管有沒有那一紙婚約,她都會喜歡他,師無涯在她生命中十二年,那是無法泯滅的存在。

付清秋慶幸有這婚約能夠讓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的喜歡他。

聞言,師無涯眼眸低垂,無動于衷。

“這話日後別再說了。”他沉聲說。

付清秋習以為常,只緊咬下唇,道:“無涯哥哥不喜歡聽,我日後不說了就是,只是我藏不住事,我還有別的事兒要問。”

見他不走,付清秋心下沒由來的歡喜。

師無涯問:“什麽事?”

付清秋往前邁一步,抿唇道:“今日雖是大哥哥的謝師宴,卻也是我的生辰,無涯哥哥我的生辰禮物呢?”

疾風驟起,吹得付清秋眉頭緊縮,師無涯黑袍墨發翻飛,巋然不動,恰巧擋在她身前。

“東西早送去了你院子,你且回去看罷。”話落,他決然離去。

見師無涯離開,雲露綠柳方才回到付清秋身邊,雲露關切道:“姑娘,剛起了好大的風,別吹出病來了。”

綠柳重新系好披風帶子,“雲露說得是,姑娘快回屋去罷。”瞅着帶子系緊了,綠柳方才放心。

付清秋大喜過望,現下恨不能飛回院子,只是她午後都待在院裏哪裏看見過秋千,便問雲露:“無涯哥哥今日可來了院子?”

雲露道:“今兒倒是不少人來,師郎君倒不曾注意,我和綠柳姐姐忙着清點,卻是沒瞅見。”

綠柳應道:“想是師郎君來過,我們沒瞧見,待會回去姑娘再瞧瞧。”

付清秋想,許是忙忘了也有可能,待她回去瞧一瞧便知道了,于是又火急火燎地回院子,途徑付清歲海棠院時,匆匆越過一眼,卻又是一陣風來,沒瞧見裏頭的光景。

她心裏着急,也沒曾注意到那棠花院裏晃動的影子,但腦海裏卻留了影,不作他想。

院裏早有婆子候着等付清秋回來,見她匆匆,因問:“姑娘上哪兒去了?今夜好幾陣大風,方才李媽媽又來問姑娘睡下了沒。”

付清秋不理,直往青梅樹下奔,綠柳向婆子道:“姑娘這會正忙,媽媽先去歇着,有我服侍姑娘。”老婆子得了閑,笑笑說綠柳貼心便回了。

綠柳跟着付清秋在青梅樹繞了好幾圈,又不死心地看了看一旁的松樹,并幾棵杏樹,檐下燈光澄明,院子說大不大,只一眼便知有無秋千。

綠柳心疼得蹙眉:“姑娘別再繞圈了,師郎君忘了也可能,這會冷着呢。”

方才起風過後又吹了好幾陣冷風,叫人身心一顫。

付清秋不肯停,誓要看到秋千,如今明知是一場空歡喜,卻仍不肯面對,繞着繞着付清秋眼底淚花打轉。

綠柳攔下她,抱在懷裏輕哄,“好姑娘,別找了,興許師郎君忘了,姑娘先回屋,雲露燒着炭呢。”

付清秋埋首輕聲啜泣,胸口顫着,綠柳自小和她一塊長大,長她三歲,見她哭得傷心,心也跟着揪疼。

綠柳知她喜歡師無涯,因而平日總順着付清秋,只是想她高興些,可這些日子,綠柳見師無涯這般行事,便再有好話也只得吞下去。

不多時,付清秋止住了淚,微微仰頭,小鹿似的眼眸汪着春水,如何能不叫人心疼,綠柳輕言細語地說。

“姑娘,進屋去罷,睡會便好了。”

付清秋乖巧點頭,跟着綠柳進屋去,雲露燃好安神香,滿室幽香清寧,付清秋心順了氣,長長地呼了口氣。

雲露道:“我剛去瞧了,師郎君着實送了東西來,不知是被那個小丫頭收着了,字寫得歪歪扭扭的,我認了好幾遍才瞧出來。”

“我見姑娘在找,便拿了出來。”雲露取出小木盒子放到桌上。

綠柳愁眉不展,凝着小木盒子出神,付清秋緩步上前,掂了掂木盒,大抵已猜到是什麽,原來這就是他送的笄禮。

原來不過是個尋常玩意,只叫雲露收好。

雲露道:“師郎君約莫是送的簪子,姑娘不瞧瞧?”她将木盒放回原處,付清秋不答,趴在桌上不言語。

雲露這才發覺付清秋不對,便向綠柳投去眼神,二人交換眼神,雲露恨自己魯莽。

一夜無話,雲露綠柳小心服侍,直到出了卧房才堪堪喘了口大氣,這回不必綠柳說,雲露也明白是所為何。

綠柳總覺不對,心裏悶得慌,待到雲露走後,綠柳方才慢慢回屋。

卧房裏付清秋靜靜地躺着,一如往常那般出神地望着帷帳,窗外透進些許銀光,付清秋早已将事捋了個清楚。

師無涯确實打了秋千,而那秋千不是為她打的。

哪能是誰?

想着想着,付清秋心裏發酸,淚珠滾滾,低聲抽噎。

當初師無涯問她想要什麽做生辰禮,原是為了付清歲,她心裏歡歡喜喜地期待,卻是一場空歡喜。

可那秋千真的是為付清歲打的嗎?

付清秋猛地坐起身,擦幹了眼淚,順手取了件披風推門而出,守夜的婆子正打盹,也沒聽見她的聲響。

風涼夜深,付清秋一路小跑,任風冷風灌入衣袖,她只想看一眼是否如她所想。

臨到付清歲院前,付清秋腳步慢了下來,院外石燈二三,照出樹影疊晃,付清秋被風吹得心亂,還未到院前就已胸悶緊張。

她走至院前,靜靜地站在院外,遠遠地往裏眺望,月光勾起海棠枝,一架秋千上落着層層疊疊的花瓣,風一吹又散了,架子晃悠悠的。

是了。

付清秋怔在原地,她心心念念的東西,對付清歲而言,只消一句話便可以拿到,不是她的不對,是師無涯心裏有她。

她早知道的不是嗎,為何還是會忍不住心酸流淚,付清秋如抽絲木偶,眼中倒映着秋千,晃啊晃啊,晃不回從前。

不知過了多久,付清秋艱難地走回院子,老婆子這才驚醒,發覺她出去了一遭,可此刻付清秋又關門進了屋,老婆子只得裝作不曉得省一樁事。

此夜深長,付清秋輾轉不見天明,時而發呆,時而流淚,她不知是在何時睡了過去,昏昏沉沉之間她又夢到從前在杭州的情形。

杭州小院裏的青梅樹下的秋千是師無涯為她打的,師無涯輕輕地推秋千,小心翼翼地護着她,那是屬于她的秋千,而如今卻早已遠去。

或許師無涯心底也是不願回到從前的,這個夢太過美好,于是付清秋又看着師無涯牽着付清歲的手,在她的身邊低語哄笑,而她只是個旁觀者。

從前在杭州的種種,如夢似幻,一景一物都如此的真切。

若可以,付清秋情願這場夢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