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花盆搬多了, 肩背勞累。魏如青一面享受着齊靖的按摩,一面發出疑問:“趙恒必定攀咬你,你确定聖上不會把你召進宮去?”
齊靖:“不會。”
魏如青:“為何如此篤定?”
齊靖:“星羅司獨立朝廷之外, 行刺探追查之事, 注定是這幫文武百官的眼中釘,一旦有機會,他們就會逼聖上裁撤星羅司。聖上看在眼裏, 絕不會給他們機會潑星羅司的髒水, 即便對我星羅司不滿, 也只會私下問責。”
“哦,那就好。”她舒服地又閉上眼睛。
齊靖笑着又道:“趙恒若被逼急了, 在今天這種大朝會上攀咬星羅司, 反倒是下錯了棋。”
那大殿上不知吵成了什麽樣子,他們卻在這裏搬花盆。
真潇灑啊。
此時, 安靜的大殿中,皇帝再次咳嗽兩聲, 皺眉問:“老六,你四哥都罵到你頭上了, 你還一言不發。就沒話想說?
竟未因四皇子提到星羅司而動怒, 而是把話題扯到六皇子頭上。
趙佑突然被點了名,慢悠悠站出來:“啓禀父皇, 清者自清。”
“呵, ”這話把皇帝聽笑了,“這種話別人說說就罷了,你就別拿來用了。你說說, 當日到底怎麽回事?”
當日老四告到禦前,稱那魏娘子欺辱了孫二姑娘, 他欲替心上人出口氣,便出手吓唬吓唬魏娘子。
誰知,意外發現破虜将軍與那魏娘子是舊識。那關系扯來扯去,最後扯到了齊靖頭上。
如今他又說,其實老六當時也在場。
老四必然沒說實話,皇帝聽得腦殼痛,事涉老六,就更是痛上加痛。
趙佑無奈笑道:“父皇,您也知道,兒臣喜歡寄情山水,那日碰巧去山上看風景,瞧見了那一樁事罷了,從頭到尾不曾露面。怎麽到了四哥嘴裏,竟成了特地過去的……四哥,你監視我就罷了,居然還潑髒水。”
倏爾一臉驚訝,反應過來什麽,“呀!難不成,因為父皇為我與孫二姑娘賜婚,你懷恨在心?”
滿堂大臣不知父子三人具體在扯什麽,只覺得好亂的關系。他們又把目光投到了破虜将軍身上。
沒錯,剛才提到了他。
顧飛羽被那麽多雙眼睛盯着,不站出來說點什麽,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道:“陛下!魏娘子乃是臣亡妻的侄女,臣見她遭遇刺殺,自是要出手搭救。據她稱,她是因發現四殿下害死了闵國公府大姑娘,才會被四殿下追殺滅口的……并非四殿下如今所說,是為了替孫二姑娘出氣。”
略有一頓,“今日,孫二姑娘敲響叩天鼓,狀告四殿下,臣才突然明白過來,有沒有可能——魏娘子一開始與孫二姑娘交惡,是在保護孫二姑娘?其實,她二人都知道是誰害死了闵國公長女,卻忌憚對方淫威,只能先忍辱蟄伏。臣覺得,若想知道真相,不如宣孫二姑娘上殿問個清楚。”
皇帝他扶額,更亂了更亂了。不過還好,這顧飛羽沒扯星羅司。
顧飛羽當然不會扯到星羅司身上。
初二那天,魏如青早與他說清楚了,趙恒當時的目的是挾持她為人質,威脅、震懾齊靖,但實情最好別提,當堂只需死咬四殿下草菅人命即可,弄複雜了反而壞事。
未料到,倒與英國公提的那樁殺人案呼應上了。
顧飛羽話落,趙恒瞠目結舌。
那闵國公府大姑娘是意外溺亡的,一開始就沒想弄死她。
抓魏如青也只是要抓活的。
那何三更是離譜,人是齊靖殺的!
他正要辯駁,剛站起來的闵國公撲通又跪下去,聲淚俱下:“求陛下主持公道啊!聽得顧将軍之言,臣才後知後覺,四殿下原來想連臣的二女兒也想殺啊!”
胡扯!趙恒聽得七竅生煙:“闵國公!我一直向你求娶令愛,愛慕于她,怎麽可能對她動手!說話要憑證據。”
對方陰冷的眼神投過來,闵國公渾身一激靈,突然被這可怖的眼神盯得想起來件重要的事——
婚事原本是一口咬定的,要不是蔣氏拖着,已經成了。他其實早已向四皇子交了“誠意”,有罪證捏在對方手裏。眼下他反撲四皇子,若四皇子倒下,拔出蘿蔔帶出泥,自己也脫不幹淨。
闵國公登時又歇了氣,再嚎不起來。
按下了闵國公,卻又六皇子輕笑了聲:“四哥這個時候要證據了,方才空口白牙,硬把我和星羅司綁在一起的時候,怎不講證據。”
趙恒咬牙切齒:“你們蓄謀已久,故意挑在今日發難,根本就是……”
“夠了!”只聽得上首一聲怒喝。
大殿之中,霎時安靜。
皇帝撐着額頭,滿面疲憊:“不就是一樁命案。闵國公既懼怕你老四的淫威,又想做你的岳丈,選擇罔顧女兒冤死。可闵國公夫人卻不願女兒白死,非要較真,這才鬧到禦前。咳咳……”
這回是真氣得咳。
“此事朕一定會還闵國公府一個公道,老四是否還有其他暴行罪狀,該查的查,就不要在這談論國事的大殿之上喧嘩吵鬧了!”
文武大臣都不清楚争執的內情,見天子發了威,自是閉上了嘴。罷了,只要天子不願意,吵再兇也吵不出個儲君。
凝輝殿終于安靜下去,皇帝總算緩得口氣,趙恒也緩得口氣。
就在這時,卻又忽聽得一聲“父皇”!
嗯?
不是四皇子,也不是六皇子,仔細一看,站出來的是大皇子。
皇帝眉心一皺,不耐煩:“你又有何事?”
只見大皇子話不急先說,倒先雙膝跪下,磕了一個響頭,再從袖中抽出一份折子。
“父皇,兒臣要狀告劉貴妃毒害兒臣母妃!”
這是什麽話!大殿裏霎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不得了,今兒一條國事都還沒理呢,全聽了皇室家私。
皇帝頭痛欲裂,恨不得當場暈倒:“夠了!宮裏的事,到皇後跟前去分辯,朕退了朝自會去旁聽。”
大皇子卻全當沒聽到皇帝說什麽,只管哭泣道:“兒臣知道,父皇這麽多的兒子,不在乎兒臣一個。兒臣有何委屈,父皇聽了也就聽了……這折子,兒臣早已寫成,一直揣在袖子裏不敢拿出來,怕父皇不肯為兒臣做主,更怕得罪了四弟啊!”
趙恒煞白着個臉:“大皇兄,怎麽你也……”
大皇子只怕說不完話,哪裏容趙恒詭辯,飛快地往下道:“今日,兒臣再也忍不下去,一定要揭穿劉貴妃母子惡行!”
衆所周知,當年太子薨逝以後,大皇子作為長子,是立儲的不二人選。可其母榮妃突然暴斃,大皇子又多次被指出行為不端,這太子之位也就離他越來越遠。
如今四弟六弟風生水起,朝堂之上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他所受的苦,若不報複回去,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瑞玉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證據,交到他的手上,那不是一封信,那是一把劍。今日,不刺出這一劍,還要等到何時!
皇帝揉着額角擺擺手,讓人把那折子拿上來。
大皇子不搭理趙恒的阻攔,執意往下說道:“當年,我母妃明明又懷了龍嗣,請脈的太醫卻隐瞞不報,竟轉頭報給了劉貴妃。劉貴妃命太醫開了所謂的‘安神湯’,我母妃喝下以後便落胎小産,遭遇血崩,不治而亡!”
大殿之中,大皇子悲涼的聲音回蕩着。
“我母妃一向身體康健,怎會因為那麽小月份的落胎就流血不止!終是太醫背下誤診之罪,被逼自殺。可那太醫心有不甘,死前留下了自白書,交予家人保管。老天有眼,終于叫兒臣找到了這封信。父皇,信已随折子奉上,還請為兒臣主持公道,為兒臣的母妃主持公道!”
皇帝哪裏有心看這個,今日之事全然脫離了掌控——有人在圍剿老四,逼他這個皇帝做出取舍。
他瞟了折子幾眼,又瞄了眼老六。老四在聲嘶力竭地辯解,老六卻一臉事不關已,好像這一切與他無關。
皇六子,是他諸多兒子裏最令人忌憚的一個。此子究竟實力如何,叫他這個天子都看不透。
呵,他今天偏不做取舍。
皇帝放下折子,還是那句話:“後宮之事,先交皇後處置,若真查出毒殺,朕會親自過問。”
這麽大的事,竟交給皇後處置,皇帝明顯還在偏袒四皇子,在場每一個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罷了,今天不要再白費力氣了,等下一場了。
可大皇子等不了下一場,今日若不扳倒老四,他的下場必然凄慘。
皇帝話音剛落,他急得手腳并用爬向玉階,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父皇!兒臣等不得,兒臣揭穿了這天大的陰謀,怕沒命啊父皇!”
他的眼淚灑在玉階上,可皇帝只是滿臉不耐煩:“大皇子殿前失儀,還不速速帶下去。”
兩個太監立即上了前來,一人拉住大皇子一只胳膊,就要帶出大殿。
“太子殿下——”
鴉雀無聲的大殿裏,突然響起六皇子的聲音,“太子殿下也是一場小病就去了,不知,是否也有太醫院的失職。”
大殿內突然安靜得可怕。
他這哪裏是在說太醫院,是在趁水行舟,懷疑有人毒害太子。
說到太子,那可就不止是後宮中事了,大殿中議論之聲再壓不住。不出片刻,便又有人站了出來——
“陛下,後宮之争素來波及前朝,不可大意啊!依臣之見,還是招三司會審吧!”
“先太子之死實乃國之憾事,既重提了,不如再次徹查,究竟是太醫院之責,還是有人作祟,不當留任何疑點。”
“若真如此,劉貴妃母子視人命如草芥,想殺就殺,手段狠辣是一脈相承。若這是誣陷,還當查清,還其清白啊。”
大皇子掙脫桎梏,激動喊道:“父皇,您聽到了嗎,劉貴妃為了他的兒子,敢毒殺我的母妃,焉知她不敢毒殺太子!”
趙恒怒得想要揚手打人:“胡說!毒殺太子乃是你長子得利,如此吃力不太好之事,我母妃怎麽可能去做!”
大皇子哈哈大笑,目眦盡裂:“長子得利?我若得利,哪裏還用跪在這裏哭!”
又亂成了一鍋粥了,這次事關先太子,再不能私下解決。
皇帝的臉終于黑無可黑,太子……他最疼愛的兒子,因為疼愛,小小年紀就立為儲君。
這孩子也争氣,從不需要他操心。若太子還在,他如今何至于夾在老四、老六中間頭疼。
劉貴妃,入宮二十幾載,确實跋扈。若她當真有絲毫不當行徑,他必不輕饒!
大勢所趨,他雖是皇帝,卻再不能護住老四。
況且,失子之痛,實在是痛徹心扉。
“查!着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會同星羅司審理,皇長子趙擎監審。十日之內,朕要知道結果。”
魏如青一直等着,花棚裏忙完,就去了前廳等,等啊等……一開始的從容慢慢被時間磨掉。
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她焦慮了,埋着頭走來走去。
齊靖倒是悠閑地坐着喝茶:“急什麽,對自己這麽沒有信心?”
魏如青愁容滿面:“我又不是幹大事的,我就是個種花的,可沒你坐得住。”
齊靖:“呵,這話過謙了。你這一手隔空下棋,若是贏下這局,你就是未來太子的大功臣。”
誰要當什麽功臣,她只在乎能不能一舉為阿蘭報仇。
為自己出氣。
為孫二姑娘平冤。
魏如青一直等着,等到晌午,終于有人帶了消息來。卻是傳旨的——命星羅司會同三司審理劉貴妃下毒案。
至于蔣夫人、孫二姑娘和表哥,已被請進宮中,現今尚未出來,自然不能向她傳達消息。
傳旨公公一走,魏如青一把抓過來聖旨,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成了……成了!
不光是三司會審,星羅司也要協同審理。有齊靖這個幕後推手摻和一腳,四皇子必定完蛋。
眼眶一股熱流洶湧而出。
走到這一步,多少艱辛,多少壓力,多少次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行……蚍蜉撼樹,以小博大,這口氣終于艱難地出出來了。
“喜事,別哭。”
“嗯,不哭!”
那袖子卻越擦越濕。
天大的喜悅,而唯一令她擔憂的,是齊靖的身體。他還沒有恢複,又要去操勞了。
誰知她的擔憂只持續到了傍晚。
天剛暗下去,宮裏急匆匆來了人,說,暫時不審了。
魏如青急了:“怎麽又不審了?!”
公公無奈道:“當年貴妃有沒有給太子下毒已不可知,因為這人啊……她已經死了。”
“死了?”
公公說起來還後怕:“是啊,瑞玉公主聽得消息,提着劍就去找貴妃娘娘算賬,激動之下肯聽解釋,一劍砍了過去。”
魏如青:“……”
公公:“貴妃當場斃命,脖子都快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