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

夜色迷蒙,殘月彎成一個勾,時不時被雲遮擋。

晚風很大,吹着沉睡中的帝都,将早上那奢華糜爛的氣息一掃而空,只餘下清單的幽香,随風飄散于每個角落。

帶着鬥笠的少女半跪在馬車前,眼前一圈圈的絲絹被帶起,如水一般蕩開,同時蕩開的還有她依戀的心。

“小月。”薛凝思拉開遮掩的外物,向着門的方向喚道。

那漆黑的門半掩着,隐約的站着一個人,她的手扶着門框,直立在那兒,聽到有人叫她也沒有回答,只是慢慢的舉起了手,在空中擺了擺,然後馬夫提醒了一聲,馬車緩緩的動了起來。

薛凝思坐倒在車內,不再看着遠去的那個身影,那片大宅和身後一切的一切。沒錯,那裏曾是自己的天堂,但将來遲早有一天,它會成為一個惡魔,緩慢的将自己吞噬,從容貌外表一直到內心的思想,全都會被蠶食殆盡,只剩下一副如行屍走肉般的軀體,慢慢老去。

不!我不要!

如此美好的青春,如此美好的人生,都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竟就要在無趣中消磨、逝去。

原本,我沒想過要離開的,真的,這些全都是你們逼我的!若不是突然賜婚,就算他走了,好歹還不敢如此放肆,但既然你們都這般絕情,先抛棄了我,那我還有什麽可顧及的呢?

幕天席地,終于選擇了自由,選擇了愛情。

夜涼如水,車中女子的神情不停的轉換,最後定格于一個淺淺的小,畢竟,再多的眷念都已成了過去的歌謠,從今往後都深埋在心底,而此刻,千裏追随的是夢中的人,那紅如殘陽的衣,那墨如黑夜的發。

她的夢中是一切美好而溫馨的場景,沒有風,更沒有悲傷,殊不知,已在身後千裏的帝都大宅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比白晝還要忙碌。

有人大叫道:“小姐出逃了!”

明麗的陽光透過紗簾一點點映了進來,灑在車內人的身上,一陣暖洋洋的欣喜油然而生。

“師傅,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薛凝思回憶起昨天夜裏的一幕幕場景。小月說他走了,然後就拉着自己出門,門口那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那麽,他到底去哪了呢?現在自己又是要到哪裏去呢?

“回小姐的話,我們正在前往茗翼軒的路上。”駕車的馬夫上了年紀,卻顯得格外慈祥可親。

茗翼軒?這個名字怎麽那麽熟悉?

讓我好好想一個想。

“啊!”薛凝思一激動,忘記了現在正在馬車裏,猛地起身,頭結結實實的裝上了車頂。

“小姐你沒事吧?”他拉起了缰繩,放慢了速度。

顧不上疼痛,擺了擺手,示意繼續前行。

茗翼軒,天下第一軒!

是武林中人會面之所,每當有重要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例如改選武林盟主,各門各派的人都會在同一時刻到達那裏。而且,就這軒本身,也有着許多神奇的故事,好比說它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現的,三百年來無論火攻土埋,都無法将它摧毀。

那裏曾是薛凝思朝思暮想的地方,自從在說書人口中得知有個地方叫做茗翼軒,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無奈自己身在官宦人家,又只知道它大約位于帝都附近。

這下可好了,不僅要與心儀之人見面,而且是在那樣一個地方,傳奇之人見于傳奇之地。絕妙的搭配。

薛凝思的心狂跳不已,當馬蹄每跨出一步,就能強烈的感受到那波動,一上一下,激蕩着心底的浪。

望着遠方的青山碧水,那些潑墨山水話般的美景,在轉過一道彎,穿過一個山洞後驀的出現在眼前,腦海中幻想着茗翼軒的樣子以及那久久不曾窺視過的臉。

“初日山林曉霧濃,

馬蹄踏醒浮華夢。

白鷺上天黃鹂鳴,

天邊小樓雲海中。”

興奮之下竟然吟起了詩來,薛凝思被自己的話震驚不已,想當初,不要說是詩了,哪怕編一首打油詩或者寫幅對聯都是要命的事,沒想到,現在能和哥哥一樣,出口成章,難不成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她出神的笑着,鈴叮般的笑聲蕩漾于山水之間,最後又有回音,傳了回來。

“小姐,你看,那裏就是茗翼軒了。”馬夫将鞭子舉起,指向另一個山頭,薛凝思礙于窗口和身前簾幕的阻擋,不顧危險,幹脆整個人都爬到車前,半跪着,一手拉開布門,一手扶着車框。

就是那裏嗎?

她的嘴張的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樣死死的盯着遠方的莊園,連呼吸都停止了。

青翠的山林間,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建築分布其中,錯落有致,亭臺樓閣,高山流水相互映襯,整個茗翼軒在黃昏的落日裏顯得更加蓬荜生輝,金光璀璨,宛若一條金龍,盤踞在群山之巅。

“好大啊!”她不自覺叫出了聲,回憶起詩中那一句“天邊小樓雲海中”越發感到驚訝,“簡直就是一座皇宮。”

“是啊。”車夫聽到小姐的驚嘆,應和道,“它可不單單是一棟那麽簡單,與所有的皇家貴族的宮殿一樣,它也有大廳、居室、藏經閣之類衆多的屋舍,其實對于武林中人來說,這裏可是比皇宮更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啊。”

“哦,是這樣啊。”薛凝思認真的聽着,然後不停的向遠處的茗翼軒張望,有居處是吧,可是,那麽多形色不一的屋子,到底哪間是他住的呢?他又是什麽身份呢?會不會是某個很厲害的幫派的首領呢?

少林?不可能,那裏除了出産一些長的醜惡無比的禿頭之外,啥都沒有的說。

武當?唉,還不如少林呢,至少還老實些。一群臭道士成天裝神弄鬼,說些有的沒的,實足的讨厭鬼。

峨眉?這個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吧……

那麽,他到底是幹什麽的呢?

“小姐,你沒事吧?”車夫回過頭來看到薛凝思呆呆的跪在那兒,好心提醒道。

“啊?啊!沒事,沒事。”她幹笑了幾聲,退回到車裏。

“別急,大約明天一早就可以到了。”

“是嗎?這麽快呀。”一想到馬上就能實現自己的夙願,她的眼睛都可以閃出光來。

“小姐,你吃些東西,然後是休息一下吧。到了我會叫你的。”

“嗯,那就麻煩咯。”薛凝思從車上衆多的幹糧中挑了她最喜歡的桃酥餅,津津有味的吃起來,最後抹了抹嘴唇,選擇一個安穩的姿勢,任由馬車颠簸,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