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不止能說,還會道。”

三人僵持在門口,光影斑駁,暗香浮動如游雲,一時之間,誰也不相讓,誰也奈何不了誰。

古緋似乎就還和古家兩姊妹耗上了,她們越是不讓她進去,她今個還偏生要進去,倔脾氣一上來,天王老子也不能拿她如何。

丹青面色忡忡,她雙手不斷攪着,看着三位姑娘,半點沒主意。

誰也沒注意,這當,有抹姜黃煙羅紗高腰長裙的女子聘婷而來,她面目溫柔如水,眸生暖人光華,她看着三人就道,“怎的都站門口,莫不賞牡丹花不成?”

9、懸梁自盡

更新時間2014-6-5 22:50:27 字數:2088

來人正是府中三姑娘,二爺古将的親生女兒——古柔。

人如其名,年芳十六的古柔,婉約柔和,性子更是難得的柔若白兔,一身安寧的氣質誰見了都覺親切舒服。

她言笑晏晏地說着那話,恍如春風拂面,一瞬便将三人之間暗潮湧動的氣氛散的幹幹淨淨。

古緋面色微凜,她側頭看着身旁的女子,在心裏将之放到與古婉婷同等的份量上,後才同樣笑着問,“三姐姐?”

古柔低頭,見着張清透如白玉的面容,她愣了下,不着痕跡地輕皺眉頭,又很快舒展開,回以笑容,“可是前些日子回府的五妹?”

古緋半點不露的将古柔神色盡收眼底,她眯了眯眼梢,遮掩掉黑瞳之中的晦暗之色,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慵懶,點了點頭。

古柔臉上的笑容擴大,她微微颔首,蝤蛴脖頸,膚若凝脂,姿色遠在古家大房兩姊妹之上。

古緋勾起點唇角,氤氲黑瞳之中有看不見的深淺墨色浮浮沉沉,半點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麽,只指尖在輪椅扶手上摩挲了一圈又一圈。

有古柔的調和,便是連古婉婷都沒了之前的尖銳,古婉秀自不必說,四人一同進到房間給崔氏請安。

崔氏确實是有疾,躺在榻上,半撐起身,面有蒼白,唇起老皮,半點沒有幾天前紅潤的精氣神,她見着古緋居然也來了,似乎半點不意外,還特意朝古緋笑了笑,将一個和藹長輩的風範表露無遺。

三人在崔氏房間呆了半天,古婉婷和古婉秀跟前跟後的伺候,喂水端藥,半點不含糊,就是古柔都上前為崔氏擦面淨手。

只有古緋,她坐在輪椅上,也不往崔氏跟前湊,甚至手裏還端了盞茶,時不時品一口,那姿态十足的像是看戲的。

也沒人敢支使她做什麽,畢竟她都是行走不便,要沒伺候好鬧出點幺蛾子,對崔氏來說只怕是雪上加霜,遂所有的人都當她不存在。

她也樂的自在,半點沒有常人那種臉皮薄的尴尬。

臨近晌午,大爺古仲從外面回來,他一進門當先就看到古緋,腳步頓了頓,後板着那張威嚴的國字臉朝幾人點了點頭,坐到床沿,拉着崔氏的手輕聲詢問起來。

崔氏面色有紅,許是在小輩面前被古仲這樣關心,覺不自在,可心頭止不住冒出的絲絲甜意,又讓她十分受用。

古緋的目光一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良久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眼睑斂着,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直到午膳之時,古柔喚了她一聲,她剎那神識清明,才發現幾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許的奇怪。

她也不在意,跟古仲和崔氏颔首行禮拜別,随着其他幾人離開牡丹苑。

古家是不分家的,連同用膳都是大房二房的人一起用,男女分屏而坐,古大爺出聲動筷之後,一家人才敢動作,将食不言的禮儀傳統灌輸的深入骨髓。

這也是大夫人崔氏從娘家帶過來立下的規矩。

青墨院有小竈,古緋還在養身子,吃食與旁人不同,遂出了牡丹苑,她便與古柔幾人分道而行。

回青墨院的路上,眼見四下沒人,丹青才湊到古緋耳邊,很是小聲的道,“姑娘,婢子上午在大房聽人說,昨日那道人突然就死在柴房裏了,府裏誰也沒敢聲張,大爺讓人将屍體悄悄送出府,草草扔亂墳崗了事。”

說着,明明是青天白日,丹青硬是覺得背脊生寒,仿若那道人在不知名的某處怨毒地盯着她一般。

她打了個寒顫,左右看了看,見有下人經過,連忙壓下心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推着古緋繼續前行。

古緋屈指敲了敲扶手,白玉般的臉上面無表情,只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黝黑的詭異,像是有吸人魂魄的漩渦,誰若注視了,便萬劫不複。

“如何死的?”良久,古緋才問出聲。

丹青眼波流轉,她道,“說是懸梁自盡的。”

聽聞這種說法,古緋當即唇尖一翹,無聲的笑了。

那日,道人可是被毒打昏迷過去好幾次,苦媽更是用木桶将之雙腿砸斷,表面上看不出多少名堂,可古緋清楚,自确定苦媽會拳腳,她便知但凡苦媽一出手,那必定是了無痕跡的。

如此身帶重傷還雙腿被斷的人,估計站立都不便,這會卻懸梁自盡了,如何說的通。

古緋不用多想都知道,無非是被人滅口了而已。

可,誰滅的口?為何滅口?就值得推敲了。古緋突然覺得,古家這汪水,比她想象之中的還深還渾。

不過——

她嘴角笑靥加深,恍若明媚春日,斑與駁的光點碎影,那張清白小臉上卻潛藏着一股子的冷意。

水深了,水渾了,她才能摸到魚不是!

回了青墨院,尋了機會避着丹青,古緋讓苦媽去亂墳崗一趟,看能不能從那道人屍身上尋出什麽蛛絲馬跡來。

許多的事,她知不可操之過急,便先行放下,如今她才算初初在古家露了面,要想站穩腳跟,至少也得過了之後的滴血認親這一關才是,大爺古仲雖沒說什麽時候讓她認祖歸宗,可古緋深知,這事不久矣。

果然是不久,她才午憩了一小會,丹青便将她喚醒。

沒休息好,她面色頗冷,有心火壓着,一身的低氣壓,猶如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叫丹青心驚不已。

“姑娘,大爺在廳裏候着了。”她跪下回話,心肝顫。

聞言,古緋身上氣息一轉,稍微回暖了那麽點,但仍不甚舒朗,“大伯?可知因何事?”

丹青起身搖頭,她趕緊為古緋理了下松散的發髻,抹平裙裾皺褶,回道,“不知。”

古緋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揉了揉因沒休息好而頭疼的眉心,閉眼調息會,再睜眼之際,已經又是清醒無比的狀态,“推我去花廳。”

花廳之中的大爺古仲,背剪雙手站在廳中央,他身形颀長,一身寶藍色長袍,系元寶暗紋的掌寬腰帶,身上有一股子行商之人才有的精明和算計。

古緋進來,揮手示意丹青去泡茶,她就那麽在花廳門口的位置,攏在熱烈的日光之下,先行開口,“阿緋見過大伯,大伯怎過來的這般突然,可是有事?”

10、心計

更新時間2014-6-5 23:01:34 字數:2202

行商多年,古仲自覺眼光也是毒辣的,可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古緋,忽的就看不透那雙黑白格外分明的眸子,明明才是初初十五年紀的姑娘,他卻覺得她身上的滄桑堪比垂暮老人。

“是有點事。”古仲回道,他一撩袍,自顧自在主位上坐下。

古緋偏了下頭,光影打在她唇邊,形成深邃的線條,越發顯得那張臉不見日月之光照射的白,帶着一種羸弱的纖細,很容易讓人疏于防備。

“大伯但說無妨,凡能用到阿緋之處,阿緋定好不推遲。”古緋也幹脆,實話實說,古仲是商人,要和一個商人當面轉花花腸子玩心眼,她還沒傻到以彼之長攻自身之短。

古仲對古緋的識時務,生了點欣賞,他撫着美須,開口說道,“之前我記得你說過,自己和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家有露水關系,可是當真?”

聽聞這話,古緋心中一動,她算摸出古仲今日過來是所為何了。

她還當他能忍到什麽時候才提及這事,不曾想,自己上午露了面,下午他就找來了。

勾唇點笑,古緋臉上笑意莫名,她半隐在袖中的手卻倏地握緊輪椅扶手,特別是在說到“大京墨家”之時,用力更甚。

然她面上半點不顯,只清冷應道,“是有那麽點關系……”

見古仲眼睛一亮,她繼續說,“不過,大伯若是想拉上這點關系,卻是沒法的。”

“如何沒法?”古仲急切的問。

古緋舒展了下身子,軟軟地靠在微涼的輪椅背上,輕描淡寫的道,“大伯也知,阿緋前十五年都流落在外,這大京,前幾年一路乞活倒是去過,當時無意與一人結下善緣,後才知這人是大京墨家一小小的管事,此人心善,見我孤苦無依,便收容照顧了我段時間,阿緋有幸,在那段時間裏,見識了些百年制墨世家的皮毛技巧,後不想再叨擾別人,遂離京。”

聞言,古仲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怎的情緒,他原本以為如若能借助這力,那麽古家在易州何愁沒有出頭之日,可眼下聽古緋道來,只覺這等關系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有肉。

畢竟百年的制墨世家,即便是流傳出來的一些微末伎倆,那也是夠古家這樣的家族昌盛起來,可一小小的管事,能有多大的能耐?需知大京墨家那可是兩百年的龐大世家,就是墨家本家之人,彼此多半都是認不全的。

古緋心裏冷笑,她如何不知古仲的想法,也更明白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都是不知珍惜的,還會以為是理所當然。

她是需要在古家立足,可也不想被人這般壓榨利用。

古仲一直在沉思,遂根本沒瞧見古緋眼梢的譏诮和冷意。

良久,他長嘆一聲擺手道,“罷了,是天要亡古家,這份家業危矣……”

古緋垂頭看着膝蓋上裙裾花紋,藕白色的百褶裙,繡翠綠荷葉,皺褶縫隙間偶有粉白蓮苞,忽隐忽現,像極輕風吹動,她就小聲的道,“墨丸受潮失色……或許有一法子……”

這聲音低,即便是古仲也只能聽個模糊,可他卻敏銳抓住“法子”二字,目光如電的追問道,“是何法子?”

古緋猛然擡頭,像被吓了一跳般帶着少許的驚魂未定。

古仲讪笑幾聲,将失态掩飾過去,“緋丫剛才在說什麽法子?若有法子,可是要說出來,不管好不好使,總要試一下,要知道,你才回古家,大伯和你爹都還未好生補償你,古家正逢大難,大伯和爹都操碎了心……”

古仲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也難為他一向在子女面前威嚴慣了,這會不了解古緋的脾性,只得耐着性子溫言細語。

古緋見火候差不多了,才躊躇不定的道,“大伯,不是阿緋不肯說,只是這法子阿緋也是聽那管事提起過那麽一次,也不知管不管用,若是有用為最好,可不管用的話,阿緋豈不是成古家的罪人了。”

古仲十來歲便走南闖北的行商,什麽樣的人沒見識過,古緋這話下之意,他一轉念就明白過來了,無非便是怕事後擔責被遷怒而已。

他也不覺這是膽小怕事,反而還對古緋另眼相看了一分,事事謀定之時便留下後退的餘地,方才能立不敗之地,因為即便是敗了,那也有東山再起之機。

他便安撫道,“這你大可放心,大伯不是那等糊塗之輩,好壞清白還是分的清了,不管你說的法子管不管用,對古家你都是盡心盡力了。”

話到這份上,古緋也不矯情了,她咬唇想了下道,“那管事曾說,墨丸有損,或生裂紋或受潮失色,皆是保存不當所致,若有裂紋者,修補不易,可只是有潮失色,便可以布袋盛裝,懸挂陰涼透風之處即可。”

古仲重複了幾次,想了想記住了,越發覺得這法子可行,當即坐不住,朝古緋急急道了句,“我這就去坊間試試。”

話才落,古仲提起袍邊,腳步翻飛地離去了。

丹青端着茶上來,才到花廳門口,差點沒撞上古仲,慌忙讓到一邊讓開道。

“姑娘,大爺這就走了?”丹青進來,遞給古緋一盞溫熱茶水,另一盞只能放着了。

古緋旋開茶蓋,掠了掠茶梗,輕抿一小口,品着茗香在舌尖蓓蕾上綻放開,後茶水順喉而下,才施施然開口道,“可不就是走了。”

可不就是走了,那般急切,也不等她話說完,出了事,誰又能怪到她頭上。

古緋私心裏如此想着,她又不是傻子,怎會被古仲幾句話誘哄,就全盤托出,自己不留一手,讓古家輕易就渡過衰落之危,日後說起,哪裏有她半分的功勞。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話,不到緊要關頭,誰又能看到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她不僅要在古家立足,指不定日後,還要與古仲一争高下,奪這古家的主事權,畢竟她所背負的和要做的事,光憑她一人的力量無異于蚍蜉撼樹,而古家,自是最合适不過的踏腳石。

(阿姽有話說:額……萬字沒碼出來,還差四千字的樣子,周末補上來,明天盡量出萬字更新)

11、墨徽和白姿蘭

更新時間2014-6-6 22:44:32 字數:2156

是夜,暗月無光,連依稀星辰也沒有。

已過辰時末,古緋還端坐在花廳中,她穿着白色中衣,青絲散着,整個人恍若雕塑,無聲無息,偶有夜風吹拂,帶動衣擺,露出半截瑩白肌膚,在油燈都沒點的廳中迷蒙出淺柔點光。

苦媽一身灰色粗布衣回來之時,見到的便是這模樣的古緋,她身形頓了頓,繼而腳步一轉,摸出火折子點燃油燈,才小聲的道,“姑娘,怎的還沒休息?”

黑瞳中油燈焰火搖曳生姿,像是鎏金雕就,她淺聲回道,“等你。”

聽聞這話,苦媽松弛耷拉的眼一眯,末梢細紋彎起就笑了,她到古緋跟前,撿起榻上的薄衫搭她肩上,“老身辦事,姑娘放心就是,往後不可如此晚坐,您的身子才剛見好,受不得冷。”

古緋也沒打斷苦媽的話,她聽着這啰嗦的唠叨,嘴角不自覺勾起,心頭竟覺一種被人關心的感覺來。

苦媽見好就收,她也沒指望古緋全聽進去,當即面色一整,說到正事上,“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那道人死的蹊跷。”

聞言,古緋娥眉一挑,眸底有灼灼的流光而起,“如何個蹊跷法?”

“姑娘請看。”苦媽将黃銅仕女油燈挪到古緋手邊,然後從懷中摸出張絲帕來,絲帕揭去四個角,便露出幾根卷曲的頭發絲來。

古緋湊近細看,發現這幾根頭發絲有那麽一兩根顏色淺淡,顯然不是一個人的落發。

苦媽将絲帕攤開在案幾上,指着其中幾根道,“這幾根是老身在那道人屍身上拔下來的,而這幾根卻是老身在道人身上發現的。”

後幾根,便是那發色淺淡的,古緋半點不忌諱,她伸手撚起其中一根,放到眼前細看,卻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身上沾染上他人的發絲,這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古緋将那幾根發色迥異的撿出來,擰成一撮,在指尖纏繞而過,就将之揉成一小團。

苦媽淡笑着搖頭,“姑娘,可別小看這幾根頭發絲。”

古緋看向苦媽,不甚明白。

苦媽臉上表情高深莫測,從耳鬓滑落的銀絲在油燈光線中發亮,“老身敢斷定,這幾根頭發必定是兇手在查看道人是否徹底咽氣之時,無意被道人的衣裳給勾下來的,且絕對是女子所為。”

“哦?”古緋生出了興趣。

“姑娘剛才擰了那幾根發,可是發現發絲異常順滑,順發根而下,指腹會有點滴的油膩之感。”苦媽娓娓道來。

古緋眸色一亮,苦媽的話像是道閃電,從她腦海嗤啦劈過,她隐隐抓住了些什麽。

“發根滑膩,那是因為女子常用蘭膏頭油的緣故。”苦媽進一步的解釋。

古緋恍然,她想了下,撚起那撮發放到鼻尖嗅了嗅,沉吟半晌道,“是桂花蘭膏香,聞着好生熟悉,我一定在誰的身上聞到過。”

聽古緋這樣說,苦媽毫不懷疑的就信了,別人或許不知道,可她對古緋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剛好同樣曉得古緋那敏銳于常人的嗅覺,這是一種天賦亦是一種得天獨厚的優勢。

“不着急這一會,很晚了,老身推姑娘去休息。”說着,苦媽将古緋手頭那點發絲接過,放回絲帕裏,就欲去推輪椅。

哪想,古緋人往後仰,靠在輪椅背上,眼也不眨地看着苦媽,半點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

苦媽臉上的笑意一僵,止了動作,怔怔正視古緋,好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種難堪的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無聲無息又暗潮湧動。

苦媽垂下手,蠟黃的臉上有厚重的陰影覆蓋,許久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古緋的神色越來越冷,直至那雙眸子中都生出寒冰碎雪,“苦媽,你知我想知道什麽!”

苦媽手一顫,她緩緩擡頭,看着古緋,以自己都難聽清的聲音道,“姑娘,老身明白你想知道什麽,老身也都查清楚了,可……”

“可如何?”古緋聲色利落,宛若玉珠碰撞。

回答古緋的,是苦媽的嘆息,她走到光亮處,正色道,“老身會說,但請姑娘答應老身,千萬不得意氣用事,更不可傷了自個的身子。”

古緋抿着唇,粉白的唇下光影橫斜,她唇尖一掀就應道,“好。”

如此,苦媽才又說,“您讓老身尋的人……不在了……”

不在了?

古緋腦子裏不斷回蕩這三字,她抓緊輪椅扶手,費了好生的力氣,不敢相信的問道,“不在了?什麽叫不在了?”

苦媽面容看不出悲喜,一雙手交握了下,垂着眼皮就更為直白的道,“不在了就是……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像是被扔進了冰窖,古緋感覺到全身上下都冷,雙腿更是開始劇痛,那種痛,帶着無法呼吸的窒息,她一字一字咬着牙問道,“你是說,我讓你尋的那兩人都死了?我的生父生母都死了?”

苦媽猛然擡頭,驚訝非常,古緋數日前只讓她在易州尋兩人,可卻根本沒說這兩人是她的親生父母,更勿論其他。

“你确定死的人是叫墨徽和白姿蘭?”古緋又問,尾音帶着失态的尖利。

苦媽嘴皮動了幾下,她将自己查到的線索理了遍,肯定的回答,“是,易州小墨墨家的墨徽和平民女子白姿蘭,于八年前去世……”

“不……”古緋尖叫一聲,她長袖一拂,哐的一聲案幾上的茶盞摔了出去,濺起一地水漬,“誰告訴你他們死了?誰說的?”

苦媽看着腳下摔的粉碎的茶盞,尖銳的棱角在水漬中倒映出鮮明的絕望,一如此刻古緋的神情,“易州城郊以南,兩座孤墳,老身親自去驗看過,易州小墨墨家的人說,兩人出游遇匪,死于非命。”

說完,苦媽便擔憂地看着古緋,這樣的說詞粗劣不堪,騙騙那等總角小孩還可以,只要是稍有靈智的,都能瞧出這裏頭的古怪來。

“不可能,”古緋聲音陰沉,點漆黑瞳中隐帶赤紅,一身戾氣湧動,駭人不已,“我娘親身有舊疾,雙眼視物不明,性子喜靜,爹爹便從不會帶她出游,我雖十年未在家,可每年都有書信同他們往來……”

剩下的話古緋沒有接着往下說,她倏地就住了口,突兀得像是驟然斷裂的匹練,緊接着她詭異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蒼涼又決絕,宛若杜鵑啼血,掀破房頂,直蹿夜空,驚了暗雲中的星月。

12、大仇未報,豈能先死

更新時間2014-6-6 22:52:02 字數:2548

“好的很,好的很……”帶着森然的陰寒,似從地獄中吶喊出的不甘,古緋咬牙切齒的道。

然她才剛說完這句話,便有猩紅鮮血從嘴角滴下,豔如火烈如焰,在她那張白到透明的臉上異常醒目驚心,她卻是生生咬傷了自己的牙龈及舌!

“姑娘,使不得!”苦媽沖上去,撚起袖子,又小心又心疼地為古緋擦拭,“姑娘節哀,咱得留着這條命,好生的活着,才能先謀而後徐徐圖之。”

古緋推開苦媽,蔥白細指一揩嘴角,嫣紅的血将粉色的唇瓣塗抹的紅如朱砂,一股子嚣豔的狠厲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只片刻功夫,她便冷靜如磐石,仿若剛才失态怨恨的人根本不是她。

“苦媽放心,大仇未報,我又豈能先死。”她話語淺淡,猶漂在冰水中的無根浮葉,不着邊際。

苦媽怔忡,她望着古緋睫毛下的暗影,長久地說不出話來。

她照顧古緋也有段時間了,她第一次見到古緋,是在大京,那個黃昏飄搖的暮色之際,她下半身幾欲被鮮血染透,撕了裙擺,便見本是瑩白纖細的小腿皮肉翻飛,鮮血淋漓,大半的腿肉都被生生削去,只差那麽一絲氣就被痛死過去,好不凄慘。

從大京到易州,這一路未在古家安頓下來之前,腿傷不愈,有些地方更是化膿生蛆。

就連郎中都不敢下手醫治,需得将蛆蟲從壞肉裏挑出來,再經烙鐵灼燙,方能免去斷腿之苦。

她記得很清楚沒人敢下手,最後古緋她嘴裏咬着碎布,手執匕首,硬是大睜着眼将蛆蟲連同壞肉一并再次削去,等同于她受了兩次的削肉之苦,那等氣魄和韌性縱使男兒都不及。

經常她一閉眼,就想起那幕,從那時她便知,有朝一日,古緋羽翼一豐,那絕對是很多人的惡夢。

“準備香燭,我要祭拜。”

平瀾無波的聲音良久之後響起,苦媽回神,便見古緋自己轉着輪椅輪子,動作吃力地往房間而去。

苦媽正要上前推輪椅,可還未動作便被攔了。

“我要一個人靜靜。”古緋背對着苦媽說這話,她單薄纖細的身影漸融入廳外夜色中,最後模糊不明,帶着種讓人心酸的苦澀,可那背脊卻始終如一的挺直着,仿佛山巒巨石都壓不彎。

半個時辰後,待一應祭拜的物什妥當,苦媽才輕輕敲了敲古緋房門。

沒人知古緋一個人在房間幹了些什麽,苦媽覺得許是大哭了一場,也許是恨天怨地,可當古緋轉着輪椅開門面對苦媽之時。

苦媽心有微詫,這時的古緋再正常不過,嘴角還噙着淺笑,本就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眼瞳格外漆黑明亮,只是苦媽不知自己是否看錯了,她覺古緋眸底像潛伏着可怖的獸。

這獸總有一天會脫籠而出,到時古緋視野所及之處,盡數毀滅,連同她自個。

只因,這獸的名字叫——仇恨!

“苦媽,為何不走?”見苦媽只是看着自己不動,古緋淡淡的問。

“走,這就走,都準備好了。”苦媽連忙道,她幾步到古緋背後,雙手推輪椅,輕手又輕腳。

祭拜的地方在青墨院外不遠處的假山凹陷處,正對南方,即便有火星也不易被人發現,苦媽着實費了番心思。

古緋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慢條斯理地燒着楮錢,暈黃的煙灰和着火光飛騰而出,直至燒盡成灰,最後連那點火星也一并熄了,古緋依然久久未起身。

“姑娘,地上涼,小心風邪入體,您的身子再受不得了。”苦媽探身往假山外看了看,并無人發現,才小聲的對古緋勸慰道。

古緋當沒聽到,她在地上又跪了好一會,最後三叩九拜,才擡手示意苦媽扶她起來坐輪椅上。

姑媽為古緋扇了扇身上的楮錢煙灰,就聽她問道,“苦媽,我要報仇!我要讓他們所有的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聞言,苦媽一驚,她手還僵在半空,僵硬地轉頭看夜色下的古緋,吶吶無言。

那天晚上,苦媽一直守着古緋,眼見她閉眼睡着了,才起身準備去外間小憩一會,就見古緋渾身抽搐,面目痛苦的陷入夢靥之中,任憑她如何喊都無法自拔。

古緋确實是做夢了,她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這般清晰地夢見過去——她在黑暗中一睜眼,就又看見了墨卿歌那張傾城絕色的臉。

墨卿歌帶着高高在上的倨傲,俯視着趴地上的她,然後施舍蝼蟻一般的道,“分家賤種而已,莫非以為被主家養了十幾年,就脫胎換骨了?真是可笑。”

她奮力掙紮,亦掙脫不開無形的桎梏,仿若她這一輩子就注定要被墨卿歌壓着,任她驅使。

她心中怨恨滔天,即便知道這已經是過去的事,那種錐心之痛一如從前,她甚至清晰的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每一件事。

果然,她又聽到墨卿歌再說,“你墨緋算什麽東西,易州小墨墨氏分家出來的雜種,那等天才的制墨天賦豈能浪費在你身上,只有我,只有我墨卿歌大京第一美人,才是墨氏主家唯一的天才……”

再次聽到“墨緋”這個名字,她胸腔起怒火熔岩,熊熊地恨不得将周遭的一切都燒成灰燼。

“十年之前,你就不該出現在我面前,有我墨卿歌就不該再有你墨緋,你怎敢同我這個墨家嫡長女相比,你哪裏比的上了……”

她心裏在怒吼出聲,可喉嚨卻說不出半個字音,她眼眸赤紅,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目眦盡裂。

“我偏生要你生不如死,而且這輩子也只能活在我墨卿歌的陰影之下……”

“對了,還有你那個長了副好皮相的廢物大哥,竟敢口口聲聲跟我說愛慕于我,簡直惡心至極,今日我就要讓你們兄妹二人知曉什麽是無間煉獄……”

不!

她喊不出聲,只能絕望地盯着面前墨卿歌那張臉,猩紅的視野中,她聽見墨卿歌一字一句的道,“生的這般勝過女子相貌的廢物,你們務必要給我玩死了!”

然後,耳邊便是此起彼伏的yin邪下|流笑聲,那些卑賤的護衛,用肮髒的手在她面前,嗤啦撕開大哥墨玄的衣裳,漫天飛舞的碎布中,她絕望到無底的深淵之中,從此暗無天日,再不能享有人世溫暖。

“你的命我會留着……”

“将這賤婢腿上的肉一片一片給我削下來,制墨,只用手就夠了!”

她清楚記得墨卿歌說過的每句話,以及雙腿傳來的劇烈疼痛,在這種疼痛中,她騰地一掙……

“姑娘,姑娘,可算醒過來了。”

苦媽那仿若被火燒傷過喉嚨的沙啞聲音在耳邊溫潤如涓涓溪流的響起,她緩緩轉動脖子,雙眸聚焦,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從夢靥之中掙脫過來了。

“苦媽……”她低低喚了聲,只這一聲就用盡她全身的力氣,整個人虛弱的像孤苦無依被遺棄的幼獸,脆弱又可憐。

“在,老身在,”苦媽拉高被子覆在古緋身上,一手又拿幹爽的方巾為她擦冷汗,“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古緋有氣無力地應了聲,她靠在苦媽身上,睜眼看着天青色的羅帳一動不動。

因夢回過往帶來的苦痛此刻清晰的在她雙腿上蔓延,仿若那一場,連帶身體也有了自主的記憶,每夢回一次,便痛一次。

良久,她指尖一顫,将過往所有的疼痛都品味一遍牢記之後,眸底生出凍人心神的狠戾,她就道,“什麽時辰了?天若亮了苦媽你去請大爺過來,就說我要與他做一筆買賣。”

13、條件

更新時間2014-6-6 23:04:50 字數:2158

古緋醒來便再也睡不着,天還未大亮,為了讓古緋安心,苦媽将丹青喚起來做早膳,早早去大房那邊候着。

古緋一人坐在花廳外的檐下,看東方破曉發白,直至那抹浮雲漸然暈黃,她腦子裏卻止不住的想起大京墨家的事。

大京墨氏主家,兩百年的制墨世家,即便連大殷王朝歷經動亂,分化為大殷、南齊、雲離三國之後,墨家依然枝繁葉茂,仿佛這個家族不受世事滄桑的影響,穩穩紮根在大京的土地上。

一個世家的兩百年,子孫不計其數,也不知是哪代的先祖由此制定出血脈舍棄的祖制,但凡每一代的墨家子嗣,若過雙十依然無制墨天賦,那便會被毫不猶豫的舍棄,給一筆遣送費,發配到遠離大京的其他郡縣,無論日後是繼續以制墨為生也好,轉做其他行當也可,大京的墨氏主家不會再過問其死活,這便是墨氏分家的由來。

這些被發配的墨氏子孫雖然本人天賦不濟,可依然對大京主家有一種強烈的回歸情感,故而很多墨氏子孫安定下來後,依然從事制墨的買賣,更有那等頭腦不錯的,還将分家發展的有聲有色。

分家的一家之主,明知自己回歸無望,便将這種執念寄予在後世子孫身上,對子孫的培養不遺餘力,只為有朝一日能風風光光重回大京。

故每過三年,大京墨家會派遣下人到各個分家巡查,若遇有傑出制墨天賦的孩童,登記在冊後帶回大京主家接受教養,以此來保證墨氏血脈的優秀。

這對分家來說,便是一人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