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犬升天的榮耀。

她是在五歲那邊,被易州的小墨墨氏分家家主墨宴發現異與常人的靈敏嗅覺,繼而挖掘出天才般的制墨天賦,雖未到三年之期,亦被推薦到大京的主家,恰巧遇上在外游玩的大京墨家老夫人,再自然不過,她被墨老夫人帶回大京主家,繼而認識了主家嫡長女墨卿歌。

古緋頭往後靠,冰涼的木質輪椅浸潤而過,讓她經久不息的心緒稍稍平複。

她有怨有恨,可也只得按捺下蠢蠢欲動的複仇念頭,從前雙腿完好之時,亦不是墨卿歌的對手,現今不|良于行形同廢人,她再無退路,需得謀劃周全了,再奮起反戈。

“緋丫,你找大伯?”

古緋正想着,眼眸閃爍不定,心頭戾氣翻滾不休,猛然聽聞大爺古仲的問話,她擡頭,就見古仲跨進青墨院來,發髻都不甚整齊,顯然只是洗漱番就趕過來了。

她暗自贊道,古仲不愧為典型的行商之人,雁過也要拔毛,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得利的機會。

“是找大伯有點事想談。”這一會功夫,古緋已經将外露的心緒完美的掩藏起來,眨眼之間又是溫言淺笑。

“好,進去說。”古仲一撩袍擺當先進花廳,跟他後面的苦媽趕緊跟上,為古緋推着輪椅随後進去。

古緋也不寒暄客套,“大伯昨日可是已使了阿緋說的法子?成效如何?”

古仲撚了撚黑須,摸不準古緋到底要說什麽,“已經吩咐下去了,這才一夜功夫,怕是看不出什麽成效。”

古緋點頭,“确實,時間短了點。”

她如此說着,瞧見古仲有點不以為然的神色又繼續道,“阿緋敢斷言,大伯照那法子所言,只得挽救五之二三的墨丸,其他的确是不行的。”

聽聞這話,古仲一驚,他正色了問,“此話何講?”

等到這問話,古緋心裏越發冷靜,那點夢靥帶來的影響這會徹底的驅散掉,她反而半點不慌了,“五之二的墨丸能挽救,五之一的墨丸确實徹底壞了,修複不得,還有五之二的墨丸……”

古緋頓了頓,她看着古仲眼睛,勾了勾唇,“便是法子使的不對,修複成效不顯。”

聞言,古仲将信将疑,他沉吟半晌,舉棋不定,似在考慮什麽。

古緋也不催,她示意丹青将早膳擺上,多拿了雙碗筷,親自盛了碗山藥蜜粥擺到上位,才開口,“不若大伯就在青墨院将就用點早膳吧。”

古仲回神,他并未伸手拿銀筷,“明人不說暗話,說吧,交換條件是什麽?”

古緋笑了,她攪動了下手裏的銀勺,看粘稠的蜜粥升騰起白色霧氣,漫不經心的道,“大伯嚴重了,阿緋想要的,對古家來說,同樣也是好事。”

顯然,古仲并不太相信這話,他美須抖動了下,靜聽下文。

古緋擱了銀勺,眼眸彎彎,她唇尖一點,就道,“一間制墨小作坊。”

“哐啷”一聲,古大爺驚得起身,他坐下的椅子發出刺耳聲響,他就那麽望着古緋,确認她不是開玩笑,“你會制墨?”

荷葉碗中的粥不燙了,古緋才俯身小口地吃了起來,而對古仲的話,她并不回答,權當沒聽到。

可這種緘默在古仲看來便是默認無意,他心頭大喜笑了出來,“這種事是好事,緋丫哪裏用得着跟大伯交換什麽,你只需說聲,大伯自然為你做到。”

古緋不是三歲孩童,事實上她擅揣摩人心,知古仲的話只能信三分,其他七分聽聽就是了,遂咽下嘴裏的蜜粥道,“大伯該是誤會了,阿緋不會制墨,只是突然有了興趣,畢竟咱們古家好歹也是制墨傳家,若阿緋不學着點,說出去豈不是笑話。”

古仲何等精明的人,古緋不信他的話,他自然也是不信古緋話的,當即一撩袖子,執起筷子端碗吃了口粥。

許是食不言的習慣已經自覺不自覺融入骨子裏,古仲一用膳便不再多說什麽。

古緋也不急的,她慢條斯理的用完膳,又等古仲用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懸挂墨丸的布袋也是有講究的,需以透氣的紗質為好,且油煙墨和松煙墨,那也是不同的,彩墨就更需精貴的專人伺候着……”

古仲聽的認真,他将古緋說的一字一句都記下,越聽越心驚,更覺昨日的古緋果然是沒對他說實話的,雖奇怪她為何不在昨日一并提出建制墨作坊作為交換的事,可當下也沒心思想那麽多,古家墨坊墨丸受潮失色一事,時時壓在他心上,簡直成心病了。

眼見古仲急匆匆地離去,并應允過幾日就找匠人來為她修建制墨小作坊,古緋才冷了臉,她一人靜坐半天,後找來苦媽,面無表情地吩咐道,“苦媽,明日我們出府。”

14、摔墨

更新時間2014-6-7 15:10:34 字數:2103

易州,大殷榮河以南,自古松柏遍地,四季蒼翠,素有小墨都之稱,所産易墨聞名遐迩,且易州行商熙攘來往,榮河河道便利,若要論墨錠的優劣,自是趕不上大京,可墨類品種随着客商往來卻是最多的。

時正巳時,坊間頗為熱鬧,多數人心思活絡的都在外逛。

古緋蒙着面紗,穿着簡單月白長裙,本是妙齡窈窕姑娘,卻不|良于行的坐在輪椅上要人推着走,一路慢行,引了不少人側目。

“姑娘,想去哪?”苦媽在古緋身後小聲的問,她看了看四通八達的青石板路面,一時半會摸不準古緋的心思。

古緋指尖習慣放在膝蓋上,指腹打着圈摩挲,眼都不眨的回道,“去東門墨市。”

易州東門墨市,是除大京以外整個大殷墨最齊全的地方,此處制墨小作坊很多,百花齊放,自然墨的品質也是參吃不齊。

古緋在東門口觀察了會,便看到好些穿短襟的小販神神秘秘的游蕩往來,若是瞧着穿着像外地人的,便三三兩兩湊上去,滔滔不絕的介紹一氣。

若對方是個懂行的,自然便介紹到正兒八經的墨坊店鋪中,買賣成了,稍後這些小販也能從中得點穿針引線介紹的利錢,若買賣不成,只當作罷。

可要對方不懂墨,偏生又不帶行家出門,那麽這些小販見對方意動之後,便會尋人少的地,偷偷摸摸的搗鼓個墨盒出來,露出一角,将墨盒中的墨錠說成家傳之物什麽的。

這種伎倆,無非便是打着能騙一個是一個的一錘子買賣,就連驗看的時候,這等滑頭早事先準備好了上品墨錠,哪裏會看出破綻來,真到結銀子之時,上品墨錠在神不知道鬼不覺間就被調換成了劣質墨錠。

當街買下的,還當天上掉餡餅,貪了多大的便宜,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坑的那一個。

古緋不過瞧了半個時辰,便見至少有兩三個人上當了。

她勾了勾嘴角,暗道,人心貪婪,可悲也可嘆,當不得半點同情憐憫。

“四處逛逛。”古緋眯了眯眼梢,聲音難的有些輕快的道。

苦媽依言,避開熙攘人流,那等挑擔背簍的小攤她不管,只逢着鋪子便轉進去。

古緋看了好幾家下來,心裏對易州的制墨行當大概有數,手藝比不上大京墨家,可耐不住有易州獨有的易墨,以及眼花缭亂的彩墨。

她也沒說不買,對主動來介紹的夥計,讓苦媽婉約的拒絕,自己一個人挨個看起來。

待行至坊間中段位置,古緋不經意擡頭,視野之內便撞進一座四角朝天,檐下懸鈴,朱紅高門的三層塔樓。

不用去丈量也能判斷出這座精致的樓宇是整個東門墨市最大最氣派的,懸挂的牌匾鑲金,上是龍飛鳳舞的“小墨墨坊”四個大字。

一瞬,古緋擱膝蓋的手驀地收緊,她緊緊抓着搭腿上的薄披風,本就白的臉色越發蒼到透明,赤紅戾氣幾乎是剎那就從點漆黑瞳中撲騰而出,翻滾着化為陰冷的狠厲。

幾乎在眨眼之間,苦媽就察覺出古緋的異常,她驚呼一聲,“姑娘,冷靜!”

随後不放心的手搭古緋瘦到能摸出骨形的肩上,微微用力。

古緋深呼吸一口氣,她在面紗下的唇幾乎咬出了血跡,“我省的。”

聞言,苦媽更不放心了。

古緋舒展了幾下手指頭,她轉頭望着苦媽,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格外漆黑如夜,映襯的眼白更為白,真正的黑白分明,讓人仿若跌入沼澤漩渦,陷進去就再也爬不起來。

這也是古緋那張只能說清秀的臉上唯一讓人過目不忘的地方。

她嘴角暗影深邃,隐約誰也看不見的譏诮,蔥白細指一揚,指着小墨墨坊道,“苦媽,推我進去!”

小墨墨坊,“墨”字前冠以“小”字,便是顯而易見的表明了自己的來歷,易州五歲小兒都知道,那是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氏主家在易州的分家,所出墨錠不管是形色還是質感都是易州無數小作坊比不上的。

雖未有排名,可在易州人心裏,小墨墨坊便是易州的第一制墨家族,縱使是個分家,可從大京墨氏主家出來的,很多東西便是不一樣的。

古緋被苦媽推進去,越發近了,她反而出奇的理智和冷靜,像分裂出了兩個自己,冷眼瞧着一切,包括另外一個自己在永無天日的仇恨之中掙紮**,亦無法影響到她半分。

三開朱紅高門氣派的很,雕花柱,人進人出皆是穿着綢衣輕紗有家底荷包鼓脹的,進門是寬敞的堂子,擺滿一人高的木架,墨丸、墨床、墨盒分開而擺,方便驗看的同時好配套賣。

古緋挺直背脊正色了些,她讓苦媽推的慢點,直接到墨丸架子邊,細細地看。

“姑娘好眼色,此墨丸名為桃核硯式墨,是咱易州獨有的易墨,以易州才生的百年黃山松樹心窯燒的煙炱,經由墨坊的封溥羽大師制成,全易州也僅有兩錠……”一旁的夥計機靈,上前幾步,對古緋介紹起來。

古緋充耳不聞,她看着眼前桃核對半破開形狀的墨錠,長約四寸許,墨質堅硬,色澤晶亮,上陰刻錦文,破開的那面微微凹陷進去,呈硯式。

其實鮮少有人知古緋在大京墨氏主家的十年是如何過的,用墨卿歌的話來說,便是她天賦出衆,墨老夫人甚至還請制墨大家專門教導提點她,墨家墨經閣的藏書,更是随她取閱,無數的珍稀制墨配方她皆牢記于心。

墨老夫人一直說,她便是大京墨家日後的首席制墨大家,墨家的梁柱,是要靠她的一雙手來支撐的。

故,她不僅懂墨,更擅制墨。

所以只一眼,她便看出這桃核硯式墨為上品墨,且如此不拘一格的形狀,珍藏的意義遠大于實用。

她視線稍移,身後的苦媽心領神會,輪椅往前推。

第二枚墨丸樣式便規矩許多,長條形,上有描山水金畫,比之那桃核硯式墨卻要差上一籌。

接連看了好幾個,古緋對這易州墨家的水準心裏有數,她随手拿起一塊品質中等的墨丸,左右翻看,爾後揚手狠狠地摔到地上,嘭的聲音中,墨丸斷裂為數塊,整個堂子瞬間鴉雀無聲!

15、墨五胖子

更新時間2014-6-7 17:17:38 字數:2251

斷裂的墨丸滾落幾圈,黝黑的墨身沾染灰塵,就成白灰的顏色。

古緋下颌微揚,帶着不可一世的倨傲和不屑,她看都不看那斷裂的墨丸一眼。

“哪裏來的潑皮?竟敢到小墨墨坊來撒野!”聲若雷霆,震耳發聩的嗓音從二樓響起,緊接着便有一身穿寶藍色梅花暗紋長袍的中年男子走了下來。

聽聞這聲音,古緋手一緊,倏地握住輪椅扶手,苦媽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便見幾個呼吸之後,古緋面色平靜的轉頭,看着來人,輕蔑無比的道,“撒野?哼,這等粗糙爛制的東西也配得上墨字。”

所有的人臉色驟變,這些年易州墨氏分家如日中天,隐隐成為易州鳌頭,不想今日有人膽敢捋其虎須。

中年男子生了張白面斯文的臉,上唇一字須,顯得年輕非常,這會他沉着,宛若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敢問姑娘是何人?小墨家往日可有得罪?”

苦媽推着輪椅調了個頭,古緋直視對方,粉唇一掀,就譏诮輕笑,“小墨家?被趕出來大京的廢物而已,過個幾十年,就還當真忘本了,敢自稱小墨家了,笑死人了。”

字字鋒利如刀,專往人心窩子剮,古緋是半點餘地都不留。

果然,那中年男子額冒青筋,眸噴怒火,便是拳頭都松了又握緊,“姑娘無事生非,那別怪我墨五爺手下不留情面。”

墨五爺?

古緋杏眼虛眯,長翹的睫毛将黑瞳之中沉浮不定的晦澀掩映,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中年男子,爾後有那麽一瞬,她嘴角綻放冰淩淺笑,“墨五爺?墨成?”

墨五爺一拂衣袖,從鼻端哼出冷意,“既知我五爺是何人,姑娘将那碎墨買下速速離開,我便不予……”

然他話未完,古緋突然喝了聲,“墨五胖子!”

墨成的話音戛然而止,他張着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像是被人提捏着脖子,就那麽面帶詫異地望着古緋。

古緋唇邊的笑意更盛,她雙手交叉攏在腿上,笑看墨成又道,“墨五胖子,你如今可是瘦多了。”

無人知墨成心底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他手一抖,大睜着眼,吞吐了好幾口的唾沫,才艱難的道,“你是何人……”

怎知這綽號?

這是五爺墨成沒說出來的話。

如今在易州威風八面的墨成,除了小墨墨家的人和那等舊時老友,根本就沒幾個人知道十年前的墨成,壓根就是個胖到五官都看不清的胖子,一身肥肉,誰看了都搖頭嘆息。

眉眼彎彎,古緋輕笑出聲來,她瞧着墨成的神情,就不無感嘆的道,“瞧,我都能認出你,你卻認不出我來了。”

墨成眼也不眨地盯着古緋眉眼瞅,越看就越發覺得熟悉,依稀模糊的某道身影迅疾的從他腦海中劃過,像道閃電,讓他難以置信,“你是,你……”

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完,墨成壓了壓心底的情緒,冷着臉掃了掃堂子中的所有人,緊接着道,“姑娘,請樓上坐。”

說完這話,便示意邊上的夥計搭把手,将古緋的輪椅擡上二樓。

一出戲,只才開場就散了,讓周遭看熱鬧的人頓覺好生無趣,可又忍不住對古緋的身份好奇起來,要知一個窈窕姑娘家,卻只得坐在輪椅上等同廢人,這背後本就是讓人感興趣的。

且不說樓下堂子裏的人如何作想,旦說古緋被夥計擡至二樓一雅間內,待再無旁人之後,古緋才幽幽的問,“五叔,當真認不出阿緋來了?”

這一句“五叔”,對墨成來說無異于晴天驚雷乍響在耳邊,他本不茍言笑的當坐雅間上首位置,可古緋話音一落,他騰地起身,将手邊的茶盞都拂落在地,面上更是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古緋将墨成的表現盡收眼底,她眸色暗了暗,心頭紛轉過無數的念頭,最後都化為不見底的深汪死水。

“墨緋?”墨成唇蠕動了幾次,才喊出這個名字,他眼底的驚駭清晰如鏡,倒影的明晃晃。

古緋悵然許久,對這名字她的感情是無比複雜的,如今再次清晰的聽到,竟有一種隔世悠久的懷念,“五叔還記得阿緋?阿緋是該難過還是歡喜。”

得到古緋确切的回答,墨成幾步到門口,左後看了看,确切隔牆無耳之後,才嘭的一聲将門死死的關上,後轉到古緋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特別是她那雙腿,注視的特別久,“你的腿?”

“廢了。”古緋輕描淡寫的開口,仿若在說別人的故事,與她無關。

墨成嘆息一聲,他頹然坐下,目光在苦媽身上轉了轉,意味不言而喻。

古緋心裏也明白,“自己人,五叔不必擔心。”

聞言,墨成神色不定,他抿唇不語,好半天不知要從何說起。

古緋反倒沒半點顧慮,她似乎半點不擔心身份就此被小墨墨家的其他人知道,黑瞳之中煙波浩渺的霧霭氤氲而過,她便想起易州小墨墨家的來由。

當年不過是大京墨家一雙沒半點制墨天賦的兄弟被同時驅逐到易州,爾後兩兄弟還是在制墨行當紮根下來,并将易州這小墨墨家發展的有聲有色,好一番繁衍生息掙下家業,兩兄弟中的大哥掌家,後傳至長子後,上一輩的人便相繼離世,所以這小墨墨家,至今也不過才歷經三四代。

而這墨成便是現今墨氏分家的家主墨宴胞弟。

也是在巧的很,她的父親墨徽則是另一房的唯一一支血脈,排行二,和墨宴墨成那邊只是堂親,待到她出生之時,這關系就更疏遠了,雖同住一個府門,都姓墨,可她的父親因無制墨天賦又無行商頭腦,與掌家的墨宴關系尴尬,在府中地位并不高。

她記得最清楚的,墨家所有的人裏面,自小墨成待她便是不錯的,也或許是那會的墨成一身肥肉,遭人嫌棄的很,而她因又與墨宴那房隔了一層的血脈,在小墨墨家,也是不受歡迎的。

墨成畢竟輩分在那,又是大人,就愛時時帶着她一道玩鬧,她那會年紀小,沒大沒小,經常張口就跟着旁人稱墨成墨五胖子。

“離開!”

古緋還在想着往事,就聽聞墨成冷漠無情的道。

她轉頭看着他,不明所以的樣子,“五叔,何出此言?阿緋回來,你不高興麽?”

16、你自尋死路

更新時間2014-6-7 23:02:20 字數:2308

墨成面色冷若冰霜,他盯着古緋,就一字一句的又重複道,“離開易州,永遠別在回來。”

聽聞這話,古緋輕言淺笑,閃動的黑瞳中嘲諷如雨落,“五叔是在怕什麽?還是五叔有什麽不可告人之言?”

古緋聲聲逼問,她指腹摩挲着輪椅扶手,那小團的區域遠比其他地來的光亮,可見是經常被撫弄的緣故。

墨成良久的不發一言,神情變幻不定,古緋心頭确定,他定是知曉一些什麽,如此她又道,“五叔,你說我就這麽回小墨墨家會如何?”

“你那是自尋死路!”出奇的墨成一口咬定的開口。

說完這話,他又繼續道,“聽五叔一句勸,趁身份未暴露,離開易州,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

可他話未完,古緋一擺手打斷,“想來五叔是知道一些什麽,為何不告訴阿緋?”

墨成沉默,他唇抿成直線,膠着到一起,張不開。

古緋又道,“阿緋只問五叔一件事,得知真相,阿緋便離開易州,再不回來。”

聞言,墨成擡了擡眼皮,他緩緩起身,背剪雙手地來回走了幾步,終下定決定的道,“你問。”

面色一凜,古緋再是認真不過的道,“我爹娘是怎麽死的?”

墨成身體一震,他詫異地望着古緋,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會知曉這事。

古緋哪裏不知他的想法,遂冷笑一聲,“紙還能包住火不成?五叔,小墨墨家太小看我了,這麽些年,易州可是沒得到過我在大京的半點消息吧?小墨家也從未因我一人得道就雞犬升天,這些,五叔你可知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墨成繼續緘默,可他看着古緋的眼神起了漣漪的變化,像是有落石咚地扔下去,經久不息,那其中的複雜也不是古緋能看清的。

“現在,五叔,阿緋可以告訴你,我能翻手之間就覆了易州小墨家,”古緋言語篤定,她杏眼眼梢挑着,唇尖帶翹,白玉般的臉上帶着不可一世的鋒芒,“我亦能讓小墨家一夜之間回歸大京墨氏主家!”

最後這一句話才是壓倒墨成心底天平的那一顆巨石,幾乎是毫不遲疑的,他當即問,“你說的可是當真?”

潋滟的玄光從古緋眸底急蹿而過,她勾唇點笑,自信又飛揚,“我若此刻說了當真,五叔就會信了麽?最後還不是要阿緋做點行動出來證明。”

當場被點破心裏的盤算,墨成半點不尴尬,他撫了下上唇一字胡,想了又想,仍謹慎的不願意輕易答應古緋什麽。

古緋也不急,她嘴皮子一掀,再次加重香餌,“現在小墨家可還是宴大伯當家吧?不知三叔四叔怎麽樣了?”

墨成摸不準古緋的心思,聽她這麽一問,還只當她是在拉家常,十年未曾回來,詢問一下也是正常的,他便道,“自然是你大伯當家,你三叔去了海外,四叔目前在雲離國那邊……”

說到這,墨成突然就說不下去了,他猛然反應過來,偌大的小墨墨家,這麽一理,還在易州的就只有他一人了而已。

古緋嘲弄一聲笑,她理了下膝蓋上的裙裾,“海外?雲離國?那可都是路途遙遠,且危險非常的啊,五叔,是不是什麽時候阿緋就只能聽聞你去了南齊國的消息了?在這易州的,整個小墨墨家,可就只剩大伯了,以後子承父業,您子嗣的位置又在哪呢?”

話語中透露出的意思,簡直像一瓢冷水,将墨成從頭淋到腳,凍徹心扉。

古緋所言的情形,他從前不是沒有懷疑過,可不至于想的那麽深,大家都是手足至親,哪裏能算計到那份上。

可事實就是事實,當古緋将那層紙無情地捅破之後,他便無法不去想。

“五叔,自小您待我就是極好的,阿緋還真不想哪日就真……”古緋話只說了一半,可就是這未說完的一半,留下的餘味足夠讓墨成聯想出許多。

古緋不再刻意的規勸什麽,她将話題轉回來,“小墨家的事,于情于理還有我如今的身份,自是不能再管了,不過五叔,我爹娘慘死之事,我必定徹查到底。”

話音方落,古緋就對苦媽使了個眼色,苦媽福至心靈,上前推着輪椅掉頭就往外走。

古緋心中默數——

一,二,三,四,五……

堪堪在數到五之際,身後驀地傳來墨成的挽留聲,“等等……”

嘴角的暗影更盛,仿若其中綻放出無影無形的嚣豔之花,古緋聲音平淡無波,“五叔,可是想說了?”

順勢,苦媽又将輪椅轉頭,讓古緋正視墨成。

墨成臉上猶豫不定,在察覺出古緋不耐之際,他一咬牙道,“八年前,你爹娘找到你大伯,說是念你的緊,想去大京将你接回來,你大伯不同意,發生争執大吵了一架,你爹娘當晚就收拾東西搬出了小墨墨家,更是準備不日就自行上大京去尋你。”

“結果,誰也沒想到,出城的馬車還沒去半日,就傳來你爹娘被匪患劫去殺害了的消息。”

說到這,墨成擡眼看了古緋一眼,見她臉白若冰,一身寒氣,眸底更是有戾氣的翻滾不熄,他嘆息,坐下又道,“事後,我不是沒查過,可是半點線索都沒有,你大伯那邊更是不準府裏再談論你爹娘的事,就是名字都不許提及,這也導致現在府中的小輩下人根本就不知還有你們這一房的人。”

古緋久久未言,胸腔之中悲憤又酸楚,她的爹娘,到死都還念着她,而她在大京墨家,還為每年收到的家信而歡喜,殊不知那根本就是瞞天過海的手段而已。

“可是墨宴所為?”她深呼吸,緩了緩心頭的暴虐,對墨成問。

墨成搖頭,皺眉道,“應該不是,自你爹娘去後,那捧黃土都是你大伯親手壘的,而且我見他自己在書房還黯然了好些天。”

古緋冷笑,她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墨成能信的事,她可不一定就會信,且這世間,假仁假義的僞君子多的去了。

但她面上半點不顯,只朝墨成點點頭,“阿緋知道了,多謝五叔實言相告。”

話落,這小墨墨坊她也不想再多呆,當即毫不猶豫得讓苦媽推着輪椅出去,臨到門口之際,她似才想起的多說了句,“對了五叔,我現今住在古家,這次回易州,估計也呆不了幾天,五叔若有制墨上的事盡可來找我,其他的不敢保證,可要說到墨,在這易州,我說第二,可沒人敢說第一。”

明明狂妄自大的話,可從古緋嘴裏說出來,墨成竟覺半點也不突兀,他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

古緋臉上從始至終都保持着淺笑,可她才一出那門,笑意驀地就冷了下來,化為片片冰淩,尖銳鋒利。

墨成跟在後面出來,兩人方到樓梯口,就聽聞旁的房間傳來高聲的喧嘩,好不熱鬧。

17、制墨師與墨師(一更)

更新時間2014-6-8 13:52:54 字數:2303

古緋細聽了會,裏面依稀是在說品墨之事,她眼波一轉,側頭就對墨成問,“五叔,裏面是在作甚?”

墨成這會心思都還在之前古緋說的話上,沒心思理會太多,他瞄了一眼道,“小墨墨坊十天一次的品墨會。”

聞言,古緋眸色亮了幾分,漣漪波光粼粼,宛若不見底的翡翠之色,“五叔不介意的話,阿緋倒想見識一下。”

墨成點頭,随手招來夥計,示意引古緋前去,他便說自己忙去了。

古緋瞧着墨成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唇角向上翹起,綻放出一絲詭谲的笑意,待眨眼之時,又很快消失不見,一如往常。

夥計笑着為古緋帶路,那有喧嘩聲的房間卻是二樓最空曠的,推門而入,古緋便見好一群人品茗而坐,中間有案幾分兩排相立,幾乎每張案幾前都擺放着各種墨丸,正有一身穿華服頭戴玉冠的男子站上首,雙手背剪身後,他身邊有稚子書童正在研墨。

夥計為古緋尋了個視野好的位置,後行了禮安靜立一旁伺候,苦媽慣會行事,當即打賞夥計一兩顆金锞子,樂的那夥計眉開眼笑。

只見這會那書童為男子研好磨,後退幾步,男子一挽廣袖,執筆蘸墨。

他的動作很慢,飽蘸墨汁後,都還眼眸微阖的醞釀半晌,才抿緊唇,一氣呵成的在白紙上書寫落字。

古緋手摩挲着輪椅扶手,她的目光從案幾上的墨丸依次劃過,待那男子剛好書寫完畢,才移到那有字的白紙上。

“此墨丸單從外形上來說,色黝黑似漆,墨質輕且薄,書寫之,墨跡光亮,落紙如雲煙,隐含紫玉之光,是為佳墨。”那男子眼見白紙上的字跡幹了,傾身探看得出如此結論。

随後書童雙手恭敬的呈白紙一一給在座的其他人觀看,看過之後,無人不附和男子的說法。

整個場面,相互吹捧浮誇至極。

待那有字的白紙到古緋面前之時,她伸手一撚墨跡,指腹搓了下,後送至鼻尖輕嗅,當即冷笑出聲。

這冷笑聲音不大,恰好能讓所有的人都能清晰聽到,在一群贊美之詞裏面越發顯得格外刺耳突兀。

那男子側頭向古緋看過來,他五官長的俊,劍眉星目,挺鼻紅唇,身上一股子的貴氣,又暗藏高傲,此刻他嘴角噙笑儒雅地問,“這位姑娘,可是有異?”

話音一落,整個二樓都安靜了,所有人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擺動。

古緋漫不經心的從苦媽手裏接過絲帕擦了擦手,眼皮都不擡一下的道,“螢火之光,也只能配叫制墨師,而非墨師。”

制墨師與墨師,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別。

一個只會制,最多将制墨當成個謀生的技藝,而墨師卻是能開創先河,流芳百世。

故古緋這話一出,頓讓場面沉了下來,那男子只愣了下,繼而笑容不變,“哦?姑娘何出此言,旦講無妨。”

話說都這份上,古緋是半點不怯,她兩指撚起那張紙,輕描淡寫朝那紙吹了口氣,“字兒寫的不錯。”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繼續說,“初初一刻鐘,字跡發散,邊緣斑駁,如此便為墨汁不純,指腹輕搓,有晦澀凝滞之感,此為墨質粗糙。”

古緋頓了頓,指頭一松,那書寫有墨跡的紙輕飄飄落到地上,“不出七日,這字跡便會暗啞無光,如何能說墨跡光亮隐含紫玉之光?”

不似通常女子那種清脆如莺的嗓音,古緋的聲音要低一些,帶着綿長的沙磁感,可那幾句話硬是被她說出冰珠落地般的迸裂鋒利感,直叫整個廳裏的人臉上無光。

“哪裏來的丫頭,品墨這種高雅之事,小墨墨坊怎那般沒規矩的随便放人進來!”這是最先鬧騰的。

“不懂墨,就別亂說……”

“封公子,豈是你一女子能诋毀的……”

随後便是七言八語,好不熱鬧。

古緋只冷冷一笑,朗聲道,“古有仲将之墨,一點如漆,又言筆為刀槊,墨為鍪甲,今昔我大殷之墨,俱無前人之姿,不過吹捧爾爾,讓我等心惡。”

這話就說的十分嚴重了,饒是那一直面不改色的封公子,臉也沉了下來。

他盯着古緋,似乎想透過那層面紗将她看透,“姑娘好膽識,不若請姑娘讓在座諸位見識見識何等墨才為仲将之墨。”

需知,一點如漆的仲将墨,所及配方,早已失傳,千百年來,便未再聽說誰制出過仲将墨。

古緋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