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有至交好友嗎
燕雀枝頭嬉鬧,柳枝傍河走,湖邊亭下尹惜靜靜注目。
付清秋垂首思索良久,小聲說:“尹姐姐,我有個未婚夫,他不喜歡我,可是我只喜歡他,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做!”
說到後面,付清秋眸光星亮,言辭激烈,仿佛下一刻便要慷慨就義。
語畢,她擡眸眼含期盼地望向尹惜,卻見尹惜平靜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涓涓細流,一點一點淌過,逐漸澆滅她心頭的那點希冀。
尹惜愣了片刻,冷聲問:“是連命都可以不要嗎?”
原先她想不通一個芳齡正好的姑娘是為何要跳河,如今算是明白了,為情跳河,為愛自戕。
“付二姑娘,你年紀小,我便不同你說重話,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搭上了命,賠上自己的一生,好沒骨氣的一個姑娘。”尹惜憤憤然,恨恨地別過眼去。
付清秋沒曾想過尹惜會這樣說她,可尹惜是長輩,她無話還嘴,但心裏卻不肯服氣。
“尹姐姐教導我是應該的,可尹姐姐家世美滿,得遇良人舉案齊眉,自然是說得出我沒骨氣的話,”付清秋聲如蚊蠅,仍犟道,“我只是喜歡他又有什麽錯,我和他有婚約,我不該喜歡他嗎?”
尹惜倏然凝眉,她倒沒發現付清秋是個倔性子,付清秋低垂着頭,悄悄抹掉淚珠。
“罷了,你尚年少,有些是只能自己磋磨,方才的話,你沒聽進去。付二姑娘,我并不想以長輩的姿态教導你,只是人命珍貴豈可胡來,叫父母傷心。”尹惜放軟聲音,無奈地說道。
這話說到付清秋的心坎裏,上回金明池過後,她方才明白何謂父母之心,如今尹惜再說起來,付清秋愧意橫生,低聲啜泣。
尹惜見她哭得傷心,忙從袖中遞出幹淨手帕,道:“待會你還要去席間,用我的罷。”
付清秋淚眼蒙蒙地接過,自顧自地擦眼淚,尹惜舉止溫柔,即使蹙眉含嗔也別有風情,付清秋暗想像尹惜這樣的人,應當誰都會喜歡。
倘若有朝一日,她能像尹惜這般是否也會招得別人喜歡。
——
清風悠揚,風中裹着花香,碎金在湖面閃動。
尹惜唇邊含笑,半倚着扶欄,左腕上的金鑲玉镯子垂在膝上,她眉眼如畫,憑風吹動發絲,金簪步搖微微晃蕩。
“哭是最沒用的,付二姑娘,哭夠了就吹吹風。”
“付二姑娘口中的我,看似風光,似乎人生無憾,可內裏的陰晴圓缺,你又知道幾分,不過是外頭的人看着體面,艱辛都往肚子裏咽。”
尹惜淡淡垂眸看着金鑲玉镯子,笑道:“不過,我是有幾分機緣的。”
付清秋錯愕擡眸,疑道:“尹姐姐竟也有不如意的事嗎?我以為尹姐姐不會有憾事,但也好過我。”
尹惜眸光忽沉,哼聲道:“付二姑娘是沒将我的話聽進去,罷了,将來你就明白了,我可從來不奢求那些虛妄的東西。”
尹惜見她冥頑不靈,也不再說這些,調轉話頭。
“付二姑娘,你是杭州來的是嗎,我父親原也是杭州調任汴京來的,說起來,我已有好久沒回過杭州了。”尹惜幽幽嘆道,“終是抛不得杭州去,日後做個伴一道回一次杭州如何?”
付清秋驚疑,目光豔羨,“可尹姐姐雅言說的很好。”
“吳語難改,你來汴京才幾年,過段時間便好了。”尹惜仍舊懶懶地靠在扶欄上,這與付清秋第一眼見到的尹惜似乎不大一樣。
“夫人,席上妥當了,靈姐姐已使人去請夫人姑娘們了,夫人也快去罷,大人催我們催得緊。”來報信的女使急聲催尹惜。
尹惜坐直身子,眉尾輕挑,戲谑道:“他這麽急作甚,當真還怕我跑了?”
聞言,尹惜緩緩起身,不緊不慢地道:“他催我,我偏慢慢去,還能把我吃了?”
付清秋怕當誤尹惜正事,急忙起身:“尹姐姐,我們走罷,這會我該去尋姐姐了,我便先去了。”
還不待尹惜開口,付清秋福身離開。
冬月望着付清秋離開的背影,心下疑惑是誰家的姑娘生得如此眼熟。
“夫人快去罷,大人拿我問罪,我只能把夫人你前些日子搜羅來的奇聞異書藏起來,別想找着。”冬月癟癟,夫妻兩人吵架哪有拿下人逗趣的。
付清秋匆忙趕到席上時不見付清歲,正慌亂尋找時,正巧回頭撞上付清歲,付清歲擰眉問道:“你去哪兒了?我叫冬盈四處尋你,若是再出事了怎麽辦,你要母親怎麽辦。”
“拿阿娘說事作甚,我有我的道理,大姐姐你不也是先和別人說了話?”付清秋帶着綠柳轉身坐到盛婼身邊。
付清歲攔不住她,只由得她去,冬盈直瞪着付清秋,怨聲載道:“二姑娘只會窩裏橫,捏着姑娘的錯,今日若不是姑娘,付家的臉都要被丢盡了。”
盛婵因見盛婼和付清秋交好,方才只仗着正主不在,大肆在其他姑娘面前抹黑付清秋無才無德,連帶着付清歲也被說得是個沒用的庶女。
若不是付清歲去與之交談,和其餘貴女抹開了面,這才掃清盛婵說的閑話。
付清歲沉聲道:“罷了,冬盈你收斂些,什麽話都不要說。”
冬盈見師無涯與付高越前來,只好收聲,付清歲眉花眼笑,上前問安,“二哥和三哥怎麽來得這麽晚?在哪兒絆住了?”
師無涯沒忍住笑,道:“有人是被絆住了。”
付高越惱羞成怒推搡着師無涯,悶聲道:“好啊你,師無涯,你也取笑我,怎麽就怪我了?你說說,又不是我招惹的她。”
付清歲還未問是何事,只見他們兩人身後匆匆跟着兩人。
少女殷粉衫裙,明媚燦然,只是眼中帶着一股沒由來的怨氣,經過付高越時,狠狠瞪了他一眼,順帶惡劣地朝他笑了笑。
付高越腹背生寒,吓得一哆嗦,想要抱住師無涯。
師無涯眼疾手快,側身往付清歲身側躲,付高越撲了個空,險些又要撲到盛婼身上,唬得他連忙重心不穩地往後退,師無涯順手撈了他一把。
“欠我一回。”師無涯勾唇笑道。
付高越揮揮衣袖,玩笑道:“我全家都欠你的。”
“別遲了,快走罷,三哥你坐哪兒?”付清歲與他一道入席,但師無涯卻轉身坐到角落邊上,付清歲正要和他一起,盛婵的人邀她一道,只好去了一邊。
席間多是年輕娘子,皆是金尊玉貴的小姐,其間幾個與付清歲交好的姑娘直直盯着付遠衡。
付清秋無心與人交談,只垂首找尋着師無涯的身影,只見他一個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他身邊無一人陪他說話,就連付高越也不在。
夏日綿長,用過飯後尹惜撤席,邀貴女才子作詩,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座位,盛婼正對面坐着付高越,來回瞪了他好幾眼,付高越目光游弋。
付清秋不愛作詩,亦不喜詩詞,付清歲和盛婵鋪了紙筆,在幾案上寫着什麽,盛婼見盛婵如此,命紅菱取了紙筆來。
盛婼只是不愛作詩,并非毫無才學,如今見盛婵假模假樣,她自然忍不下這口氣。
付高越才落榜,不願提筆,便到處走走,走着走着便繞到付清秋身邊,偷瞄着盛婼的詩。
賀清和尹惜分頭看郎君和姑娘的詩,付清秋低眉垂首,餘光飄飄然,她原以為師無涯也會提筆作詩,卻不想他只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好似一樁木頭。
在付清秋眼中師無涯很少如此落魄,縱使師家敗落,她也不曾見過師無涯折了傲骨。
尹惜與賀清同請來的姑娘郎君們談詩論詞,賀清選了付遠衡寫的詞,尹惜則自己作了一首詞,辭藻精妙,渾然天成其中典故切得精準。
席上無不欽佩尹惜的才學,賀清當年是狀元,而他的妻子毫不遜色。
這會人人都回味着尹惜的詞,賀清見此不肯落後,提筆寫下一首小令。
付清秋不甚在意,師無涯卻在衆人的驚嘆中擡眸,只一眼便對上付清秋慌張錯亂的眼眸,他們已有一月多未說話。
席間正熱鬧,晴光惬意,清風拂面,衆人皆聽尹惜和賀清為一首詞争辯。
青園景致新奇,花紅柳綠,曲折回廊,諾大的園子造景極致,正逢午後懶散,尹惜便邀衆人前往湖心亭賞花。
付清秋緩緩起身,卻見盛婼和付高越走遠,而盛婵又跟着付清歲,正當她想去尋尹惜時,又見賀清守在尹惜身邊,寸步不離。
不過,她是這個處境,那師無涯只會比她更糟糕。
付清秋悄然擡眸望向師無涯,果不其然,他只身一人往湖心亭去,除二人身邊空落落的外,別的郎君和姑娘皆結伴而行。
師無涯在汴京的七年,是否都是這樣度過,他有至交好友嗎。
仿佛沒有。
不知為何,付清秋心底泛起一陣波瀾,酸酸癢癢,既覺得她自己委屈,又無法見師無涯一個人。
她想,像師無涯這樣的性子,不對任何人低頭,在汴京又無家世,恐怕只會過得很艱難。
思及此,付清秋快步追了上去,小心地走在他身邊,這樣他倆看着也像有個伴兒,縱使她有些心疼師無涯,卻不願之前的委屈就這樣算了。
師無涯幽幽垂眸看着身旁多出來的影子,不必去想也知是誰。
先前他和付清秋大吵一架,知她是個性子擰的,況且他說的話又太過傷人,師無涯不由得放慢步調,思索着如何向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