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維護那點根基,還是舍不得自己女兒。”
此女兒指的誰,在座之人都清楚。
古将當即臉色一變,他騰地起身,将手中酒壺一扔,酒花四濺之中,他面如肝色,“古家的人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說三道四,我不管你想幹什麽,明天滴血認親又如何,只要還在這古家,我就絕不會幫你半點,你也休得将那點算計打到我二房身上!”
字字擲地,聲聲如刀,犀利無比。
可古緋只說了一句話,“他日,古将你總要求到我頭上的時候。”
34、任由處置
更新時間2014-6-17 23:18:25 字數:2264
寅時末。
苦媽準時喚醒古緋,她神情嚴肅,油燈光影之下,臉上溝壑的皺紋越發明顯。
古緋原本不甚清醒,可瞧着苦媽這模樣,心頭一松,揉了揉眉心,笑道,“苦媽不必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
這話并未讓苦媽安心,她伺候古緋穿上鴉青色白滾邊的暗紋直綴長裙,雙手靈巧的在古緋青絲間飛舞穿梭,邊道,“老身能不擔心麽?姑娘,咱們半點應對法子都沒準備,這滴血認親肯定又有變故,要是離了古家,老身再沒辦法找到第二個這麽合适的栖身之所了。”
古緋瞧着銅鏡中自己的臉,手上拿起仕女圖案的白瓷胭脂盒,輕輕旋開,放在鼻尖嗅了嗅,不經意的問道,“當初,苦媽你為何會選擇帶我回易州,選擇古家?”
苦媽绾發髻的手一頓,她錯開銅鏡中古緋看着她的眼神,尋了枝淡綠色的蝶戀花玉簪,為古緋固定了,斟酌着道,“老身不懂那些城府算計,也沒姑娘想的那麽多,這易州是姑娘的出生之地,除了大京,又有第二個墨都之稱,所以老身就帶着姑娘回來了,而古家,在易州的地位不高不低,姑娘安身這裏,羽翼未豐之前,不引人注意為最好。”
乍一聽這話,在情在理,也句句屬實,大抵誰都不會在多做深究,可古緋是什麽人,七竅玲珑心不說,心計深沉,和人交談,每一句話都習慣的多轉幾圈。
這轉幾圈,還真就讓她從苦媽話語裏聽出不一樣的意思來。
先說苦媽,一把年紀的媽子,身手不僅不弱,還會拳腳,又懂江湖門道,若說苦媽身上沒點故事,古緋哪裏會信。
且從昨晚二爺古将的反應來看,接她回古家是十分不願意和抗拒的,可他卻不得不從。
能讓人做不願為之的事,其後原因沒幾種,要麽被脅迫,要麽是仗勢欺人,不得不為。
古緋一一排除下來,對苦媽背後的一些東西心裏有數,縱使有那麽點好奇,她也果斷一把掐死,現在她在古家都未站穩腳跟,無財無勢無權,就會點制墨手段而已,很多東西,苦媽這會不願意說,她也不問就是了。
自然,要她做到信任苦媽,那便是根本不可能的。
拾掇妥當,丹青早備好了早膳,今個也顧不得府中規矩,直接端進來,伺候古緋在房裏用點,省的一會開祖祠之時,體力不支。
時辰尚早,古緋因休息不夠眉心突突的抽疼,盡管不想用膳,還是耐着性子多少吃了些,完了,苦媽又撿了幾塊平時古緋喜歡吃的小點心,用帕子包好放身上,中途趁無人注意時,可讓古緋填點肚子。
辰時三刻,大爺古仲過來了趟,開祖祠是大事,今日他穿的也穩重體面,見古緋一應準備好了,他放心後才匆匆離去。
早有應邀的賓客前來,古仲早去祖屋那邊迎接了,就是崔氏也笑臉迎人。
男賓和女客自然是分開的,各家夫人姑娘,從另一側門入,直接就被婢女引進後院,這種難得的場合,崔氏自然讓古婉婷和古婉秀兩姊妹同她一起招呼女客。
姑娘和姑娘逛着院子交談,夫人和夫人談家常。
中途有那等對古緋好奇的,問及崔氏,崔氏只笑而不語,不說古緋好也不說她不說,只将話題引開,半點不透露風聲。
古緋過來的時候,從一出青墨院,到祖屋這邊,途經院子,早有無數的人瞧她坐在輪椅上,就有淺淡的譏诮,到了正廳中,她遙遙向崔氏請安,各家夫人頓時鴉雀無聲,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憐憫有淡漠也有嘲笑。
而崔氏似乎故意,她端着茶盞,高聲呵斥邊上的下人,“都愣着幹什麽,沒見五姑娘不|良于行被門檻擋住了,還不快點擡進來。”
轉臉,她望着古緋又親切地笑道,“緋丫,今日規矩繁多,身子可還受得住?”
古緋當聽不出這話下之意,崔氏這般明顯地将她是廢人且身子又不好的事重點提出來,她又怎能不好生成全她的心思,“多謝大伯母關心,阿緋身子已大好了,昨個大夫還說,日後不用在用藥了,不過……”
說到這,古緋轉頭看着古婉婷,蔥白指尖輕輕劃過長袍紋理,“倒是大姐,前幾日不是還聽下人說,大姐鬧着性子,不願接受大夫調理體寒身子的方子,今日為了阿緋認祖歸宗的大事,大姐又要勞累了,阿緋如何心安。”
一句“體寒”,像是冰淩箭矢,嗖地紮進崔氏和古婉婷心裏,讓兩人面色一變。
在座的各家夫人,哪個不是心眼多的,聽聞古緋這話,立馬就将目光轉向了崔氏和古婉婷。
特別是小墨家的當家夫人,墨玉華母親端木氏忍不住了,“體寒?大夫如何說?崔妹妹也該說一聲不是,怎麽說,婉婷十月也是要嫁給玉華的,這身子不調理好怎麽行。”
言下之意,已經在怪崔氏如此重要的事都隐瞞着,衆所周知的,體寒的女子,不容易誕下子嗣,不好生養的媳婦,又有哪家願意娶進門。
古緋一句話,等于是将古婉婷給從頭到腳都淋了盆黑水,還是不容易洗幹淨的那種。
她豈會不知,這等大事,即使墨玉華知曉,那也定是瞞着小墨家的其他人,而古家也肯定會在古婉婷出嫁之日尋個其他借口,順理成章的多嫁一個古家女兒過去。
崔氏眼神銳利地瞪了古緋一眼,側頭對端木氏笑道,“端木姐姐哪裏的話,婉婷只是日前去參加琳琅閣的藏墨會,回來受了風寒,這丫頭從小被我慣壞了,藥汁苦一點都不肯喝,等傳到下人耳朵裏的時候,就歪曲的面目全非了。”
說着,她又看向古緋,臉色冷着,“緋丫頭,你是咱們古家的姑娘,現今認祖歸宗,就不比你從前在外的日子,府裏自有規矩,怎可聽下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崔氏随機應變過去的同時,還反将古緋一車,只怕即便她今日順利記名上族譜,以後走哪也是擺脫不了沒禮儀教養的私生女影子。
可古緋半點不懼,她下颌微揚,杏眼中黑瞳暗沉深幽,“大伯母教訓的是,是阿緋輕率了。”
崔氏臉色稍緩,然還不等她放下點心,就聽古緋面帶寒色地喝道,“丹青,還不跪下!”
一直跟古緋身後站角落的丹青身子一顫,想也不想應聲跪下,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覺一種大禍臨頭的仄人威壓從天而降。
不等他人反應過來,古緋像定罪的判官,粉唇一啓,字字誅心的道,“大伯母,這挑破是非的賤婢已經跪下了,從前沒人教阿緋如果治下,今日這嘴碎的賤婢就任由大伯母處置!”
35、彌天大謊
更新時間2014-6-18 23:53:21 字數:2127
縱使知道丹青是崔氏當初撥到青墨院的,古緋之前也一直留着,可是在今日,這個她認祖歸宗的大日子,當先的第一件事,她居然就是将古緋推到人前,且還想借由崔氏的人整治自己的人,不得不說用心深沉。
崔氏沒有說話,她定定地看着古緋,從來保持上翹的嘴角,慢慢的僵硬拉了下來,也讓她身上的親和氣質少了幾分。
整個廳中鴉雀無聲,有那麽幾個做客夫人看古緋的眼神立馬就不一樣了。
“不過今個是阿緋的大日子,”古緋見崔氏沒動作,她輕笑了聲又道,“大伯母一向心慈良善,這般顧全阿緋,阿緋真是好生感動。”
末了,她一轉頭,神色瞬間冷了,“你這賤婢還不自己滾下來,省的礙人眼。”
丹青如蒙大赦,只這會的功夫,她衣衫背脊就汗濕透了,“是,是,婢子知錯了……”
這般說着,起身倒退着快速跑了出去。
崔氏目光幽深地看着丹青人影消失,她重新翹起嘴角,帶點寵溺地嗔怪道,“你這丫頭,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也不知收斂下,看來日後非得将你綁在我身邊不可。”
帶笑又親切,誰聽了這話都只會當是長輩調笑小輩的。
可古緋卻真切的從那話語之中聽出了深深的威脅之意,不過她也不在意。
旁的其他人跟着應和附笑,皆說古緋如何溫柔賢淑的客套話,氣氛這般刻意的營造下,一時之間倒也融洽異常。
古緋一邊聽着這些人言談,一邊暗自打量花廳中的各家夫人。
她目光率先注意到坐左邊第一席的端木氏身上,十年的歲月倒沒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只是越發的雍容大氣,高雅的元寶髻,金釵玉簪,湖綠色撒金碎花綢衣,眼梢微微上翹,瞧着人的時候,就像是在微笑一般。
許是察覺到古緋的視線,端木氏回頭,冷淡地對古緋點了一下頭,轉過頭就跟站自己邊上的古婉婷閑話。
古緋摩挲粉透的指甲蓋,她唇邊有笑,可未達眼底。
端木氏,出聲行商之家,在她記憶中,向來便和墨宴一樣,唯利至上,也難怪兩人能成為夫妻,倒是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說法。
這當,有婢女進來,張望了圈,瞧着古緋,當即幾步到面前,湊她耳邊嘀咕了幾句。
古緋眉心微攏,她毫不猶豫對主位上的崔氏道,“大伯母,阿緋歸家多日,還不曾認識易州的各家姑娘,所以想去園子裏逛逛。”
崔氏心思一轉,別看她在招呼各家夫人,似乎沒注意到古緋,可從古緋進門開始,她的餘光就一直在她身上,剛才那婢女她也是看的清清楚楚,遂道,“你去吧,記得別誤了時辰。”
古緋點頭,也不管崔氏有何動作,跟苦媽使了個眼色,面色略帶凝重地出了花廳。
兩人哪裏是逛園子,苦媽推着輪椅,走的飛快,左拐右轉,幾下就甩掉崔氏差來盯梢的下人,尋了處僻靜沒人過來的小院,瞧着四下無人後,苦媽才推開院子裏一間滿是灰塵的柴房。
柴房中,一男子背手而立,蜜合色的長袍,绾的一絲不茍的發,渾身上下透着果斷利落。
古緋進來後,苦媽立馬關上房門,人一閃守在外面。
杏眼黑瞳色澤加深,古緋自行轉着木質輪椅到屋中央,開口道,“五叔,這會匆忙找阿緋過來,所謂何事?”
那男子驀地轉身,卻正是白面斯文,一字須的墨五爺墨成。
只見他面有掩飾不住的怒容,望着古緋就喝道,“墨緋,你騙我!”
古緋不為所動,她斜眼瞧着墨成,淺笑道,“五叔別叫錯了,阿緋如今姓古。”
墨成哪裏管那麽多,今日他同樣受邀來觀禮,之前看着請帖,還在疑惑“古緋”這名倒和墨緋的頗為相似,豈料,到了古家後,聽人一談及,便知此墨緋根本就是彼古緋。
“我不管你姓什麽,你老實告訴我,你與大京墨家之間到底有無幹系?你之前跟我允諾的入主大京墨家是欺我不成?”墨成憤怒異常,他自問一直對墨緋還算不錯,這會就更覺一種被背叛和算計的惱怒,以及淺淡的傷心。
古緋搖頭,她手放扶手上,沿着扶手弧度轉了圈,低垂眼眸道,“阿緋不敢欺騙五叔,縱使小墨家所有的人都對不住我,亦還有兩個人是對阿緋好過的,五叔自然是其中一人。”
另外一人,指的便是墨玉華了。
“這十年,我都在大京墨家過活,不僅如此,墨家的老夫人還曾對我說,日後我會是大京墨家的制墨大家與頂梁柱,當然如果五叔想,阿緋也是可以讓五叔回歸大京,不過這需要時間。”古緋嗓音低沉,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帶着一股子安定人心的節奏。
果然,墨五爺怒意緩了緩,他依然眼也不眨地看着古緋,仿佛想分辨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古緋苦笑一聲,“我這雙腿,五叔也是看到了,實不相瞞,是大京墨家某些嫡出子嗣不容我,大意之下差點連命都丢了,我回易州栖身古家,便是等時機一到,就重回古家,讨得公道。”
墨成的目光落在古緋雙腿上,當年發現古緋制墨天賦的種種過程,他是知道的,自然比誰都清楚古緋的天賦有多天才,受人嫉妒,也是情理之中。
古緋一番言語,她将墨成的神色轉變盡收眼底,心頭微微松了口氣。
她知曉編織一個謊言,便需要無數個謊言去掩蓋,可若說一個真相,那便是讓人深信不疑的事實。
所以,她對墨成所言的,自然全都是事實,只不過,似是而非而已。
良久,墨成開口,“那你跟我說,大京墨家最近需要大量的易墨囤積,可是當真?大京墨家又為何平白無故需要那麽多的易墨,而且還不是直接差人到易州來?”
早料到墨成會問這件事,當日,她為引誘墨成上鈎,先是好一通挑撥了他和墨宴的關系,再是以入主大京墨家為香餌,這制餌的料,便是她撒的一個彌天大謊——
大京墨家,正在不動聲色地準備大量囤積易墨等獨具特色的墨丸。
如此,墨成随後便開始不安份的動作了,只因這是個入大京墨家眼的機會,且還是一個立功的機會。
36、拿什麽來脅迫我
更新時間2014-6-19 23:12:22 字數:2362
待古緋從柴房出來的時候,苦媽并不在外面,她眼尖地瞥見檐下木窗拐角一閃而逝地某道身影,嘴角翹了翹,有譏诮一閃而逝。
緊跟古緋之後出來的墨成臉色不太好看,他瞧着古緋,眉目之前依稀的熟悉感,卻再輕松不起來。
對古緋的話,即便他想了很多遍,亦沒發覺其中的漏洞,可總覺不妥,至少他自己是清楚,他是不太信古緋,然而,想從墨宴手中分的半杯羹的心思還是不變就是了。
古緋眯眼擡頭瞧了瞧蔚藍蒼穹,素白的臉難得有柔和,“時辰不早,五叔該回前廳了。”
墨成點了點頭,趁着這會沒人過來,他長袖拂動大步離去。
這時苦媽才轉出來,她将柴房中的有人來過痕跡掃除,完事推着輪椅,慢悠悠地逛起園子來。
古緋屈指輕敲扶手,“可是上鈎了?”
苦媽輕笑一聲,彎腰湊近古緋道,“回姑娘,一切順利。”
聞言,古緋勾唇點笑,有風拂面,一陣涼爽,今日可是難得的好天氣。
園子裏的閨閣姑娘多半都是與古家姊妹相識的,眼見古緋出現,大膽點的在古婉秀的挑撥下,當面嘲諷,多數的還是冷眼觀望,不予置評。
古緋也沒那心思拿自己熱臉去讨好,她閑适地靠在輪椅上閉眼養神,苦媽甚為了解古緋性子,怕旁人擾了她,就撿清淨的地兒逛。
沒過多久,有婢女找來,說是時辰到了。
祖屋正堂,大爺古仲接過下人送上的香燭,對着高堂上懸挂的祖宗畫像三叩九拜。
古家所有人都在堂中,就連一向酒醉不清醒的二爺古将今日也打理的周正整齊,身上半點酒味都沒有。
古緋和同輩站一排,她目光轉動,古家這一輩的子孫中,除了行商在外的大公子古旻,壓根就再沒男丁,這在一個家族,顯然是很危險的兆頭,私下裏,古緋讓苦媽去查過有關三房的事,哪知最後只曉得三房在很多年前就自行離了古家,至此再沒出現過,而古家女兒中排行四的四姑娘,便是出在三房。
“開始吧。”大爺古仲開口,聲若洪鐘,他和崔氏坐在上首位置,底下的族人在簡單的祭拜後分站兩邊,在後,便是觀禮的賓客。
古緋回神,她看向古仲,就聽他又道,“緋丫,準備好了?”
苦媽機靈,當即推着輪椅至中央,古緋笑着道,“準備好了。”
古仲撫着胡須,正想說什麽,哪知旁邊的崔氏搶聲道,“還不将物什端上來。”
話落,便有婢女端着盛清水的黃銅盆、案幾、細針進來,盆擱案幾上,放至古緋面前,明晃晃地倒映出她的臉,放在錦布上的細針尖銳鋒利。
古緋小巧的鼻翼抽了抽,明顯聞到盆上帶的酸鹹味道,滟潋微光從她黑瞳中浮起疊嶂,她看了崔氏一眼,唇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苦媽上前一步,拿起細針,衆目睽睽之下,那細針抵在古緋指腹,她動作頓了頓,飛快地擡眼看了看古緋。
哪知古緋半點眼色都沒給她,從頭至尾都恬淡安靜,垂眸盯着自己膝蓋上的裙裾繡紋就一言不發。
一時間苦媽拿不定主意,她甚至瞧着崔氏眼梢掩飾不住的得色,那黃銅盆中的水不用說肯定是被做了手腳的。
她悄悄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實在不行,便帶着古緋遠遁,總有另一處合适東山再起的地方。
如此想着,她高舉起細針,利落地紮進古緋蔥白指腹,只剎那,就有殷紅如火的血珠子冒出來,紅如玉,猩如朱。
“等等。”乍響的聲音突兀地從堂外闖進來。
苦媽眼急手快,捏着古緋那點針眼傷口一覆,堪堪懸落的血珠染上她手,哪裏還能落下半滴。
崔氏神色一凜,隐晦地看了苦媽一眼。
闖進來的人古緋恰好知道,正是大爺古仲平時常帶身邊的小厮。
古仲眉心一皺,似乎對自己的小厮微有不滿,“甲一,怎這般沒規矩,也不看看今個是什麽日子!”
甲一沒多大年紀,頂多二十來歲,面目年輕無須,穿着寶藍色袍子,此刻他一手提着袍擺,餘光瞥了案幾上的黃銅盆一眼,就對古仲恭敬行禮道,“是小的莽撞了,大爺見諒。”
“這黃銅盆有穢,小的生怕污了五姑娘,所以趕着進來換一盆。”甲一看着古仲,目光坦蕩,唯有行禮的手小指輕微地動了動。
古仲眼瞳微縮,眉心皺痕更深,甲一在他身邊伺候有十餘年,剛才那小動作哪裏能瞞過他去,他遂怒喝道,“知道有穢,還不趕緊的,耽擱了吉時,看我怎麽處置你們。”
甲一連連稱是,一邊揮手示意候在門口的婢女将另一盆的清水端進來,他親自将之前的黃銅盆端了下去。
這樣的小插曲沒幾個人放心上,畢竟家裏伺候的下人多了,總有那麽些個疏忽偷懶的,出小岔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唯有崔氏面色不太好看,她眼睜睜看着那盆被端下去,壓根不敢開口反駁什麽,只得看着古緋滴下血珠入盆,然後是二爺古将紮破手指同樣滴下血。
兩滴血珠在清水之中,朗朗晴天之下,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毫無障礙地交融到一起。
“哈哈哈,”古仲撚須大笑,“我古家又多名子孫,真是祖宗庇佑。”
觀禮的賓客皆起身,拱手恭喜。
古仲似乎有些激動,他從主位上下來,拉着古将的手,一邊又拉着古緋的,臉上有明顯的欣慰之色,“二弟,從前虧待緋丫太多,這往後,你可得好生補償。”
古将面無表情,誰都能瞧出他眼底對古緋的厭棄,“多謝大哥提醒,小弟記住了。”
得了這話,古仲笑着點頭,他引着賓客邊往外引邊道,“勞煩諸位移駕祖祠外。
接下來便是開祖祠,将古緋的名字記上古家族譜,這才是今日最重頭的戲碼。
古緋落在後面,同她一樣在堂中的還有崔氏和古家兩姊妹。
她言笑晏晏地看着崔氏,表情嘲諷又倨傲。
崔氏款步下來,绛紫胭脂富貴芙蓉吉祥雲紋長裙,從地上搖曳而過,環佩作響中,她到黃銅盆前,臉色冰寒,瞧着相溶的血珠,她擡腳猛地一踹,嘭的聲響,水花四濺。
苦媽反應很快,見崔氏神色不對,當即拉着輪椅後退,故古緋身上是半點水漬都沒濺到,反倒是不察的古家兩姊妹裙裾邊角微有濕潤。
“大伯母怎這麽大的火氣?我若知曉是誰惱的,定叫她好看。”古緋一手撐頭,偏着看崔氏,眼眸純澈如冰。
古婉秀一拂袖,當即就想沖出來說什麽,被古婉婷死死拉住。
崔氏斂了笑意,她居高臨下地望着古緋,一字一句的道,“你別高興的太早,入了古家的譜又如何?我照樣能讓你翻不了身。”
古緋搖頭失笑,她手指一點下颌就道,“到現今,大伯母還不明白麽?我古緋,便沒稀罕過古家的一絲一毫,所以……”
“你拿什麽來脅迫我?”這才是古緋最想說的話。
37、野心
更新時間2014-6-20 23:32:27 字數:2338
接下來,開祖祠,祭祀,都很順利。
祖祠是個一個家族最為神聖的地方,即便崔氏想動手腳,也是有心無力,故滴血認親那一場下來,古緋是半點不擔心。
她跟在大爺古仲身後,苦媽推着輪椅,面前的古仲怎麽的做的她就跟着照做,在祖祠中祭拜一場下來,沒多少動作都讓她出了一身的汗,被冷風一吹,背心頗為不适。
随後便是開族譜,将古緋的名字記上去。
古仲拜托了賓客中輩分聲望皆高的封溥羽大家上墨送筆,連同那墨也是選的古仲的珍藏墨。
封溥羽是有德大家,他親自研墨,又仔細地挑選了适合的毫筆,飽蘸墨汁,才遞到古仲手裏。
古緋還是第一次見到封溥羽,長至下颌的壽眉,到胸的銀須,一身樣式簡單的銀灰長袍,整個就是一精神矍铄的老頭。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封溥羽轉頭回視,銀須下的唇翹了翹,撫着胡眯起眼睛就笑了。
古緋回以笑容,初見之下,能看出封溥羽果真是個德望大家,打從心底,她便有敬意。
這邊,古仲翻着族譜,在合适的地方,用那支封大家送上的毫筆,一絲不茍地添上了古緋的名字,如此,古緋便算是古家真正的子孫。
有賓客擊掌而鳴,接連向古仲古将道喜,這些人中,唯有墨成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也不上前,站的遠遠的,目光深邃不明地看着大方淺笑回禮的古緋,一時間,心緒難辨。
午膳,自然是将所有賓客都留下用,古緋瞧着沒她什麽事,便借口身子困乏,回了青墨院。
青墨院裏,丹青自然是被崔氏領回去了,偌大的院子,也就苦媽一人在打理。
古緋也不覺冷清,她揮手讓苦媽去祖屋那邊拿點吃的,自己一個人在檐下水缸旁,瞧着缸中搖曳自由的錦鯉,連袖子都不挽,就那麽愣愣将手伸了進來。
蔥白手指,手背可見淡青色筋脈,浸潤如水,驀地冰涼讓她整個人打了個顫。
那錦鯉也是大膽不怕人的,竟游到古緋指間,柔如綢的尾巴晃動,來來回回,還穿梭上瘾了。
“阿緋,”清朗如月的聲音突兀響起,緊接着穿月白長衫繡翠竹暗紋的封禮之施施然走進來,“怎的沒個丫頭伺候?你長袖入水了。”
古緋擡頭,黑曜石般的眼瞳純粹而幽深,她輕描淡寫地看了眼自個袖子,半點不在意,“禮之,怎麽過來了?你不是該在前廳那邊用膳麽?”
封禮之眉心一皺,站在一丈開外,瞅着那半面都濕了的長袖,猶豫了下,還是上前,兩指一捏,将古緋那只手從水缸中提了出來,“天雖熱,可泡了涼水,身子骨也會受不住的。”
古緋一愣,似乎沒想到封禮之會說出這樣帶關懷的話來。
封禮之有心掏方巾出來讓古緋擦擦,可礙着男女之別,他還是松手,後退幾步,免得有人看見憑生流言。
有水滴從白如瓷蠟的指尖劃過,日光折射,便帶着五光十色的鎏金,古緋甩了甩手,也不管濕了半管的袖子,“禮之有事?”
封禮之輕笑,英挺眉梢微挑,“剛才就想跟你說恭喜,一直沒找着合适的機會,喏,這是給你的賀禮。”
說着,他還從袖子裏掏出方玄色墨盒來。
古緋也不跟他客氣,接過了當面打開,上佳的墨盒中是枚人形墨丸,最為讓她驚訝的是,那人形赫然是她的模樣。
她看向封禮之,杏眼圓睜,帶着驚喜又驚訝的神色。
封禮之哈哈大笑,貴氣的眉目間閃過自得,他手中折扇指了指墨丸,“怎麽樣?可還入阿緋的眼?”
古緋眸色生光,粉透的指甲撫過墨丸的臉,然後是發髻衣裙,笑眯眯地回道,“入,當然入了,甚合我意。”
話落她又問,“是禮之親手雕的墨模麽?”
亦只有這樣的墨模,才能塑出這種獨特樣式的墨丸。
封禮之俊朗的皮相褶褶生輝,他下巴一揚,折扇啪的打開,扇了兩下,帶着讓人移不開眼的自傲,“當然,不過阿緋放心,這墨模我只制了這麽一枚墨丸,就已經毀去了,所以這枚墨丸,可是世間獨一無二的。”
唇尖一點,古緋小心地将墨丸放進紅綢布中,重新蓋好墨盒,胸腔之中只覺有涓涓暖流蹿過。
封禮之這番的舉動,她自是感動。
原本結識一場,便是她故意為之的算計,不管是小墨墨坊的品墨會上針鋒相對,還是藏墨會,她都帶着利用的心思,雖不損封禮之分毫,可總歸這份情誼是她摻雜了太多的不純淨。
而今,封禮之還以誠相待,她便覺往日的自己實在太過可笑。
暗自自嘲,再擡頭之際,古緋臉上又已經是盈盈淺笑,只是這笑蔓延至眼梢,讓黑瞳都暖了幾分,“禮之的心意,我收到了,日後這枚墨丸定當是我最寶貴的物什之一。”
封禮之擺擺手,示意她別放心上,“都是同道中人,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大抵如此。”
知己?
古緋只覺心頭多跳了下,她微微擡頭,看着一丈外的男子,身上如月俊朗,骨子裏又帶鋒芒畢露的傲氣,日光之下,是從未有過的耀眼。
封禮之來的快,走的也快,整個青墨院連個下人也沒有,他便不多呆,送禮之後,沒說幾句便旋身離去。
古緋親自将那枚墨丸收了起來,并叮囑苦媽,日後沒她允許不得動。
古家的熱鬧一直到醜時末才漸漸緩下來,待所有的賓客都離去後,一高興多喝了兩杯的古仲才想起古緋,心覺不妥當,轉個腳,就又過青墨院來。
古緋剛好午憩清醒,眼見古仲進來,她嗤笑了聲。
古仲盤算着之前那兩方墨模已經給他古家帶來的好處,就連封溥羽大家,都拉上了關系,他望着古緋便琢磨着如何開口。
“大伯,可要碗醒酒之物?”古緋娥眉輕皺,離古仲遠遠的,誰叫她嗅覺敏銳,老遠就聞到古仲身上那股子的酒臭味,實在有些犯嘔。
古仲眼神連閃,他沉吟片刻才開口,“緋丫,你如今也是古家的人了,大伯也不跟你兜圈子,之前從你這要去的墨模,連封溥羽大家都稱贊不已,咱們古家在易州是什麽情況你也不是不了解,所以大伯想問,你可有什麽打算?”
這話明着是問人意見,可卻将古緋的前路後路都給堵的死死的。
古緋心頭冷笑,她敲了敲扶手發出有節奏的輕響,當下也不含糊,“既然大伯都這樣說了,阿緋也并不說那些虛虛實實的東西,大伯……。”
“可敢與阿緋做筆買賣?”她問。
說到買賣,古仲起了興致,他挑眉眼有精光,“如何說?”
粉白的唇彎起輕柔的弧度,古緋比常人都低一階的嗓音帶着簌簌的冰沙質感,清遠透淨地道,“我出墨模,但——”
“我要參與古家商鋪的制墨買賣!”
這才是古緋一直在謀劃的野心。
38、沒好日子過
更新時間2014-6-21 23:28:11 字數:2485
那晚上,古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父親在彌留之際,讓他接任古家家業,艱難做選擇的時候。
古緋的話,不僅在他心裏掀起巨浪,也讓他猶豫不定。
按理,一個家族想要興盛,子孫後代,無論男女,只要是有天賦的,就都要加以教導,只不過多數的女兒家心思不及男兒那麽專心一致,且出嫁從夫,傾盡心力教導出來,一朝之間便成其他家族的人,自然是很多家族掌管者所顧慮的。
這也是為什麽,即便是古婉婷,他明知自己這個女兒對行商有那麽一星半點的魄力,可也不願她參與到古家商鋪的原因。
而古緋,這個半道歸家的私生女,縱使他走南闖北,練就一雙毒辣眼睛,可也看不太透。
古緋是心有所圖的,那雙腿就廢的蹊跷,可相對的,他也看到了她身上的價值,還是無法放棄的價值。
那兩方墨模,連封溥羽大家都開口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