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放到古家商鋪之後,這些天,便有貴人上門,拿着樣圖要求雕刻一模一樣的墨模,專門指定樣式的墨丸。

這些貴人,他得罪不起,且古家若能打入其中的圈子,日後在這易州,與小墨家齊名亦是指日可待的事。

所有的緣由,都指向了古緋。

古仲面帶沉吟,眉目有憂,回到牡丹園,才進房間一擡頭就見到崔氏陰沉的臉。

他沒心思哄她,只覺心頭更煩躁,索性一拂衣袖,幹脆往書房去。

“夫君,這是往哪裏去?”崔氏陰陽怪氣地道,她翹起蘭花指,端着茶盞,斂着眸,慢條斯理地抿了口。

古仲頓腳,他回身,半邊身子都掩映在暗沉的陰影中,“哼,別以為白日你幹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當真是無知婦孺,沒點見識。”

崔氏也惱了,心頭霎起委屈和憤恨,只覺這麽多年的委身下嫁,以及不辭辛苦打理古家,到頭來就得了這樣寒心傷人的話。

“啪”的她将茶盞摔在桌上,冷喝道,“好你個古仲,二十年前你怎不說我無知了,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倒嫌我沒見識,我再沒見識,也比你這滿身銅臭的行商之徒強。”

這話像是明晃晃的尖刀,鋒利無比地紮在古仲軟肋,讓他怒火高漲,“滿身銅臭?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裏不是我一分一毫賺來的,這麽多年,家中中饋讓你管着,當年你是委身下嫁,我如今便只你一人,沒半點虧欠你。”

古仲是男子,這等踩低自尊的話,誰受得了,且他最是厭煩被人說銅臭。

崔氏騰地起身,修長的指甲掐着袖子滾邊,幾欲出血,她幾乎難以置信古仲會這樣對她,當即歇斯底裏地吼道,“你以為我想管中饋,是你自己二弟不争氣,三弟忤逆,怪的了誰,古仲你聽好了,你虧欠我的多去了,你還不清。”

遷怒家人,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倒古仲緊繃的理智,他黑須抖動,一手指着崔氏顫抖不已,“朽木不可雕,你可知你今日在銅盆上抹酸醋濕鹽,讓血滴不融,那丫頭認親不成,咱們古家再過個幾十年,還是這樣不死不活的處境。”

崔氏牽扯嘴角冷笑,她站在陰影之中,一身寒氣,“我倒沒看出她有那般大的本事,你這個大伯待她比親爹還好,是不是過些日子,你就要跟我說,她實則是你的私生女?”

言辭擠兌又辱人,古仲被氣的臉色煞白,好半天瞧着崔氏說不出話來。

眼見古仲的神色,心頭有扭曲的快意疊起,崔氏變本加厲,“你做的手腳,也瞞不過我,在水裏加白礬,看來不管她是不是古家血脈,你都準備稀裏糊塗的認下,我倒不知你如此好心,是個人都願意養在府裏,那明個我就讓人去尋七八十個乞兒回來都給養着記在你古家族譜名下。”

古仲啞口無言,他望着崔氏相對了二十年的熟悉眉眼,往日眼梢那些溫柔情意不見,他心覺悲哀,又覺一種不被人理解的頹然。

他緩緩回身,走到桌邊做下,理了理頭緒,将心頭多餘情緒壓下,才開口道,“前幾天,那丫頭刻了兩方墨模,不僅得到了封溥羽大家的賞識,就是鋪中都來了好些預訂的貴人,這些人不管是哪個,得罪了,揮揮手,咱們古家就只有等死的份。”

說到這,他頓了頓,一雙眼深沉如墨地,“按理,一個人會刻墨模,就必定也會制墨,而能得封溥羽大家一句話,那丫頭的天賦哪裏會是一般的。”

“我千方百計将之和咱們古家綁到一起,她雙腿被廢,這輩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問題,養着這麽個人,不管有無情誼,為了那口飯,她總要吐點東西出來……”

“可你倒好,暗動手腳,也不跟我說聲,壞了大事,我看你怎麽收場。”

聽這一席話,崔氏仿若被淋了盆冷水,剎那冷靜下來,她反複的想了想,雖覺古仲說的有那麽些道理,可心裏總覺不甘。

她來回走了幾步,“沒她古家就活不下去了不成?婉婷嫁到小墨家,咱們古家一樣能興盛,這半路出來的白眼狼,總有轉頭咬你一口的時候。”

古仲嘆息一聲,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細紋,都撫平了才道,“若婉婷身子大好,這也是個法子,可要怪就怪她自個身子不争氣,沒有一男半女,又如何在小墨家立足?”

崔氏啞口無言,她張了張嘴,結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二十多年的夫妻,古仲哪裏不明白她的心思,“就沖那丫頭一手雕墨模的活計,便是萬萬不能給婉婷做陪嫁,雖說要借小墨家的勢,可總也比不上自己手裏抓有東西來的安穩。”

崔氏心知自己說服不了古仲,即便是她自己,這會心思也動搖了,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齒的道,“你不知那丫頭有多張狂……”

古仲擺手打斷她的話,“她若真有本事,張狂也沒什麽,你不待見她,便少見就是了。”

唇線繃緊,古仲思考片刻才道,“今日,她說和我做筆買賣,她出墨模,讓古家在易州跻身一流家族,可她要參與到古家的買賣中來。”

“什麽,不行!”崔氏臉色一變,她手猛地抓住古仲手臂,修長的指甲幾乎掐進古仲肉裏,“不能答應她,古家的家業日後都是咱們旻兒的。”

古仲神色變了幾變,他拍拍崔氏手背,“這些我都知道,可這筆買賣,我卻不得不答應!”

只這一句話,就讓崔氏肝火大怒,堪比剛才,她起身,面色沉靜如水,睨着古仲,一字一句的道,“古仲,你要讓二房爬到你頭上撒野才甘心麽?連當初婉婷想學着做點買賣你都義正言辭的拒絕,現今卻要将自己兒子的東西拱手送人,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們娘倆幾個?”

古仲再好的脾性,這會也生了火氣,連帶剛才壓下的怒意一起熊熊沖出來,他走了幾步,又回身指着崔氏罵,“這家還姓古,我還沒死,家業還由不得旻兒繼承,你一口一個兒子的東西,是盼着我早點死不成!”

話音一落,古仲拂袖憤然離去,再不管崔氏半點。

崔氏愣愣站在屋中,她看着古仲離開的方向,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良久,她才捂着胸口,眼眶泛紅,面目有扭曲的怨恨瘋狂,“古仲,你讓我不好過,我便讓你沒好日子過!”

39、糟糠豬食

更新時間2014-6-22 23:01:37 字數:2446

易州突然熱鬧了。

像是一夜之間,就聽聞小墨家的五爺墨成同黃家大爺黃品元掐了起來,有人說是見兩人在勾欄院為争一頭牌面紅耳赤,也有傳言說是兩家在大量争搶采買易墨,為此沒少沖突。

但不管怎麽說,在易州自來大家都清楚,小墨家和黃家,老早就是不對盤的,坊間除了笑談幾句,也不作多想。

可哪知有一日,墨成和黃品元兩漢子竟在大街上就動起手來,打的慘烈無比,還驚動了府衙差爺才算作罷。

古緋瞧着苦媽将水缸中的死魚用網子撈起來,邊說最近小墨家的動靜,說到五爺墨成之時,她動作頓了頓,随後問道,“姑娘,依你看這黃品元能否鬧騰起來?”

聞言,古緋伸手捋了下耳鬓細碎的發,幽幽地道,“現今不是就鬧騰起來了麽?那日在柴房我對墨成說的話,差你将黃家的人引來,所有的都聽了去,黃家也早想壓小墨家一頭,此等機會,哪裏會放過。”

苦媽将死魚扔掉,想了想又問,“也就是墨宴這幾天不在易州,若他不日回來,墨成怕是不敢這般,到時姑娘的謀劃又該如何繼續?”

古緋悠閑的很,她靠在輪椅背上,杏眼微眯,瞧着藍天浮雲,慢吞吞地回道,“不會那麽快回來,墨成若連這點調虎離山的本事都沒有,就算我走眼了。”

苦媽瞅了古緋一眼,素白如瓷的面容上有淺柔的細小絨毛,像剛出生的幼獸,讓人心生憐惜,“姑娘的心思,老身聽了都想不明白。”

這話也是實話,至今古緋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裏,可要連起來,苦媽總覺得這中間差了點什麽。

古緋輕笑了聲,她也不多做解釋,很多事臨到頭,真相呈現出來時,遠比現今就說透了來的深刻。

不過……

她撫了下腰際懸挂的血玉狐貍墜子,表情高深莫測地道,“準備一下,明日我們去琳琅閣。”

琳琅閣管事輕雲,一早開了琳琅閣大門,眼皮子就直跳,她揉了揉,琢磨着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估着時辰,輕雲提着易州龍鳳酒樓的吃食往閣內深處去。

碧藍如玉的湖泊,涼亭林立,飄散的白紗,自有一番逍遙的意味在其中。

“九先生,該用早膳了。”輕雲徑直走到最後座四角涼亭前,沖天翹起的檐角垂挂竹片制成的小巧風鈴,有風來襲,便是陣叮咚作響地好聽鈴音。

“呈上來。”白紗遮掩的涼亭中傳來低沉嗓音,恍若冷泉,又似清輝。

得了令,輕雲垂頭掀開白紗,先是跪下了,才揭開食盒,一一端出吃食擺到案幾上,“今日是枸杞粳米粥,吉祥如意卷,玉筍蕨菜……先生得多用些。”

亭中的男子臉覆半張銀面具,慵懶半卧,一身白衣勝雪,長發如綢,有發同衣衫邊角垂落糾纏,便成奪目的反差色澤,他手邊擺了盤棋,正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一個人對弈。

聽聞輕雲的話,九先生微擡頭,瞧了吃食一眼,露在外的薄唇幾不可察地緊繃了絲縷的弧度,“龍鳳樓的?”

輕雲将空食盒蓋上放一邊,提着裙擺起身,立到九先生右手邊,拿起龍紋銀筷,每樣都夾了點到小盞中,末了才回道,“是,和往常一樣。”

哪想,九先生目光又轉回棋盤上,下了白子,冷冷地道,“不吃。”

輕雲眉心一皺,“可是九先生,龍鳳樓的廚子已經是易州最好的了,您若不吃,身子可怎麽熬得住。”

頃刻,就有寒意從九先生身上散發出來,他繼續落子,“糟糠豬食一般,我寧可吞藥丸。”

輕雲聽聞這話,拿銀筷的手一頓,嘆息了聲。

九先生的挑剔,她算是領教了,住在琳琅閣這段時間,不僅身上不能有半點灰塵不說,就是系個腰帶都需得兩邊平整一樣,對入口的吃食,就更是講究,連龍鳳樓的東西都看不上眼,也不知什麽樣的人間美味才能讓其入口。

無奈之下,她只得又将食盒拿過來,也不敢多唠叨,撿盤子往盒裏裝。

“輕雲管事,古家五姑娘求見。”驀地,亭外傳來婢女的聲音。

輕雲動作一緩,腦子裏還在想着古家五姑娘是誰,就聽邊上的九先生道了句,“古緋?”

“是,正是古緋姑娘,這會正在花廳候着。”婢女回道。

輕雲看向九先生,正想請辭。

“她啊,”九先生說着便将手頭的黑白棋子都給扔了,人坐直了些,稍翹一點的唇尖析出點光,他就對輕雲道,“将早膳擺上,讓她過來給我布菜。”

手一抖,輕雲差點沒将手上的盤子摔出去,她胸口起伏數下,按捺下躁狂的情緒,“先生,好歹緋姑娘也是世家姑娘,這等活計定是沒做過的……”

九先生冷硬的下颌線條一揚打斷輕雲的話,銀面下的眼眸狹長又深邃,他單腿一屈,以手撐頭,如綢黑發散落拂動,如此谪仙人物,說出的話卻再刻薄不過,“她伺候我就吃,否則你端下去我不吃。”

輕雲只覺額頭有青筋嘭地冒起來,她默默念了好幾聲的平心靜氣,才又将吃食擺好,彎腰行禮對九先生道,“婢子這就去相請。”

這話一落,九先生黑眸瞬時亮了分,很快又如流星墜落,他見輕雲出了涼亭果真去請人了,才又半卧下來,撚了枚棋子上上下下抛着玩。

古緋一進涼亭,就見如此情景,案幾上未動的早膳,衣冠勝雪的谪仙銀面男子,渾身像沒骨頭一樣,瞧着她進來,手上的棋子一扔,眸色閃了閃。

她眉心微攏,面帶疑惑,“不知九先生邀約小女子所謂何事?”

九先生淺笑了聲,薄涼的唇勾了勾,“輕雲沒跟你說?”

古緋搖頭,需知她今日過來只想找輕雲,半點都不想見這個輕浮的男子,縱使他是妙手回春的怪醫亦然。

九先生也不惱,他起身,帶起陣輕風到古緋面前,單手推着她輪椅到案幾邊,然後将銀筷塞進她手裏,又将白瓷小盞擺到她面前。

古緋眉心紋路更深,她擡頭,才驀地發現面前的男子頗高,好生不習慣,“阿緋已經用過膳,先生好意心領了。”

卻不想那唇尖一點,九先生笑的戲虐,他自顧自地在古緋左手邊落坐,“不,不是請你用膳,是讓你給我布菜伺候我用。”

“啪”古緋将手中銀筷扔案幾上,小臉冷若冰霜,“九先生,恕阿緋不相陪。”

說着,她手轉着輪椅,就要離開。

九先生撚起一根筷子,戳了戳面前盤子裏的菜,漫不經心地道,“沒我開口,輕雲可不會同意你的任何事,即便有血玉狐貍也一樣。”

古緋冷笑一聲,她靈活地轉動輪椅與之對視,嘴角起嘲諷,“九先生好大的能耐,我可不是沒了琳琅閣,就做不成事。”

話音方落,她伸手扯下腰身懸挂的血玉狐貍墜子,擡手就要扔進湖泊裏。

“你扔試試?”九先生聲音終于低了下來,狹長的眼眯起,帶着一種潛藏的危險,“連廢腿之辱都能忍,怎的今日這小小的布菜之事就不能受了?”

“更何況,”說到這,九先生撇了下嘴,十分嫌棄地看了眼面前的菜,“願意和你相交才讓你布菜,哪裏是欺辱了?”

40、黑心肝與銅臭五髒

更新時間2014-6-23 23:00:18 字數:2433

有風而起,白色紗幔飄起又落下,靜谧無聲,唯有檐下竹片風鈴叮咚作響。

古緋粉唇一勾,點笑明媚,只見她擡了擡手,動作優雅地放下銀筷,然後在九先生不見表情的半張銀面下,指尖轉過盤子,輕輕一挑,一大盤的菜嘩啦傾倒在九先生如雪白衫上。

死一樣的靜,銀面外狹長的鳳眼暗如黑夜,九先生動也不動,就那麽死盯着古緋,聲若冰渣的道,“當真好得很!”

“我自然是好的,”古緋同樣面色生寒,她轉動輪椅,警惕地離九先生遠點,目光在他白袍上沾染的菜漬轉了圈,眼梢微挑,十分挑釁,“不用先生稱贊,阿緋自個清楚。”

九先生垂眼,嫌惡地抖了抖袍邊,朝亭外喊道,“輕雲,滾進來!”

果斷,身為婢女的輕雲被遷怒了。

輕雲邁着小碎步,步間生風,低着頭壓根不敢多看一眼,“先生,有何吩咐?”

“給我都撤下去,若再讓我看見龍鳳樓的吃食,哼……”赫赫威脅的話沒說完,可誰都不敢不當回事。

輕雲意味不明地瞅了古緋一眼,手腳麻利地将碗筷收了,聲都不敢吭一聲地就要退出涼亭。

古緋眉心微攏,她開口道,“輕雲管事慢走,今日過來,有事要麻煩管事。”

輕雲不敢輕易答應古緋,只得擡眼皮瞥了九先生一眼,踟蹰不定。

“哼,”九先生冷笑一聲,他幾下将弄髒的外衫脫了,随手扔進湖泊裏,撚起黑白棋子就道,“輕雲出去,緋姑娘要麻煩的事,和我談就好。”

聞言,古緋細長的娥眉都擰緊了,她習慣地摩挲着扶手,面色變換,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後悔了。

輕雲朝古緋行了一禮,裙擺拂動,轉身就走。

古緋暗自嘆息,也不想再多呆,手轉着輪椅,當下事也不說了,跟着就要離開。

“你去哪?”刻意壓低的尾音上翹一個音階,帶起讓人莫名的心悸。

緊接着,古緋只覺耳邊有勁風拂面,就聽“嗖”的一聲,赫然是枚黑子擦着她耳鬓碎發,狠狠地擲進涼亭柱子裏,連帶白紗也給穿了個洞。

黑瞳一縮,古緋猛然回頭,她唇線緊繃,“先生,這是要失君子風度,以武相逼不成?”

九先生嗤笑了聲,他靠着涼亭欄杆,轉着手中棋子,看着古緋道,“既然你說君子,那麽我就做回君子,說吧,是何事需要琳琅閣出面?”

話到這,古緋也不再糾結之前九先生的無禮,她靈活地轉動輪椅,正視九先生,“想必先生近日有所耳聞小墨家和黃家的恩怨,阿緋來此,是想讓琳琅閣吹點風聲出去,給這兩家來個火上澆油。”

九先生正色,黑色棋子在他骨節勻稱又修長的指間來回轉動,越轉越快,最後帶起一片看不清晰地光影,他只考慮了一刻鐘就回道,“你想怎麽澆油?”

古緋勾了勾嘴角,粉透指甲在扶手上敲了敲,“第一透出大京墨家欲采買大量易墨之事,第二表示琳琅閣有批易墨要出讓。”

九先生動作一頓,黑子從他指間啪地落地,爾後,他望着古緋就低低笑出聲來,半張銀面冷光如水,映襯着他薄唇邊的冷漠無情,“最毒婦人心,姑娘連心肝都是黑的。”

古緋權當是誇獎,白玉臉龐微側,她同樣挂起淺笑,“不敢當,先生謬贊了。”

九先生搖了搖頭,彎腰撿起地上棋子,落到棋盤上,“可會對弈?”

古緋搖頭,目光從棋盤上一掃而過,她從前一心都撲在制墨上,女兒家那些琴棋書畫女紅确是一樣都不會。

九先生作罷,他一連落了三子,才又開口,“不管是小墨家還是黃家,想要從琳琅閣買這批易墨,所得銀兩,姑娘準備如何分配?”

這還真是事沒成,便想着分贓。

“七三,我七,琳琅閣三。”古緋說出早就考慮好的方式。

狹長的鳳眼在銀面上形成好看的弧度,九先生衣袖一拂,攪亂棋局,“姑娘好算計,空手套白狼就要七成,這批易墨的風聲從琳琅閣傳出去,日後損了名聲,琳琅閣還怎麽開門做買賣。”

有華光宛若鎏金從古緋眸底閃過,她垂頭目光放在黑白混雜的棋盤上,“空手?先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為釣小墨家這條大魚,這中間我謀劃的環環相扣,豈是一句話說得清的,且若琳琅閣咬死了一口話,誰還敢懷疑。”

九先生沉吟片刻,“四成,加一枚你親手制的藥墨,沒得商量。”

說完,便自顧自地擺上棋局,又自個一人對弈起來。

古緋怔忡,藥墨者,如其名,即可入藥之墨丸,可治背瘡、咯血等頑疾,素來有“黃金易得而藥墨難求”美名,且每種藥墨因配伍不同,故對頑疾效果也是不同的,這便要求制墨師不僅要極為懂墨,且還要知醫善藥。

緩了緩情緒,古緋知沒得讨價還價的餘地,可又心有不甘,故一字一頓咬着牙道,“雁過拔毛,先生連五髒都是銅臭的。”

九先生一愣,繼而失笑,他剛才說她最毒婦人心,這會仇不隔夜,她便回敬他雁過拔毛,還真是眦睚必報小心眼的很。

“來,我教你下棋。”他起了興致,長臂一伸,拉着古緋輪椅到跟前,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将一缽白子塞到她手裏,“角上四子黑白各二,執白先下,走交叉點,交替行棋,以圍地多者為勝……”

一時之間,整個湖泊上,只聞朗朗清輝嗓音,宛若汪打着旋的幽冷清泉,沿着碎石巨岩,一瀉而下。

待古緋從琳琅閣出來之時,已是申時末,九先生就像是個棋癡,硬是要在一天之內教會她如何對弈,如此才在琳琅閣耽擱了一天的時間。

她揉揉眉心,感覺頭脹暈的厲害,滿腦子都是黑白色的玉石棋子,簡直是折磨。

苦媽給古緋斂了斂衣襟領子,“姑娘,起風了,還是趕緊回去吧。”

古緋點點頭,她頭往後靠,枕在輪椅背上,閉眼養神。

街坊上顯得冷清,多數這個時候,小販回家,商鋪懸燈,古緋放空腦子,略覺疲憊。

苦媽大步向前,推着輪椅拐了個彎,來不及停住,就從深巷沖猛地蹿出個黑影來,那人影飛快地在古緋腰身如風觸過,那枚血玉狐貍的墜子就不見。

“哪裏來的小賊!”苦媽冷喝一聲,眼見那黑影眨眼之間就跑出丈遠,她想也不想跟古緋丢下一句,“姑娘,稍等。”

爾後腳一跺,人躍起,追了上去。

古緋瞧着苦媽幾個閃逝人就不見,她眨了眨眼,摸上系墜子的腰際,杏眼之中一片凝重。

“姑娘,可是姓古名緋?”驀地有輕浮聲從身後響起。

古緋回頭,見一浪蕩的富家公子帶着兩三小厮站在巷子口。

她眸色閃爍,心頭劃過不好預感。

卻見那公子拍了下手,“姑娘不回答也沒事,在這易州需要坐輪椅的,不過古緋姑娘一人而已,所以,姑娘還是跟在下乖乖走一趟吧。”

話落,一小厮上前,推着古緋輪椅往巷子中去。

“你們是何人?”古緋冷靜無比的問。

那富家公子淡笑一聲,彎腰湊到古緋面前,嗅了口她細頸幽香,“古姑娘總會知道的……”

41、打臉,制墨

更新時間2014-6-24 22:56:28 字數:3350

古緋心裏有很多的揣測,她被請上沒家族徽記的馬車,到了地兒,被人以黑綢蒙眼,她坐輪椅上,感覺到走了有一刻鐘時間,期間遇門檻處,輪椅颠簸了兩三次,她心裏有數,知曉這是入了某宅院深處了。

黑綢猛然揭開,突如其來的明亮刺眼,她虛眯杏眼,感覺面前有數道人影在晃動。

“古姑娘是有大能耐的人,如此相邀,還請姑娘勿怪。”

不甚清楚的視野中,有一穿寶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彎腰說道。

古緋嘴角起譏诮,她擡手揉了揉眼,黑瞳濕潤了看的清楚些,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房間一番。

房間布置奢華,粉色紗幔,纏枝雕花黃梨木妝奁,六幅山水屏風,外間的有方書案,上有稀落的墨丸和毫筆。

她面前有三人,其中一個是挾持她的富家公子,另一個是剛才和她說話的中年男子,還有個站最後的年長者,黑須面帶輕微的浮腫,眼角還有淤青。

她視線在那淤青上轉了圈,心頭一動,遂看着那人道,“黃老爺府中原來是這樣治下的,下人不尊,子孫輕浮!”

字音擲地,已然帶着铿锵冷意。

年長者也就初初五十來歲,他一愣,想也不想的開口,“你怎知我姓黃……”

話還沒說完,反應過來,他驀地住口,面色難看地盯着古緋。

古緋笑了,她知前幾日這黃品元同墨成在坊間動了手,眼角的淤青便是那時留下的,她随口一詐,還真給她說準了。

雲淡風輕地彈了彈長袖滾邊,古緋道,“既然黃老爺這般盛情,那必是有事相求,黃老爺但說無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阿緋定無二話。”

黃品元揮手,那寶藍色長袍中年男子彎腰行禮,退了出去,并将門外候着伺候的婢女遣散。

古緋按兵不動,眸底暗色浮浮沉沉,那中年男子她第一眼就瞧出只是個管家的身份,那身長袍的衣料明顯沒黃品元身上的好,且樣式也較為簡單。

黃品元沒說話,古緋自然也不會再開口,雖說她被帶到此,那就更不能落了下乘任人宰割。

那年輕公子輕咳一聲,上前斯文地朝古緋拱手行禮,“在下黃如風,此前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古緋冷笑一聲,這世家子弟眉目間的纨绔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遮擋的,她朝黃如風勾了勾手,“近前來。”

黃如風不明,果真依言靠近,哪想,古緋傾身,一揚手——

“啪”響亮的耳光就落到黃如風臉上,霎時就起五根手指頭紅印!

黃如風懵了,好半天反應不過來,黃品元跳腳大怒,指着古緋手指顫抖,“好你個古家丫頭,別忘了你現在的處境!”

古緋斜了黃品元一眼,她張開五指,放至唇邊,輕描淡寫地吹了吹,“這是懲戒公子起先對我的不敬。”

黃如風面色漲紅,只覺一邊面頰火辣辣的疼,他心有怒意,可礙于古緋還有用,不敢發作,只得望着黃品元,咬牙切齒地回道,“爹,古姑娘教訓的是,是孩兒舉止孟浪了。”

黃品元冷靜下來,他眼神陰鸷,示意黃如風也出去,末了才對古緋道,“古姑娘的秘密,老身早便知曉,古姑娘若識時務,還是早些都說了的好,這樣老夫還能承諾擠垮墨成後,你我利益均分。”

古緋搓了搓發紅的手指頭,頭都沒擡一下,“黃老爺都知道,還問我幹什麽。”

言詞諷刺又奚落。

黃品元撫了下胡須,他走幾步,回身道,“我要知道大京墨家下月可是真會到易州來大量采買易墨?你去琳琅閣是為了什麽?還有你究竟是何身份?”

古緋擡眼看黃品元,帶點來不及掩飾的驚詫,“你從何得知?你還知道些什麽?”

黃品元自得的笑了,他為行商之人,最擅察言觀色,古緋那點情緒哪裏能瞞過他,“古姑娘可以考慮下要不要和我們黃家合作,等弄垮了小墨家,黃家便是易州的鳌頭,到時自然能讓古家也雞犬升天,而且聽聞你還有不錯的刻墨模手藝。”

聞言,古緋沉吟片刻,神色猶豫不定,“我要考慮。”

黃品元也不逼迫,他雙手背剪身後道,“一天,我只能給姑娘一天考慮的時間,這段時間還請姑娘在府上多做客段時間,日後老夫自會跟古仲解釋。”

“你要軟禁我?”古緋尖聲吼道,顯得失禮又歇斯底裏。

黃品元卻是不理,他徑直到門口,對管家吩咐了句,“撥兩個婢女過來,古姑娘一應要求都給伺候好了,要是怠慢,少不得一頓皮肉之苦。”

“黃品元,你眼裏可還有王法?”古緋在後面,不甘地問道。

黃品元已經走遠,倒是黃如風邁進來,他眼帶怒意地盯着古緋,倏地就笑了起來,那笑扭曲又陰沉,“王法?在黃家,我們便是王法。”

說着,他走近古緋,彎腰伸手挑起古緋下颌,一字一句地道,“今日的一巴掌,本公子記着了,遲早會叫你跪下求饒。”

“大公子,您該回去了。”管家攏着手,站門邊垂頭插言道。

黃如風站直,不悅地瞥了管家一眼,轉回到古緋身上,笑容古怪地上下打量她,“眼睛倒不是一般的漂亮,可惜雙腿廢了,連上本公子的床榻資格都沒有。”

古緋面白如雪,粉唇緊抿,那副清冷又隐忍的模樣取悅了黃如風,他哈哈大笑着離去。

随後,是古緋拂袖,摔了桌上茶盞的瓷碎聲響。

良久,古緋對那管家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是,”那管家倒聽話,“姑娘有吩咐,喚一聲便是。”

說完,還順手将房門給關上。

房間裏沒了人,光線偏暗,古緋唇邊才露出詭谲的淺笑。她可真是沒想到,之前故意透的風聲給黃家,黃家就敢這般大膽,為了擊敗小墨家,光天化日的就将她虜來。

如若沒這一遭,秉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興許她讓小墨家和黃家兩廂争鬥之後,留黃家一線,可這會,她是已經決定要讓黃家得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至于自己的處境,她是半點不着急,黃家還有用的着她的地方,一時半會不會為難她,她也相信,苦媽這會已經在想辦法了。

當然,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怒,時不時折騰下婢女,再有用膳的時候摔個碗之類的,除了這些,當天晚上,她一如既往睡的好。

第二天,黃品元過來,她端着粥,第一句話便是,“我同意黃老爺的要求,不過黃老爺也要答應我個事。”

黃品元一喜,“什麽事?”

古緋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粥,用帕子揩了揩嘴角,目光灼灼地看着黃品元道,“幫我送枚藥墨到琳琅閣。”

黃品元聽聞這話,眉頭一皺,古緋當然知道他在顧慮什麽,又開口道,“黃老爺放心,藥墨是琳琅閣的怪醫九先生指名要的,亦或黃老爺不想同琳琅閣搭上關系?”

黃品元想了下,他在古緋對面坐下,轉而岔開話題,“姑娘還會制墨?”

古緋輕笑,杏眼眯如野貓,“黃老爺聽聞過,會刻墨模的卻不會制墨的制墨師不成?”

黃品元一怔,繼而撫須大笑,“姑娘刻的墨模能得封溥羽大家的稱贊,想必制的墨丸也定是不差的。”

古緋笑意深邃,“差或不差,待會借黃老爺家的小作坊一用,黃老爺一觀便知。”

“哦?”黃品元眼神有閃,“那我現在就下去準備。”

竟是不給古緋回話的時間,匆匆離去。

古緋瞧着黃品元的背影,臉上的笑意逐漸變冷,選擇在黃品元面前露點冰山一角,這也是她昨晚深思熟慮的,黃家連軟禁她的事都幹的出來,若不加大自身可利用的價值,誰知道黃家這對父子會不會狗急跳牆。

她指甲叩了叩碗沿,對一邊的婢女吩咐道,“推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