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不逢全身一震,立即回過頭來。
群山淺跡之上,飄渺雪霧之間,那個女子一身白衣比雪還要明亮,陽光透過雲層照得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柯不逢張着嘴想要叫她,卻突然不知如何叫出口。
本以為這一次她不辭而別,也許不會再見。她對他說,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喜歡的人,意思很明顯,雖然那個人早已經離開了人世,可是她一生一世,都還是會愛他,永遠不會移情別戀。因此,包括柯不逢在內的所有人,都永遠也沒有機會。
她的人早已冷漠,對這個世界早已失去了希望。她厭棄這個世界,自然也厭棄這個世界的人。那麽,柯不逢在她心裏,究竟占據着一個什麽樣的位置呢?
想到自己不管不顧沖口而出的表白,柯不逢後悔莫及。若是當時沒有那樣沖動,也許他們還會是朋友,至少端木落雪對他,還是沒有嫌棄和厭惡的表示。可是現在,當她知道了他的心事,她還會不會将他當成一個朋友呢?
他呆呆站在那裏不動,端木落雪已經緩步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又灑向遠處的滿山落雪。
“我與你一同去浣刀山莊。”
柯不逢還未說話,端木落雪已經從腰間拿出一個小藥瓶,略側頭遞給高遠,“去幫他将這個藥敷上。”
高遠冷着臉接過她手中的藥瓶。端木落雪回身從江流水手中将那個托盤接過,伸手遞給柯不逢,“把藥喝了吧。”
不知為什麽,原本有千言萬語聚在心頭,可是一旦看見了她從容不迫的樣子,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柯不逢怔了怔,只好接過藥碗,一仰頭将藥喝了個幹淨。
端木落雪點點頭,将托盤遞給江流水。高遠已經手裏拿着藥瓶走到柯不逢身邊,推開了門。
柯不逢看看高遠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向端木落雪。端木落雪淡然道:“去吧,敷上藥,我們一起下山。”
“你……”柯不逢突然驚覺,“你的傷……”
端木落雪唇角微揚,又從腰間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小藥瓶,回手遞給江流水,“我也去敷藥。”
她輕輕鎖眉,好似心中在思索着什麽事,話音卻是對着江流水和高遠,“你們敷完了藥,就去忙你們的事吧。我要去中原走走……”
高遠和江流水對視了一眼,低頭抱拳道:“是。”
傷口敷上了這種新的藥物,确實療效非凡。雖然活動還是會引起疼痛,那疼痛的感覺卻一下子減輕了很多。高遠和江流水早已離去,柯不逢和端木落雪相伴下山。因為身上有傷,他們并沒有着急趕路,一路緩行。但見巫山雲霧缭繞,又兼山野雪覆,真是美景如畫。一時間來到山腳下,卻見兩匹駿馬正拴在兩棵枯樹上。
柯不逢定睛看去,這兩匹馬正是原本他的那匹棗紅馬和端木落雪的那匹雪白駿馬。沒想到經歷了那樣一場惡戰,還能夠再見到它們。
禁不住又驚又喜,柯不逢沖上去撫着棗紅馬的鬃毛,上下觀看它身上有沒有受傷。端木落雪走上前來拉過兩匹馬的缰繩,也伸手拍拍她那匹白馬的馬背,“所幸它們都還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它們的。”
柯不逢訝然道:“你下山是為了去找馬?你的傷也很嚴重,怎麽可以……”
端木落雪搖頭嘆息道:“柯不逢,不要猜了,上馬吧。路很遠,我們還是要抓緊時間。”
柯不逢連忙點頭,将身一縱,飛身上馬。他只顧着急上馬,卻忘記注意身上的傷,這一下他上馬的姿勢确實十分潇灑漂亮,可是人坐到馬鞍上,已痛得咬牙擰眉。
端木落雪又搖頭嘆道:“你怎麽樣?還好麽?”
柯不逢連忙收起那副痛苦的表情,咧着嘴笑道:“啊!沒事,很好很好!”
端木落雪跟着上馬,側頭看看他,“你的傷沒有好全,騎馬肯定會痛,我們不要太快,天黑之前走出這片山地,到最近的小鎮上去投宿就好。”
“好。”柯不逢點頭,又打量了端木落雪一番道:“那你,你可以麽?你的傷……”
端木落雪沒有回答,抖抖馬缰,馬蹄聲聲,沿着山間小路緩行而去。柯不逢見了,只好催馬跟在後面。
這裏的地形柯不逢從未見過,也不知是在巫山雲霧谷之中,還是谷外的地界。一路上柯不逢一直在警惕。雲霧谷大戰剛剛結束,六大門派傷損嚴重,早已撤離。可是雲霧谷的那四個殺手并不知隐藏在何處,龍神幫的人也不知在那一戰中究竟如何,還有那個可怕的禁族,這些人說不定就還隐藏在這一帶山地,他們這樣明目張膽地行走山間,随時要做好路遇他們交戰的準備。
可是看上去,端木落雪卻毫不在意。她行走的路線非常明确,看上去對這裏的路徑十分熟悉。
不錯,對于雲霧谷以及周圍的地形,當今世上,最熟悉的人便只有她了。
天色将晚,終于走出了荒涼山地,前方官道旁有一家不大的客棧。只是幾座陳舊的小樓,一看門面就十分簡陋,但是前後也沒有了其他宿處。柯不逢見端木落雪一言不發地催馬直奔那家客棧,便也在後面跟上。
兩人在客棧門口下馬,店門前一個矮個子的夥計看見他們,連忙上前攔住,“這兩位客官可是要住店?不好意思,你們還是到別處去吧。我們這裏已經被別人包下了,不方便留宿兩位。”
端木落雪站在馬前不動,柯不逢上前幾步,擡手指了指西沉的落日,“天還沒黑呢,就包下了店?這荒山野嶺的客棧如今生意也這樣火爆了?明明看着你這客棧還空着,為何不做生意?”
那夥計四下看看,上前湊到柯不逢身邊低聲道:“這位小哥,實不相瞞,我們這裏這幾天被丐幫的幾個人占下了。這些人雖說只是幾個乞丐,但是人人手底下都不弱,我們誰也不敢招惹他們的。他們的首領好像是受了傷,在這裏養傷,天天對我們呼來喝去,吃了喝了也不給錢。遇到過路住店的客人,輕了就盜取財物,重了就取人性命。你們兩個年紀輕輕的,而且那還是位姑娘,實在不宜在此居住,還是趕快走吧。”
他說着,手裏提着籃子,正要離開,被柯不逢一把拉住。
“丐幫的人,受了傷?莫不是丐幫南分壇的護法楊登?”
夥計皺眉擺手道:“我哪裏知道什麽羊登牛登?這些家夥趕快傷好了離開,我們就念阿彌陀佛了。你們兩個趕快走吧,免得落在他們手裏。”
他一面說着,一面想要掙脫柯不逢的手,可是卻感覺手臂被那只有力的手緊緊扣住,怎麽也掙不出來。
擡頭看去,只見這少年勾着嘴角,一臉驕矜的笑意,“這位大哥,你只要給我們兩間客房就好,這幾個乞丐我們認識,既然他們在此欺負良家百姓,看我們收拾了他們,給你們出氣。”
端木落雪聽了,側目看過來。
夥計驚道:“哎呀!這小哥不知天高地厚!丐幫的人豈是好惹的?你們對付他們,不僅自己要丢了性命,還會連累我們客棧。好了好了,你們趕快走,他們是來養傷的,就算我們白伺候幾天,只要傷好離開也就是了,不勞你們兩位費心。”
柯不逢見這夥計被楊登的人吓得一副委屈求全的樣子,心裏火起,正要發作,見端木落雪走上來看着他搖頭,這才放開手。
端木落雪走到他前面,對夥計道:“你休要害怕,我們與那丐幫的人相識,他們不會為難我們,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會去招惹他們。你看天色已晚,這裏除了你這客棧,前後也沒有宿處,你只要找兩間客房,讓我們住一晚,明日早行就好。若是丐幫真的發現了我們,我們也自有脫身之法,不會連累店家,你看如何?”
那夥計見端木落雪如此說,咬着牙嘆了口氣,向他們做了個手勢道:“也罷,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時候他們都在那邊樓裏吃飯,你們跟我來!”
說着,便将兩匹馬拉着拴在門口的樹上,又引着端木落雪和柯不逢進了客棧,悄悄上了主樓對面一座小樓的二樓,推開一間黑暗的客房,讓他們進去。
柯不逢與端木落雪進了客房,那夥計一面手忙腳亂收拾,一面道:“這客棧那邊的樓上他們的人都會時不時進出,這間客房下面是廚房,他們一般不會過來,但是只有這一間。看兩位都是江湖人,就湊合一下吧,橫豎姑娘有個地方睡就是了,這位小兄弟說不得就自己委屈一下。”
他收拾了一下,點上一盞小油燈,便急着出去道:“二位的馬我拉去後院喂些草料,晚些我會送些飯菜過來,你們就不要出門了。”說着,他閃身出去,嚴嚴實實關上了門。
柯不逢愕然看着那關上的房門,呼了一口氣,将佩刀行李往桌上一放,“這個夥計,竟被楊登那厮吓成這樣,真是……”
端木落雪道:“無論如何,這個夥計還是一個好心人。”
柯不逢道:“他是好心人不假,不過這個楊登竟然在這裏作威作福,我晚上一定要去偷着看看這個家夥有多威風。”
端木落雪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的傷還沒有好,真的動起手,你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我們還要趕很遠的路,也要趕時間,你還是少生些事為好。”
柯不逢聽了,只得點頭。這才擡眼打量着見狹小的客房。
房間窄小,油燈昏暗,一張木桌兩把椅子,還有,一張床……
柯不逢頓時紅了臉。
這間屋子除了那張床可以睡覺,其他地方竟然都沒有可以躺下的地方。而且,方才那個夥計說,不讓他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