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至始至終,師無涯喜歡的就只……

付高越見清秋失神,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你方才不是問我要去哪兒?我要去拜見廣威将軍。”

聞言,清秋訝然擡眸, 亦笑道:“竟想到一處去了, 我也要去将軍府。”

付高越眉頭下壓, 疑道:“你去将軍府作甚?”

清秋并未細說,只道是去訪友見人,付高越只一瞬便猜出來, 與廣威将軍有幹系的人,又值得她去見的, 就只有盛家三姑娘盛婼了。

二人到将軍府時将近未時, 秋日金烏高懸,不灼人,格外明亮。

昨日落過雨, 風中殘餘雨後新土的滋味,聞着清新。

守門小厮認得二人, 忙命人去禀何彬,何彬此時正在院中練功,聽人來報, 将手中長槍扔回架上。

只剛進府, 清秋便見一熟人,付高越見他在并不稀奇,他二人都曾受何彬賞識, 時常來往無可厚非。

紅菱得知清秋來,急忙跑至前廳,要請她去見盛婼。

清秋忽視師無涯,徑直要去見盛婼, 付高越見紅菱哭喪着臉,忙問:“出了何事?這樣着急,你家姑娘怎麽了?”

紅菱哪能向付高越解釋,更何況是外男,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紅菱還是明白。

清秋也覺此事不應讓付高越知道,并不言語,只随紅菱要走。

付高越攥住清秋,正色道:“何事,你能曉得,我為何不能曉得?”

“二哥哥,你纏着我作甚,怎得不親自問問盛姐姐,到底是別人家的事,你要曉得了還得了。”清秋觑他一眼,恨恨別過眼。

師無涯上前一步,正欲阻攔付高越,還不曾上手,何彬便快步趕來,盡管是在府中,他周身仍有不可忽視的殺氣。

何彬闊步而來,渾樸的眸子一轉,嘆道:“瞞不住的,日後全汴京都會曉得,告訴你也無妨,都随我來罷。”

師無涯與何彬同行,付高越見勢緩緩松手,湊近至清秋身邊,低聲道:“清秋,方才——”

“和我扯這些作甚?方才你要吃了我,從小到大你幾時這樣和我說話。”清秋嗔道,別過頭不理他。

何彬嗓音渾厚,談起盛婼,生出幾絲惆悵,他道:“婼婼自小剛強,打從她母親去世後行事愈發張揚,盛佯那老東西管不住她,妄想打死她保全盛家名聲,如此一了百了,可憐我妹妹只這麽一個姑娘,我如何能不管。”

付高越探問清秋究竟是出了何事,清秋垂眸,嘆道:“待會見了盛姐姐就知道了。”

師無涯一言不發,目光時不時的游移。

紅菱先行一步,行至卧房時,她輕聲叩門,“姑娘,付二姑娘來了。”

房中寂靜,清秋上前側耳傾聽,隐隐聽見低聲啜泣的抽噎聲,清秋示意紅菱退下。

“盛姐姐,我來了,快別哭了,今日來的人多,可別哭花了眼。”清秋輕聲打趣。

盛婼在房中聽見清秋如此,兀自一笑,忙用帕子擦幹淚,起身去開門,甫一開門,就見烏泱泱的幾個大男人。

打眼一瞧就見一湖藍身影,恰似山野清泉裏的碧空。

盛婼眼周浮腫,一見他在,她忙拉過清秋進屋,随後立即将門重重合上。

“這是作甚?”清秋一時驚愕,幽幽回神。

盛婼并未搭話,只是坐至妝鏡前,敷粉簪花,蓋住眼角浮腫,貼上花钿。

“清秋,怎麽這麽多人。”盛婼點绛唇,回首問她。

清秋坐在臨窗的榻上,輕聲道來:“二哥哥要來将軍拜訪廣威将軍,我是來見你,為何又哭了?”

盛婼垂眸斂眉,眸光黯然,“昨日,盛家打發人了,要我回府,說是要給張小娘子一個交代,否則便要将我逐出盛家,從族譜上除名,連帶着我母親也要被除名…清秋,我爹就是這麽狠心,為了張麗娘要把逼死。”

盛佯要為張麗娘讨個公道,就必須拿盛婼正法。

清秋起身,環抱住坐在凳上的盛婼,柔聲道:“別怕,盛姐姐。”

“沒做過的事,自然不能認,盛大人如此薄情寡信,日後定無善報,盛姐姐你莫怕,你好生待在将軍府,我去查那張小娘子。”清秋溫聲安撫。

不過時,似有什麽崩裂,只見晴光入室,勾出一抹極其澄澈的湖藍,好似碧空長風吹進房內。

盛婼乍一擡眼,見是付高越,不由得埋進清秋懷裏,幽幽轉過頭。

付高越橫眉,問道:“盛三姑娘,你從前不是這個性子,怎麽到這兒就怕了。”

清秋氣得柳眉倒豎,急道:“二哥哥你胡說些什麽,這是将軍府又不是宅裏,還由你撒潑了嗎!”

何彬與師無涯齊齊進屋,何彬愁道:“付娘子,我已将婼婼的事盡數告知,誰知他踹門就進來了。”

“婼婼吓到了沒。”何彬觑她一眼,盛婼嗚咽不語。

付高越上前臨至清秋身邊,盛婼環抱着清秋的腰,她埋在清秋懷裏不肯見人,盛婼以往最是傲嬌,張揚且明媚,一舉一動都是世家閨秀的傲氣。

如今卻撲在他妹妹的懷裏,付高越蹲下身,眸光蕩起漣漪,他柔聲道:“不止有清秋在,我信你不會做那等事,盛三姑娘。”

良久,盛婼咽下抽噎聲,緩緩擡眸,轉頭看向付高越,他仰目看她,好似将她奉做仙女敬仰。

付高越目光憐惜,鄭重其事地道:“盛三姑娘,除了清秋,我可以做你的退路,無論——”

“夠了二哥哥,哪裏就到了那個地步,莫要再說些喪氣話!”清秋止住他的話。

直至今日,清秋才看清她這個二哥哥心裏竟有這個心思,她從前怎麽沒發覺,他待盛婼是不同的。

盛婼美目含淚,眼若秋水,目光流轉在付高越身上,一時無話可說。

何彬皺眉長嘆,道:“高越,婼婼再不濟也有我在,你們何須攪和進來。”

師無涯眸光一轉,停在清秋身上,清秋自是察覺他的目光,只是她無心在意,現下最要緊的便是盛婼的名聲。

付高越心中有疑,盛婼雖說任性了些,可殺人這種事,他不信盛婼做得出來。

此刻,他寧願盛婼任性驕縱些,如此她便不會傷心。什麽名聲,付高越都不甚在意,他只願她能自在些。

盛婼眼睫低垂,朱唇輕啓,問付高越:“你信我…”

“我信你。”付高越篤定颔首,溫聲道。

聞言,盛婼眸光忽亮,唇角輕揚,心中生出幾分寧靜。

“此事尚未傳揚出去,只怕有朝一日,被誰走漏了風聲,到那時婼婼的名聲恐怕就真的毀了。”何彬連連嘆氣,心疼地看着盛婼。

盛婼起初想回外祖父何家,奈何何元稹不肯讓她回去,盛家早前就同何元稹說了盛婼的事,何元稹見孫女品性不佳,只得将她趕出去。

如今只有何彬還願能護着她,何元稹幾次勸說何彬将盛婼送回盛家,何彬置之不理,卻又無法為侄女正名。

清秋憂心盛婼的處境,無處去留,就連待在舅舅家日後也是要為人不齒的。

盛家明擺着不認盛婼,只等着押她回去認罪,這原本只是盛家的陰私,但盛婼的身份注定了這場禍事并不簡單。

清秋回想起呂汀英所說的一席話,如今官家病重,二大王和太子都在暗中拉攏勢力,何家為太子做事,盛家又與二大王交好,張麗娘又是張氏出身。

盛家自然而然地向着二大王,也向着張麗娘。

清秋心內惶恐,若要幫盛婼,就得理清這一層,這不僅關乎盛婼的名聲,還與朝堂上的暗流湧動有關。

可這一切與盛婼又有何幹系,盛婼只是閨閣女兒,卻要成為當黨争的犧牲品。

清秋心知她如今的安穩日子都是父兄所掙下的,正是因為如此,她和盛婼其實并無差別,盛婼因母親逝世,在盛家過得艱難,外祖父家又日漸衰頹。

倘使有一日,她的父兄不再得勢,恐怕她也會想盛婼這般無助。

清秋不敢深想,從那樣的思緒中跳脫出來。

付高越似有些話要單獨同盛婼說,清秋只好先退出來,盛婼叫她安心去,見盛婼心情大好,清秋稍稍松了口氣。

清秋行至院中亭下,身後有人跟着她,不必想也知是誰。

“你方才在想什麽。”清秋回身問他。

師無涯目光閃躲,敷衍道:“沒想什麽。”

清秋沉聲道:“你的眼神出賣了你,師無涯你覺得就是盛姐姐做了那件事。”

師無涯倏然垂眸,一時無措,道出心中所想,“清秋,若無證據,她就是最直接的兇手,你可曉得那是一條人命。”

清秋暗暗垂眼,不與師無涯糾纏,師無涯忙上前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王郎君已候在府門外。”清秋淡聲道。

師無涯倏地頓步,望着清秋遠去的身影,心頭陡然失落。

清秋與王恒一道離開馬行街,王恒并未問盛婼的事,只說了些閑話趣事,清秋心口悶,沒去接王恒的話。

王恒見她心思重,便也不再說。

清秋匆匆回付宅,還未至杏院,就見雲露快步追來,歡喜道:“姑娘,大姑娘回來了,正在棠院等着姑娘呢。”

聞言,清秋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棠院去,上回相見還是她回汴京,後來宮宴沒能瞧見付清歲,這是她們第二回在宅裏相見。

付清歲坐在亭下,聽見背後急促的腳步聲,忙起身回頭,見是清秋急切而來,付清歲面上含笑,柔聲開口。

“你這麽急作甚,我又不能跑了。”付清歲笑道。

清秋輕喘口氣,走至亭下,道:“大姐姐指不定過會就走了,我是追也追不上了。”

“胡說!”付清歲點她眉心,拉過她的手一道坐下,“聽說你與王家郎君定親了?日子定好了嗎,你年歲不小了,也是該定下來了。”

清秋回道:“日子還未定好,近來我為別的事煩心。”

“是為師無涯?”付清歲疑道。

前陣子少年将軍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汴京城誰不曉得他,初聽那人名姓時,唬得她坐立難安好幾日。

不論是師無涯還是清秋,付清歲總覺對二人有愧。

可時過境遷,已是整整兩載,清秋已說親,再無當年的驕縱任性,而師無涯這兩年如何,付清歲無從知曉。

到底是錯過了。

付清歲感慨萬千,心道萬事萬物都有自個兒的緣法,她不過從中參與一二,到頭來也怪不到她頭上。

這幾日付清歲總會夢到保神觀前的事,神佛背後,她被賊寇劫持,師無涯和清秋在她面前。

稍有不慎,她就會命喪黃泉。

付清歲暗想她這一生最對不住的就是這個妹妹,可事到如今,她已難以回頭,只得順水而下。

只當師無涯和清秋無緣結成夫妻。

兩年前,保神觀前,風雨夜,師無涯俯身在她耳畔低聲言語。

“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請你替我守住這個秘密。”

師無涯待她從未有過男女之情,而她對師無涯親近,也只是因清秋喜歡他。

師無涯從未喜歡過她,至始至終,師無涯喜歡的就只有清秋。這件事天知地知,除卻師無涯,只餘她知。

清秋喜歡師無涯十二年,師無涯亦然。

付清歲替師無涯守這個秘密守了十四年,她看着妹妹的歡喜落空,心中會騰起沒由來的快意,縱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卻也有求而不得的東西。

然而,清秋并不曉得,她求而不得的,早就得到了。

付清歲自知當初她曾有過刻意之舉,刻意讓清秋認為師無涯喜歡自己,而師無涯也為出走一事埋足了伏筆。

師無涯心氣高,不願這樣在付家消磨,可又舍不了清秋,出此下策,讓清秋以為他從不喜歡她。

而她願意幫師無涯守這個秘密,只因她當初曾有一言,“危難之際,請以我為先。”

她知師無涯心中以清秋為主,所以她必須為自己尋得庇佑,不論是青園還是保神觀,師無涯都做到了,以她為先。

師無涯當真心狠,對清秋只字不提,不表露愛意,不行偏袒之舉,傷透了清秋。

清秋去青山寺修行的那兩年,付清歲輾轉難眠,這個秘密令她煎熬數夜,回想清秋幾度形銷骨立,她都想一吐而快。

可若告訴清秋,她與師無涯是同謀,一次次傷害了妹妹,最終她咽下這個秘密。

付清歲清楚師無涯內心深處的偏執自卑,因此在付家只有她和師無涯是同路人,師無涯從前有再好的出身,到頭來不還是寄人籬下。

師無涯為清秋揚名立萬,清秋為師無涯修行兩年,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