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竟是一場笑話

秋高氣爽, 棠院枯枝凋零,有些寂寥落寞。

清秋側目看付清歲失神,輕聲喚道:“大姐姐, 你在想什麽?”

付清歲幽幽回神, 抿唇輕笑, 道:“沒什麽,一些舊事,不要緊。”

“大姐姐, 我不為師無涯的事煩心,是別的事。”語罷, 清秋将盛家一事道出。

付清歲凝眉道:“清秋, 盛家的那位張小娘子我是見過的,到底是別人家的事,清秋你還是別去管了, 張小娘子為着盛家的姑娘着想,也不會将此事鬧大, 盛三姑娘行事乖張,倘若…倘若她真的做了呢?”

清秋登時起身,眸光一沉, 冷聲道:“盛姐姐絕不會這樣做, 姐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和付家好,可盛姐姐又有什麽錯。”

付清歲見她如此,不好再說別的, 只柔聲道:“別将自己攪和太深,你當真要去查這件事,先從接生的婆子查起,後宅裏的手段你是沒見過的, 多得是見不得人的。”

語畢,清秋忙要去查,付清歲見她要走,本欲在和她叮囑幾句,誰知三兩下就跑出視線,雲露忙追了出去。

——

盛宅位于馬行街西街,若張麗娘生産,那一定也是從馬行街找的穩婆,馬行街這一帶多得是穩婆和大夫。

盛家是官宦人家,想來是好找的,清秋與雲露分頭探聽。

暮色四合,霞光飛天,街上陸陸續續的出來許多商販,搭起彩棚青布。

清秋正欲前往仁心堂訊問坐診的大夫,豈料在仁心堂旁邊的藥膳鋪,遇上了熟人。

“付姑娘。”

清秋戴着幂籬,循聲回頭,只見一绛紫色圓領長袍身影,清秋只見過他幾次,他怎麽會透過幂籬認出她來。

“中郎将。”清秋颔首施禮。

楊淮藺骨節分明的手勾着一根麻繩,吊着油紙包的糕點,見清秋在,便上前去扔給她。

清秋下意識地接住,楊淮藺走至她身前,隔着幂籬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清秋被盯着不自在,攥緊了手上的糕點。

“付二姑娘,來此是為何事?”楊淮藺勾唇,含笑問道。

清秋回道:“一些小事。”

楊淮藺并未追問,盯着她的幂籬,說及別的事,他道:“你和王郎君的親事我聽說了,是王夫人親自去的貴府,想來我是晚了一步。”

清秋心下生疑,楊淮藺為何總對她這般。

清秋抿唇道:“我與王郎君的親事是早就訂下的,只是一直拖着未成。不過,中郎君對我是否有些誤會?”

楊淮藺劍眉輕挑,側目看向清秋,“有什麽誤會?”

清秋思忖道:“我與中郎将保神觀初見,再見已是兩年後,為何中郎将待我如此情深意重?其中莫不是有些誤會。”

暮色消融,月影爬上枝頭,酒肆前挂上紅燈籠,人潮湧動。

楊淮藺垂眸看清秋的側影,好半晌才開口,“想來是沒有誤會的,付二姑娘應當曉得我并非什麽正人君子。”

清秋想不知道也不行,汴京城內世家公子多多少少都有些行為不端,其中最為常見的便是流連勾欄瓦舍,放浪狎妓。

眼前的中郎将便是其中之一。

到底是些流言,清秋無心探究,他對楊淮藺無甚感情,何須要以此定他的人品,于清秋而言,楊淮藺救過她,是她的救命恩人,至于旁的事,與她無關。

“中郎将說笑了,君子論跡不論心,中郎将救過我,自然是君子好人。”清秋輕聲道。

楊淮藺沉吟片刻,另起話頭,他似想到什麽,眉眼溫柔地笑道:“說起兩年前,我記得你姐姐,她格外堅毅,在那樣的險境中仍能清醒,她是我見過最膽大的姑娘。”

“姐姐已嫁人許久,她亦是我心中最好的姐姐。”在這點上,清秋與楊淮藺不謀而合。

“我知道,去歲我曾去李家觀禮賀喜了。”楊淮藺沉聲道。

清秋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但他的聲音多了幾分悵惘,還未等清秋反應過來,楊淮藺借着澄明的燭光打量她。

良久,楊淮藺開口道:“兩年前我曾在屏風後見過你。”

清秋倏然擡眸,周遭黃澄澄的燈燭映在楊淮藺身上,隐隐約約拼湊出一個翩翩少年,但她從未見過楊淮藺。

兩年前韋南風确實要她二人隔着屏風挑選如意郎君,可她從未往屏風看過,亦不曾見過楊淮藺。

清秋這才意識到楊淮藺認錯了人,她并非屏風後所站之人,楊淮藺喜歡的也并非是她。

當真是天意弄人,叫他苦守兩年,卻認錯了人。

“中郎将,我想請你吃杯酒,不知中郎将能否賞臉。”清秋道。

楊淮藺應允,清秋帶着他随意進了一家酒樓,她定了最好的雅間,楊淮藺本欲付錢,卻被清秋攔下。

“中郎将先請。”清秋讓楊淮藺先行,而後又回身要了掌櫃手邊的扇子。

二樓雅間尚且幹淨,一座屏風,臨窗小幾,楊淮藺先推門而入,他本先請清秋,清秋回拒,仍讓他先行。

窗邊溜進少許月光,雅間內燭光明亮,楊淮藺已至窗邊,正欲回身看清秋,卻見清秋立于屏風後久久不動。

“付二姑娘?”楊淮藺蹙眉,疑聲道。

清秋隔着屏風,往後退了兩步,在屏風前的影子逐漸淡去,她手中的折扇被她當作團扇把玩,一如當年她在屏風後無所事事的模樣。

楊淮藺心道不對,眸光輕顫,似是覺察出什麽,又喊了聲,“付姑娘。”

是付清秋…還是付清歲。

屏風後的那人,身姿纖細,窈窕卻靈巧,毫無含羞怯意,她不是當年他在屏風後見到的那人。

他見到的是付清歲,而非付清秋。

錯了…錯了…他等錯了。

“中郎将,當年你在屏風後所見之人,并非是我,想來應當是我的大姐姐。”清秋擡眸道,她隔着屏風,又戴着幂籬,看不清楊淮藺此刻是何神情。

楊淮藺瞳眸輕顫,難以置信地盯着清秋的虛影,竟然不是付清秋,竟然不是她。

那他這兩年為付清秋所拒之婚事,竟是一場笑話,他想娶之人早已嫁做他人婦。

“付姑娘——”

楊淮藺喉間擠出生澀的話語,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清秋,亦不曉得這兩年付清歲待他有幾分情意。

當年清秋入青山寺修行不久,他曾翻過付宅,滿院的棠花,月影綽綽,房內有一佳人臨窗而立,伏案溫書,那時他竟忘了要跳下白牆,徑直栽了個跟頭,摔出了付宅。

楊淮藺在京中沒有什麽好名聲,并不需要一個家世顯貴的妻子,他的姑姑會為他打點好一切。

因而,除卻中郎将這個頭銜外,與他同在的還有風流二字,襄王妃管不住他,只得由他去。

再風流的人,有個好家世,仍有人願意往上攀,她到時為他挑個滿意的就是。

只是這兩年他收斂許多,只為…只為等着付姑娘。

清秋淡聲道:“大姐姐已成親一年有餘,中郎将也曾親自觀禮,時不待人,如今在說這些實在無用,還望中郎将想開些。”

楊淮藺看她的時候,是透過她在看她姐姐,可她是她,姐姐是姐姐,打從一開始,楊淮藺就弄錯了。

難怪她總覺楊淮藺溫柔缱绻的目光不屬于她,原是這樣…

清秋不便多留,告辭離開。

楊淮藺臨窗撐着窗沿,涼薄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添幾分寂寥寒意。

兩年來,令他魂牽夢萦的那道身影,曾站在他身邊,他竟未認得出。

長街小雨,佳人在側,他贈她雲紋傘,想來付清歲是認出了他。

——

清秋飛快離開酒樓,她本欲和楊淮藺直說,可轉念一想,這些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更何況楊淮藺認錯已久,恐難以說清,唯有叫他親眼瞧見方才曉得。

這一耽擱,就誤了她與雲露相約的時辰。

雲露在馬行街的第二條藥鋪巷子後等了好一會,約莫戌時一刻,才見有人來,清秋搭眼一瞧便見雲露,忙拉過她的手往巷子深處去。

二人避開熙熙攘攘的街道,拐進黑森的空巷,雲露還未開口,便清秋先道。

“你可問到了什麽?”清秋急切問道。

她在楊淮藺身上當誤的時間太多,以至于她不曾走訪這條街,若是雲露沒問着,她便再去打探打探。

雲露道:“問到了姑娘,只是那大夫前些日子好像搬離了馬行街,走得急,這兩日那醫館也與了別人。”

這一聽便是有鬼,否則為何舍棄大好的家業。

清秋疑道:“你可知是那家醫館的大夫?他一人走的還是拖家帶口走的?”

雲露咬唇,為難道:“姑娘時間緊,我打聽了那大夫先前在盛家住了一段時日,算來恰好是張小娘子生産的日子,後又留了幾日才放出來,別的事我未來得及問。”

“姑娘,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若是回去晚了,夫人要擔心的。”雲露悄聲說着。

清秋眸光忽沉,暗想那大夫定然曉得些什麽,此事往小了說是為盛婼的名聲,可那死了的孩子又何其無辜,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借孩子的命栽贓別人,實在可恨。

“雲露,你回宅裏去,告訴母親我今日住在将軍府,要陪着盛姐姐,明日我再回去。”清秋轉身欲走,雲露眼疾手快攔住清秋。

“姑娘,姑娘,不急着這一日啊,倘使你出了什麽事我如何和夫人交代,萬萬不可,姑娘別再以身犯險了,明日我們再去不可嗎?”雲露急紅了眼,這夜裏魚龍混雜,誰知會不會有拐子。

雖說是天子腳下,卻也最容易出事的地方,雲露不肯放手,又道:“姑娘要去就帶着我,我要跟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