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深淵地帶。
這是距離陸地萬米以下的海域,這裏不存在光亮的概念,只有幽深濃重的黑暗。
是人類暫時無法探測到的廣域。
愈是往下,海水的壓強愈高,空氣稀薄到根本無法容許大部分海洋生物在這個地方生存,這裏也幾乎看不到什麽有生命的存在。
無聲的寂靜長久。
倏地,漆黑的海水泛起一絲極淺的波瀾,一條與周遭環境融為一色的黑紅腕足悄然擺動,一個劃動就游出數十米遠。
如果此刻有光亮照下,就能看清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生物,它有着數不清的黑紅腕足,大小不一,長短不一,腕足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吸盤,仿佛有自主生命般一翕一張。
這些吸盤其中一個作用就是呼吸,因為吸盤的數量繁多,它們能最大限度地掠奪這片海域中稀薄的空氣,這是它能在這裏活下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時的它正在獵食的途中。
因為深淵地帶的生存條件極其苛刻,凡是能在這裏存活下來的生物都進化出了屬于獵食者自身的超凡能力。但毫無疑問,這裏的生物極其稀少,再加上都具有不凡的能力,每一次的捕食對它們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冒險挑戰,一個不小心就會丢掉性命。
為了尋找獵物,它已經在這裏游蕩了很久。
在這片暗不見天日的漆黑中沒有時間的概念,它不知道自己餓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必須時刻防備,繃緊它的每一根腕足,一旦放松警惕,它就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成為其它捕食者的食物。
厮殺是這裏的常态。
突然,一絲奇妙的感應從它延伸到最遠的那根腕足傳來,遠方的海水泛起細微至極的波瀾,有其它生物在靠近。
它悄然無息地将無數粗大肥厚的腕足延展開,形成一個像是捕獵的大網的形狀,能進行夜視的眼睛不再眨動,專注地盯着一個方向。
它的吸盤翕合速度也慢慢變緩,将自身的存在最大程度的隐匿。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它等待的獵物終于慢慢靠近。
——是兩只背負着堅硬外殼的怪魚,一大一小,應該是父親帶着孩子出來覓食。
這種生物背後的厚殼十分堅硬,是它們最好的防禦,而且當它們處于性命攸關之際,殼下的軟軀會分泌出一種有毒黏液,黏液會滲透外殼,這樣抓住它們的敵人就會沾上這些黏液從而中毒。
它沒有退縮,比起曾經戰鬥過的其他對手,它們的威脅并不是最大的。
腕足浮在海水中,仿若茂密的藻類。
它耐心地,安靜地蟄伏着。
距離足夠了、
無數柔韌的腕足鋪天蓋地地襲來,厚殼怪魚反應很快,但還是不敵那些腕足,它們當機立斷,立即把身體縮進殼內,透明的有毒黏液漸漸滲出。
其中有一根腕足不小心粘在了上面,麻痹的劇痛順着那根腕足傳遞,它沒有任何猶豫地把那條腕足切斷。
其它腕足則聚攏成一個囚籠的形狀,其中一根顏色最暗的腕足游曳靠近,而後繃緊,無數黑色汁液從尖端噴射而出,那是能夠腐蝕其它生物的,具備強烈腐蝕性酸性的液體。
黑色汁液大團濺落在兩只怪魚身上,細微的“噗嗤”聲響起,深色的厚殼開始熔化,露出藏在殼下的軟軀。
軟軀足有三四米長,小的那只也有一米左右,吃進肚子裏可以飽腹至少一個月的時間。
大的那只怪魚似乎知道自己成為腹中餐的命運已經無可避免,它瘋狂地甩動着軀體,想要護着它的孩子逃開包圍。
在這個暗不見天日深淵中,每一個生物的幼崽的性命對它的父母來說都是無比珍貴的,因為繁衍對它們來說非常非常困難。
如果沒有逃脫掉,它們所屬的種族說不定就在此處滅絕了。
然而它的掙紮終究是徒勞。
它張開了嘴将這對父子吞進了肚子裏。
這是一次成功的捕獵。
過了數日,它打算離開這裏。
既然肚子已經填飽了,那麽它要去尋找它的伴侶了。
它的種族和這深淵中的其它生物都一樣,都繁衍極度困難。因為生存在這個深度海域的存在極其稀少,能遇上同類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但是繁衍的本能刻在每一個生物的基因中,哪怕機會再小,它也要不斷地尋找。
并且它已經成年了。
它希望能盡快地找到自己的伴侶。
每當沒有捕食,它獨自游蕩這在深黑的海域中時,它總會感覺一種……孤獨。
它繼續往前方游去,低頻的嗓音從喉嚨裏發出,如漣漪般一圈一圈向遠方傳去,但沒有任何意外,還是如從前一般得不到任何回應。
……
肚子又餓了。
它需要重新進行捕食了。
柔軟的腕足向四周伸出,五百米內沒有其它生物的存在,于是它繼續往下深入。
冰冷的海水有着極高的壓強,但是它卻沒有受到影響,靈活的腕足繼續探測,過了近一個月的時間,終于,它找到了敵手。
它的敵手是一只身長有六七米,身上布滿無數黑色觸須的生物。
這只生物身軀扁平,眼睛長在前後兩端,這樣能更好地看清周圍是否有對手襲來,它的雙眼不停地轉動,黑色觸須搖曳,顯然也正是在尋找獵物當中。
它看着對手身上那些看似柔軟的黑色觸須沒有輕舉妄動,那根能噴射出腐蝕性汁液的腕足慢慢地往前扭動,就在要到達足夠的距離之時,對方的觸須突然豎立,警覺到了它的靠近。
兩只黑色的眼睛轉動,它看到了上方無數的腕足。
黑紅腕足的動作很快,靈活迅疾地纏繞上去,腐蝕性汁液澆淋到對手大半的身體上。
然而那些黑色觸須擺動的速度非常快,竟是将汁液全部甩開,頭部的眼睛下方張開一張肉紅色的大嘴,嘴中兩排密密麻麻的尖牙,鋒銳的尖牙咬上挨過來的觸足,狠狠撕咬下一塊肉來。
腕足吃痛地抽搐了一下,血液從傷口流出。
它的對手愈咬愈緊,黑色的觸須尖端因為細如針尖能輕易刺進肉裏,它的腕足表皮堅韌,但也被那些觸須刺了進去。
它忍耐着劇痛,腕足使勁纏緊收縮,白色的吸盤慢慢分泌出黏液,利用刺進它腕足內的觸須把這些黏液帶到對手被觸須保護的皮膚。
對手的力氣很大,扁形的身軀甚至能夠如它的腕足一樣伸縮,在那些黏液沾上它的皮膚時,它甩着着身軀,上半身瞬間彈長,鋒銳的牙齒随着嘴巴的不斷張合迅疾地啃噬着腕足。
帶毒的暗色腕足蓄勢待發,瞄準它張開嘴的那一瞬間倏地鑽進了它的喉嚨,另外兩條腕足上下拉着它的嘴巴,不讓其繼續啃咬、
它們持續對峙、
毒液進了對手的體內。
然而它還有另外的保命手段。
黑色的觸須同時從腕足內抽出,扁形的身軀不斷旋轉,竟是将外層的皮蛻去,肉紅的身軀靈活地從腕足的縫隙間逃竄。
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它追了過去。
蛻去外皮的生物游動的速度快到近乎像是一道閃電,它的身軀比它要龐大,所以速度不及對手,但是它對獵物的耐心卻非同尋常,腕足也同樣劃動着追擊而去。
這一場追擊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
它是在對手重新快要長出那些黑色觸須的時候追到的它。
無數腕足兇猛地絞襲上去,對方不斷掙紮彈動,但力道終究不敵,慢慢地停住了動作。
它沒有放松警惕,因為它曾經遇到過裝死的對手,對方趁它放松迅速反擊,那一次的它吃了大虧。
紅色的血液從腕足絞緊的那具軀體慢慢流淌出來,它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它這才緩緩松開腕足,撥開它身上短短的觸須,張嘴将狩獵了許多的獵物吞吃。
接下來又是該它尋找伴侶的時候了。
它開始往上游,這一次卻意外地很快碰見了另外的捕食者。
它與對方纏鬥了許久,身上的腕足斷裂大半,雙眼攀爬上暗紅的陰影,與對手對上了視線,催眠發動,這才堪堪将對手打敗。
因為經歷了連續兩場戰鬥,它受了重傷,不得已要去尋找一個能供它暫時養傷的地方,否則再遇上其它的捕食者性命不保。
它抓緊時間找到了一處嶙峋石壁中間的隐蔽位置。
這裏的溫度比其它地方要高上些許,陡峭嶙峋的海底山不規則地分布在此處,勉強算是一個能遮擋的好地方。
它将還未吃進肚子裏的獵物放出,盤繞在一處開始進食。
斷裂的腕足在它休息的這一段時間內慢慢重新生長,新生的腕足比之前的要柔軟一些,需要它不斷地磨砺。
為了防止有其它獵食者偷襲,它幾乎很少入睡,每到一定時間就會開始巡視四周。
就這麽過了一段時間,它敏銳地察覺到這附近的海水的溫度開始升高。因為這溫度是一點一點地上升的,它長時間待着這裏沒有第一時間察覺。
環境的變化往往預示着不可抵擋的遭難的到來。
它沒有猶豫,身軀一動就打算立刻離開這片海域。
海水的溫度越來越高。
它沒有回頭,腕足帶動着巨大力量,而後聽到身後遙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過高的溫度在水波中傳導而來。
周遭嶙峋深深的懸崖峭壁和山脈開始顫動,無數石子落下,接連不斷的震動由遠及近,又是什麽“轟——”的相撞的聲音。
它游得更快了。
與此同時,海水的流動速度開始加快,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這個海水漩渦越轉越大,後面幾乎是以不可阻擋之勢席卷而來!
轟轟轟——
哪怕身為深淵帶頂級的掠食者之一,在狂暴無匹的洶湧海洋中,它的力量也不過小小一隅,根本無法抵禦這樣的自然天災。
即使逃得再快,它還是被卷入了那越來越大的海洋漩渦當中。
那些能将敵手絞死,擁有巨大力量的腕足在此刻彙聚不出一點力氣。
驚濤駭浪的漩渦伴随着隆隆聲将這片遼闊的海域吞噬,它在極度的眩暈中隐約窺見其它來不及逃脫的獵食者也被席卷了進來。
狂暴的海洋漩渦帶着它不斷往上,黑暗向下褪去,它第一次看見了光亮。
等一切都平靜之時不知過去了多久,碧藍的海水閃着粼粼光亮,它意識到自己離開了一直以來生存的地方。
腕足輕輕搖曳,适應了黑暗的眼睛非常不适,它下意識尋找可以遮光的地方。
然後它的眼睛捕捉到了一艘輕輕搖晃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