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不逢呆呆站在窗外,心中驚濤駭浪。歷歷往事,如浪潮一般卷入了他的記憶,激蕩得一顆幾乎碎裂的心疼痛難忍。

高遠,江流水,無論他們是不是端木山莊的人,他們都确實是端木落雪的手下。

他在杭州端木山莊門前,曾經提起過這兩個人的名字,可是端木山莊的守衛立即便否認了這兩個人的存在。當時他其實并未介意,如今想來,像他們這樣的人,又如何會是一家以行醫為己任的門派中人呢?他們所有的行徑,只能證明他們是殺手,和鳳羽、平則一樣,受命于他們的主人,做着主人要求他們做到的事。

主人,方才他曾經聽到江流水說起這兩個字。也記起當初在那個地牢,鳳羽和平則也說起過這兩個字。他們有一個主人,巫山雲霧谷中,并非只有這四個殺手,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主人,這個主人并未公開身份露面,但她卻一直在他們身邊,安排着他們的行動。

高遠、江流水便是另外兩個習慣沉默的殺手,那麽他們的主人,究竟是誰?

答案很明顯,那自然就是端木落雪。

柯不逢眯起眼睛,朦胧的視線中,那片純白衣袂飄渺而冰冷。那個深藏在他心中,帶給了他永世愛戀的姑娘,原來是這樣一個人……

早已知道她隐瞞着他很多事,早已發現她經常欲言又止。她說過,她生活在陰暗裏,那是以他的心境,永遠無法想象的陰暗。他也說過,他從不怕光明還是陰暗,就算是地獄,他也不在乎。

可是,她的陰暗原來就在他眼前,在他身邊,竟然如此深,如此廣,一旦揭開了面紗一角,竟然感覺到難以言喻的窒息。

她是四個殺手的主人,也是巫山雲霧谷的主人。她幼年時在雲霧谷生活過,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也可以熟練掌握八陣圖。這個地方,自然成了她最隐秘的基地。她坐鎮江湖,撥弄風雲,安排棋局。雲霧谷之戰的操棋之手,自然非她莫屬。

燭回與她有殺父弑母之仇,那麽燭回的死,原來是真的與她有關。

雲霧谷戰前,她藏身在八陣圖之中,所以才會在他進入八陣圖後突然出現,帶着他在樹林中旁觀六大門派和龍神幫的對峙。

四個殺手是受她之命行刺了永安公主,那麽她當然知道朝廷會立即開始對她的通緝,所以才會在紫雲山約戰龍神幫。

可是,若說這些事都與她有關,那麽,除了報父母之仇,她究竟是在做什麽?她挑起江湖紛争,究竟想要達到什麽目的?

想起她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雙冷淡得仿佛遺忘了這個世界的眼,表面淡泊如水,實際卻隐藏着驚濤駭浪。她曾幾次救他于危難,與他共同度過了艱難與危險。她曾說過,除了心中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去喜歡其他人,那麽她對他的感情,又是什麽?

這麽長時間不見,他不知道她的處境,踏遍千山萬水尋覓着她的蹤跡。這一生,他從未與現在一樣意識到,愛一個人可以愛得如此刻骨銘心。可是,這個他愛着的姑娘,究竟是真是假,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站在窗外,早已忘記了去隐匿身形,也忘記了去運功屏息,隐藏自己的存在。而窗內的高遠和江流水的內力修為都非常高深,自然立即察覺到了窗外有人。

窗子被忽然推開之時,柯不逢正與這兩個人面對面。

寒光一閃,長劍出鞘。鋒利的劍刃猛地搭上柯不逢的頸項。

高遠空洞的眼眸冷得像冰,那眼神給人的感覺卻并不淩厲,而是徹底的絕望。

柯不逢一動不動站在他面前,隔着一扇窗,那把劍就在他的頸間,只要有半分移動,便會鮮血迸流。

“柯不逢?”江流水一手在同時扣住了高遠的手臂,眼神帶着幾分訝異,“你怎麽會來這裏?”

柯不逢不語。

他的眼神竟然比高遠還要空洞,還要絕望,目光凝注在面前的兩個人身上,視線卻好似早已越過了他們,全然沒有看着這個世界。

“說!你是怎麽進來的!”高遠将劍身狠狠向下一壓,聲音也冰冷無限。

一聲輕笑傳來,小竹子不知何時從柯不逢身後轉出來,站在江流水面前。

“是我帶他進來的。我方才聽到你們說你們的主人今晚會回來麽?那好,我正想見見她呢!”

江流水眸光閃動,就連高遠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眸中都有一絲驚愕在顫動。

“你是什麽人?”江流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容貌驚為天人的少年。

這個世界上的美少年很多,可是,一個如此年紀就俊美得如此令人驚羨的人,竟然還可以破解八陣圖進入雲霧谷,這樣的人必定是絕無僅有的。

小竹子微微一笑,擡起一只手,兩指輕輕夾住高遠壓在柯不逢頸側的劍鋒,“想知道我是誰,去問你們的主人吧。我想她大概會猜出來的。這位大哥,你的劍這麽沉,放在這裏很容易傷人的,還是放下來吧。”

高遠目光如冰冷的利劍,一動不動凝視着他。這個少年兩根纖細的手指只是輕輕夾住他的劍,看上去并未用絲毫力道,但是那兩根手指上卻傳來一股精純的內力,雖然并沒有帶上什麽殺傷力,卻讓他這個絕對配得上稱為高手的人心生贊嘆。

高遠慢慢将劍擡離,劍身輕輕垂落。

而此時的柯不逢,并未注意眼前發生的一切。自從看到了這兩個人,他便如魂游天外,他的眼前發生任何事,都已沒有意義。

他突然轉身向門口走去,直接推門而入,走進了這個房間。

高遠和江流水并未阻攔他。

他站在房間正中,鎖眉四下看着,目光掃過屋子裏的桌案擺設,床榻簾栊。

這件屋子後面的位置有一個小門,應該是通向後面的一個房間。此時這個房門正關得嚴嚴密密。

柯不逢向那扇門走過去。

剛邁出幾步,眼前人影一閃,一條結實的手臂堅定無比地擋在他眼前。高遠面無表情站在那扇門前,伸手攔住他。

“你不能進去,裏面的人正在休息,你不能打擾他。”

高遠的話剛說完,從那扇門裏傳出一個低沉得吓人的聲音。這個聲音柯不逢早已非常熟悉,只要聽到一聲,他便可以立即知道裏面的人是誰。

“進來吧,我已經醒了。”

高遠聽了,放下手臂,側身站到一邊。柯不逢邁步向前,推門進了後面的套間。

簾幕後已經點起了燈火,昏暗的燈光灑在這個不大卻布置舒适的套間裏。對面的床上坐着一個人,一身漆黑的長袍,漆黑披散的頭發,全無眉毛的慘白的臉,以及兩個小小的黑眸子。

這個低沉得如同鬼一樣的聲音,就是屬于這個長得如同鬼一樣的男人,他,自然就是司馬卒。

他竟然也在雲霧谷中。

柯不逢站在房門口,眼神依舊一無情緒。這個司馬卒,是端木落雪的病人。端木落雪曾經說過,她答應了司馬卒要為他治病,就會盡一切努力一直為他治療。司馬卒在紫雲山曾經救過他們,也許因為這件事,他當然被龍神幫視為了叛逆。端木落雪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的,她離開浣刀山莊後,自然要安置好她的病人。

司馬卒骨瘦如柴的臉頰抖了抖,竟然輕輕嘆了口氣。

“柯不逢,你竟找到了這裏……她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

柯不逢不語,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司馬卒突然眨眨眼睛,好似想到了什麽,“你……不要誤會,我在這裏,只是因為我……需要治療……”

他的話沒有說完,柯不逢已經轉身離去。

他推開擠在門外的高遠和小竹子,快步走出房間,一直向屋外暗黑的霧氣中走去。

“柯不逢!你去哪裏?”小竹子一驚,不知道為何他有如此舉動,連忙從後面快步跟上去。

時近淩晨,在這個霧氣濃重的雲霧谷裏,仍然看不到晨光。潮濕的空氣冰冷寒涼,在這本來已是暖春的季節,這個地方竟然如此陰森,好似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太陽。

四周一片蒼茫,無心去分辨方向,也不願回頭去看唯一閃耀在黑暗中的那盞燈光。

腳下被石頭絆了一下,險些跌倒。柯不逢摸到一塊大石頭,幹脆停下腳步,在那塊大石頭上坐下。立即,有一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小竹子的聲音響起來。

“柯不逢,你怎麽了?不開心?”

他再聰明,再神奇,可是他畢竟是一個孩子。

柯不逢閉上眼睛,黑暗如此濃重,無論是眼前還是心上。心如同閉塞,人也如同已窒息,不想去思索,也不想去探究身邊的任何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

小竹子突然拉他的袖子。

“快看,有人來了!”

柯不逢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原本的黑暗和朦胧已經開始被晨光沖淡了。迷蒙的霧氣依舊寒涼,眼前是那片茂密的樹林依稀的輪廓。遠山的淡影映襯在淡白天幕中,一個飄渺的身影正在向這邊走過來。

柯不逢呆呆看着這個夢幻般的身影,心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