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循着以往的路徑,一路向西,趁着淡淡星光,在茫茫夜幕中探尋。
第一次進入雲霧谷,柯不逢是在人事不省的情況下被那四個殺手帶進了一個地牢,出谷的時候又是在人事不省的被帶出去,對雲霧谷的路徑沒有絲毫印象。而第二次進入雲霧谷,則是被端木落雪帶着在半空飛騰而入。當時的他腦子裏只剩下了迷戀和沉醉,如同做夢一般,就來到了那條溪水邊,根本就忘記了觀察行進的路徑。可是,他還是知道端木落雪當時行進的方向确實是一直向西的,而且,他們較其他門派的人都快了很多到達,所以說他們走的肯定是最近的路。而其他門派也許是心急只顧争搶而對方向把握欠佳,也許還想探索雲霧谷中其他方向的路,所以比他們晚到許多。
既然那些人并未在其他方向有所發現,那麽一直向西的路,必然還是正途。
柯不逢與小竹子一邊走一邊分辨着方位,完全按照正西的方向,行進了很久。
夜已深,夜色愈濃。
小竹子找了些幹燥的樹枝,做成了兩支火把,用火折子點亮起來。否則,在這濃重的夜色中,真的是難以行走了。
上一次來到這裏還是冬季,那時飛雪漫天,四周一片銀白。如今的雲霧谷中草木茂盛,郁郁蔥蔥,與以前的景象真的是天壤之別。方才柯不逢還在循着記憶中的方向行進,一旦看清周圍的景象,反而腦中一片空白,全然忘了哪裏是西。
“完了,迷路了……”柯不逢停下腳步,若是失去了方向感,越是向前走,偏離目的地可能會越遠。
小竹子在他身後發出一聲輕笑,“走吧,你不是說正西麽?我們走的方向沒有錯。”
柯不逢一驚,忙回頭看他,“你還能認出正西方向?”
小竹子平穩地擡起左手,柯不逢定睛看去,只見他左手拇指的指甲上有一個很小的扁針,針雖細小,結構卻十分精致。兩端形狀不同,一端較尖,一端圓鈍,中間做成光滑的球狀,在他光潔的指甲上微微顫動。
“這是何物?”柯不逢仔細看着,好像從未見過這種東西。
小竹子笑道:“你這麽大的人,連個羅盤都沒有見過?”
柯不逢訝然道:“羅盤?你竟然随身攜帶着這麽精致的羅盤?”
“這算什麽?”小竹子看到他驚訝的樣子,暗自得意,“在海上……”
他說到此,忙住了口,不再多說,“好了,這個方向就是正西,夜深了,趕快走。”
柯不逢見他不想透露過多,便轉身向原來的方向繼續行進。又行了半個時辰,但聽前面淅淅瀝瀝的水聲悅耳,舉起火把照過去,果然,暗夜的背景中,模模糊糊地現出一個高大寬敞的草亭的輪廓。
“果然是這裏!”柯不逢見了這草亭,腦中也立即閃現出當時雲霧谷中六大門派和龍神幫對陣的場景,以及禁族恐怖的巫術。
草亭中夜風清冷,溪水在火把的映照下閃着粼粼波光。景物依舊,可是這個地方卻一無人跡。
小竹子在草亭的欄杆上坐下休息,一面四下眺望。
“這個地方根本不是住人的所在,當初你們被關押的地方究竟在哪裏?”
柯不逢道:“我記憶裏認識的路徑只有這裏,其他地方的方位就不得而知了。”
小竹子道:“只要是住人的地方,肯定臨水。這條溪水如此清冽,我想我們若是沿着這溪水而行,一定會找到那些殺手的住處。但是,我們該向哪個方向走,這卻難說了。”
溪水順着山勢舒緩流淌,上游的方向,那片茂密的樹林。
柯不逢突然舉步向那個樹林走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選擇這個方位。
他不願多想,更不願深究,也許他心底裏,依然會将那個那個白色的影子與所有的一切聯系在一起麽?
那個樹林,正是當時他也端木落雪藏身其中旁觀雲霧谷中戰事的地方,也是禁族出現的地方。禁族會在那裏出現,端木落雪會帶他去那裏藏身,究竟是偶然,還是本該如此?
小竹子見了,二話不說,跟在他身後走進樹林。柯不逢也沒有說話,直向着記憶中禁族出現的方向而去。
樹木林立,這座樹林在冬季的荒蕪中都可以遮擋視線,更何況如今枝繁葉茂。兩個人撥開攔路的繁枝,繞過密集的樹木,幾次因為高大的樹木遮擋無法前進,走了又将盡一個時辰,估計過了醜時,才走出了這片樹林。
撥開最後一片遮擋,前方霧氣茫茫,空蒙遙遠。因為考慮到可能快要接近了殺手們居住的場所,火把早已熄滅,黑暗加上迷霧,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徑。
柯不逢與小竹子一起向那片霧氣中走去,為了不會失散,小竹子拖住了柯不逢的袖子,在嶙峋的山地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他們這種盲目地探索并未持續多長時間,柯不逢只覺得小竹子拖着他袖子的手突然用力拉了拉,忙定睛向前方的黑暗中看去。但見一盞搖曳的燈火正非常醒目地在正前方閃爍,這樣昏暗的夜晚,這樣濃厚的霧氣,如此的燈光就如同海上引導海船航行的燈塔。
柯不逢停下了腳步。
巫山雲霧谷,這個神秘的地方,他曾經幾次來到的地方。他早已知道這裏有人,雖然并不确定那些人還在,可是真的就要自己走進這裏,揭開這裏神秘的面紗,他的心情還是變得有些煩躁。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煩躁什麽。
“走!”小竹子在他耳邊低聲道。
有了燈光的指引,腳下的路好似也不再那樣艱難。很快,燈光周圍顯示出起伏的屋宇,借着這麽一點光線,周圍顯出了這一大片建築的外形。陡峭的飛檐,高聳的樓宇,都在黯淡的夜中顯示出一點模糊的輪廓。
果然,當年的江南美女尚可,是絕對不會住在荒涼簡陋的地方的。在一個藏匿着大宗寶藏的地方,她的生活自然非常富貴奢靡。
他們走進這片建築群,一切都在寂靜之中,只有迎面那座小樓樓下的一個房間,一盞燈忽明忽暗。
耳邊根本就沒有小竹子的腳步聲。這個孩子的輕功如此高絕,就算那四個殺手就在此地,他們也無法發現他。柯不逢也跟着提起真氣,腳尖踏地,在燈光的陰影裏接近那扇閃着燈火的窗。
那扇窗子竟然是半開的。
柯不逢躍上回廊,将身形貼在窗旁的牆上,靠近那扇半開的窗。卻感覺身邊一陣微風,卻是小竹子縱身飛起,眨眼間已單腳勾住屋檐,身子倒吊在了那扇窗子上方。
柯不逢不去管他,反正無論他怎樣做,也不會有人發現他的。
耳邊冷不防傳來一聲嘆息,将早已習慣了靜得無一絲聲響的柯不逢吓了一跳。
“主人又不是不認識路,你還是去睡一會兒吧。你這樣不眠不休,又是何苦來?”
這個冷冰冰又帶些柔和的聲音如此熟悉,可是又一下子想不起來究竟是誰,只聽得柯不逢心中砰砰直跳。
執壺斟酒的聲音又穿出來。這原本應該很悠閑的聲音,這時不知為何顯得那樣緊張。
悄悄移動身形,一只眼睛貼上窗紙,向內看去。
柯不逢禁不住驚呆了。
顧不得去看這個窗後的其他,因為窗口裏的這個房間,裏面坐着兩個人。兩個他認識的人。
原本以為他會看到的是那個叫鳳羽的女子,或者是那個叫平則的男子,抑或另外那兩個從未聽到過聲音的人。這四個殺手,無論是誰在這裏,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早已知道他們屬于這裏。雖然他從未見過他們面紗下的臉,可是卻對他們非常熟悉。
可是并非如此。
房間裏的人确實穿的是那種黑色的夜行衣,并未蒙面紗,他們只有兩個人。這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坐在燈下的一張桌邊,手中端着酒杯。雖然美酒在手,可是他的神情卻毫無惬意之感。冰冷的臉如萬年冰山,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空洞無物。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着的那個女子,也同樣身穿着黑色的衣袍,清秀的眉眼,淡白的臉頰,她的神态同樣冰冷,但是眼波卻帶着淺淺的溫柔。
柯不逢的手緊緊扣住牆壁,手指幾乎掐進牆磚裏。
這兩個人正是高遠和江流水。
這一次,他的心裏并未對這兩個人為何出現在此有所疑問,只有滿滿的震驚和絕望。也許在他的潛意識裏,早已對這兩個人的身份有所懷疑。曾經認為他們是端木山莊的人,因為他們是端木落雪的屬下,所以無論他們如何冰冷,如何殺人不眨眼,他都從未将他們與“殺手”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雲霧谷中有四個殺手,他與鳳羽交過手,也被平則送出過雲霧谷。在六大門派齊聚雲霧谷外時,鳳羽和平則曾用非常積極的姿态與那些江湖中人見面。這四個殺手,只有兩個愛說愛笑,恣意狂妄,而另外兩個,一直都以一種一動不動的姿态站在後面,從來沒有聽到過他們的聲音,只是偶爾會覺得,他們的身形有些熟悉。
也許,并非從未想過,只是不願去想吧……
端木山莊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端木山莊的人就算是江湖中人,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殺死棺材鋪的夥計,也不會只因為假冒了端木山莊的名字,就将一家江湖騙子滿門誅殺,還殺得那般血腥。他們不僅臉冷得像冰,心也冷得像冰,他們殺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好像只是踩死了一只螞蟻。
柯不逢感覺胸口劇烈疼痛起來。
他們兩個,确定是端木落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