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雲霧谷還有半日路程,柯不逢策馬飛奔,沿着記憶中的路徑,及至黃昏時分,來到了雲霧谷附近地帶。

果如傳聞所言,這一帶與以往已截然不同了。

雲霧谷本處于巫山最荒涼無人的山林之中,如今距離還很遠,便見旌旗招展,繡帶飄揚,金戈鐵馬,铠甲鮮明。遠看林木間營帳連綿不斷,竟如同兩軍陣前對壘一般。

柯不逢在樹林中遠遠拉住缰繩,冷眼凝視着那片軍旅營寨。朝廷對德王寶藏果然非常重視,看這規模形勢,不排除是是調用了雲南的守軍。

他正在停馬觀看,忽見幾片樹葉在眼前旋轉飄落。這裏本是山林,木葉飄落本沒有什麽特別,可是這幾片樹葉飄落的位置卻正他的鼻尖前面,就好似與他開玩笑一般。

不由自主擡頭看去。但見面前的一棵高大樹木上,繁茂的枝桠之間有一個淺淡的青衫人影。定睛一看,只見那人雙足踏在一根細細的樹枝上,身體倚着樹幹,黑色面紗飄飄搖搖,不是小竹子,又是哪個?

柯不逢頓時一驚。這一路行來,他并未休息,一直在策馬飛奔。他的馬乃是浣刀山莊的良種駿馬,速度和耐力都非常強悍,可是沒想到這個小孩子竟然在他剛剛到達之時便出現在這裏。

這個小竹子的身形姿态,一看便是個習武之人,可是他畢竟年幼,柯不逢萬萬沒有料到,他的輕功修為竟如此玄妙。就這腳程和在樹枝上站立的身法,便早已勝過了江湖上很多成名高手。

他還在發愣間,小竹子已從樹枝上飄落下來。那襲青衫飄渺虛幻,臨風而下,竟如一片薄薄的絨羽。柯不逢萬分驚愕看着他,只這一下随風而飛的身形,便可以看出,他的輕功可能都不在端木落雪之下。

只是,當今江湖,輕功可以與端木落雪比肩的,還有幾個人?而眼前的人,卻只是一個小孩子。

他雙足落地寂然無聲,伸手摘下頭上的鬥笠,将頭發随意理了理,對柯不逢道:“我站在那樣明顯的地方你都看不到,眼力實在不夠。若不是我弄幾片樹葉提醒你,你是不是還以為我被你弄丢了呢?”

柯不逢下馬,讓馬兒随意啃些青苗,然後走到小竹子面前。

“說吧,你究竟是什麽人?”

小竹子眉間微微一鎖,鳳目閃過些不耐煩的意味,“不是告訴過你麽?我是來幫助你的,你管我是什麽人?這樣吧,天色已漸晚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到了晚上,我帶你進雲霧谷。”

柯不逢又是一驚。早在半路上,小竹子就提起過要帶着他進入雲霧谷,當時他沒有在意,感覺這個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順口胡說。可是現在,眼看着他的本事越來越大,身份也越來越神秘,此時他再提起進入雲霧谷的事情,不由他不在意。

“進入雲霧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柯不逢雙臂往胸前一抱,擡起下颌指了指前方連綿不絕的營帳,“沒有聽說麽?朝廷懸賞召集能人高士,一直在研究破解八陣圖的方法,這麽長時間都無濟于事。你要進入雲霧谷,難道說你可以破解八陣圖麽?”

小竹子微微一笑,那張鮮嫩又優雅的容顏上竟顯出幾分睥睨天下的神色。

“不就是後漢三國諸葛武侯的八陣圖麽?有什麽稀奇?這是我小時候當玩具玩的,破解有何難哉?”

柯不逢看着他年少輕狂的樣子,忍不住笑道:“你既然這麽大的本事,為何不去那軍營中呢?只要你破解了八陣圖,肯定有一生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小竹子愕然道:“什麽?你是這種人?我來到這裏是幫你的,要榮華富貴何用?”

柯不逢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非常可愛,便伸手拍拍他的肩,笑着打趣道:“好,我最敬仰你這樣的小兄弟,你說可以破解,我就完全相信你,今晚我就随你入谷。”

沒想到小竹子将身一轉,躲開他的手,冷着臉道:“我不是你的小兄弟,別瞎叫。”

暮色四合,山野陷入一片黯淡夜色之中。柯不逢将馬牽到一處隐蔽的去處藏起來,便與小竹子一起接近雲霧谷周遭的軍營。

柯不逢低聲道:“此處防守嚴密,我們可将周圍值守的士兵抓住兩個,換上他們的衣服,混進營中,否則,恐怕我們無法安然通過這裏,進入雲霧谷。”

耳邊立即傳來小竹子的嗤笑聲,“柯不逢,你現在是跟着我進雲霧谷,有我在,還用得着那樣笨的辦法麽?”

柯不逢還未回答,便感覺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人抓住,身體毫無預兆地騰空而起,直向那片刀劍林立的營寨飛過去。

這個小竹子,自恃輕功高絕,竟然要用這種方式把他帶過面前的營寨。可知他的內力修為對于一個孩子而言卻是非常了不起,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孩子。

柯不逢大驚,連忙同時提起真氣,運功飛騰。說來他的輕功在浣刀山莊還算是拔尖的,但以他的功力,斷然也不敢在如此密集的營帳之間這樣遠距離飛騰而過。此時雖然已經入夜,但是營寨中還亮着很多明燈火把,其間還有不少士兵在巡行。如此公然掠過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頭頂,實在是要非同尋常的自信才行。

可是這一次他在小竹子的帶動下,驚愕地感覺到比平時飛騰的速度高度都要提高了不少。小竹子的輕功他已然窺見一斑,現在看來更加可以證實他的想法。這個叫小竹子的男孩的輕功,果然與端木落雪相差無幾。

眨眼之間,重疊的營帳頂端和閃耀的燈盞從腳下閃過,獵獵風中衣角只在半空劃過些優美的弧線,腳下随意點了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來借力,人便已遠遠掠出數丈開外。

非常輕松毫無察覺,他們已飛快掠過警戒森嚴的營寨上空,一頭鑽進前方亂石堆疊的八陣圖中。

“厲害!”柯不逢自覺心中舒暢,感覺小竹子的手放開了他的肩膀,便伸手拍拍他的肩,悄聲笑起來,“小竹子,你的輕功誰教的啊?太厲害了!”

這一次小竹子沒有躲開,任他拍了拍他的肩,好像對這個贊美很受用的樣子。可是他并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将手輕輕一擡,低聲對柯不逢道:“此處就是八陣圖的入口,你要嚴格按照我走的方位走,千萬不要走錯,懂麽?”

柯不逢怔了怔,立即想起當初第一次來到雲霧谷時,端木落雪帶領他們走進迷陣,就像現在小竹子一樣。

而如今,小竹子也與當時的端木落雪一樣,身形在前面搖曳而行,步态很随意,卻是很熟練地走着一種特別的路徑。柯不逢緊随其後,一時間竟有些錯覺,幾乎将這個男孩子的身影與端木落雪混在一起。

他嘆了一口氣,這麽久了,端木落雪一直沒有絲毫消息,她究竟在何處?這麽久了,他一直找不到她。她說過,她做的決定永遠也不會改變,那麽那個承諾呢?他們要結為夫妻,要一生一世相伴到老,這樣的承諾,在他心裏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那麽她呢?

柯不逢內心深處隐藏着一點恍惚的預感。端木落雪确實隐瞞着他一些事,若是他可以找到她,她可能就會告訴他全部。他們就要成為夫妻,夫妻之間一定不會再有隐瞞。但是他初衷絕不會更改,無論她藏在心裏的秘密是什麽,無論她是什麽人,做過什麽事,她都是他真心愛的那個姑娘。他會愛她,保護她,讓她永遠遠離所有的傷心過往,也告別所有陰暗。

走在前面的小竹子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似是感覺到了他的走神。

“柯不逢,小心一點,若是觸動了八陣圖,風雷之勢一起,破解就要多費步法,而且會驚動外面的官兵。”

柯不逢醒悟,忙解嘲道:“你若懂得八陣圖,何不關閉了這個陣圖,我們豈不是可以大搖大擺進去?”

小竹子聽了,冷笑一聲,“你是不是傻?那個樣子,我們确實是可以大搖大擺進去了。那些官兵豈不是也與我們一樣,跟在後面大搖大擺進去?”

柯不逢還未說話,小竹子已停住腳步,指着前方豁然開朗的山谷道:“好了,現在你可以大搖大擺地走了。”

說起來柯不逢并非第一次進入雲霧谷,可是真正這樣通過了八陣圖,徒步走進這個神秘的山谷,還是第一次。

暮色蒼茫中,還籠罩着迷離的霧氣,樹木青草蔥郁的氣息彌漫其間,隐約可以感覺到前方的山谷非常廣闊,但從前看到的那些溪水草亭,全然不知方位。

從前他們進入雲霧谷是按照那個叫鳳羽的殺手指引,走的是一直向西的路徑,六大門派也是一直向西行進,可是那一次他們卻沒有人發現這谷中其他的所在。那麽從前的尚可和雲霧奇兵,以及他們曾經被關押的地牢,究竟在哪裏呢?

耳邊傳來小竹子的聲音,“這裏面的路,你應該比我熟悉吧?現在,你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