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的小路,簡單的小吃店裏,這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竟然一眼就看出柯不逢是浣刀山莊的人。
柯不逢禁不住眯起眼睛,俯身向前,支頤盯着他,雙目射出炯炯寒光。
“你怎麽知道我是浣刀山莊的人?”
那個小公子坐在他對面,靠在椅背上紋絲不動,手指依舊在茶杯上畫着圈。
“我不僅知道你是浣刀山莊的人,還知道你的名字,你信不信?”
他的聲音還是男孩子那種尚未變聲的稚童之音,非常清越好聽,而他說話的态度又是那般清風朗月,比很多成年男子還要從容潇灑。
柯不逢禁不住微笑,這個小公子好生特別,看起來他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
“哦?你對我如此了解,我卻連你的臉都看不到,豈非太不公平?”柯不逢依然看着他,将雙臂往胸前一抱,也身體向後靠上了椅背,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态。
那小公子再次輕笑,面紗輕輕拂動,聲音卻放低下來,“好啊,看就看好了,我又不是什麽妖怪,你随便看吧。”
他說着,一手拿住鬥笠邊緣,将鬥笠摘下來,扔在桌子一角。
一片安靜,正好來上菜的店小二忘了放下盤子,柯不逢也忘記了說話。當時店裏幾個恰巧側頭看到的人,也都忘記了正在吃的飯,只是一動不動看着他,已無法移開視線。
從未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人。
這分明還只是一個孩子,那張臉也分明還滿是稚氣,可是他的眉目神情和風華氣度卻已驚為天人。
雅致長眉下,那雙斜飛的丹鳳眼流光溢彩,透着孩子的純真,也溢滿智慧的光華。那張臉潔瑜無瑕,精致到極致。柔長的黑發在額前肩上輕拂。一身青衫下隐約可見一個孩子偏瘦的骨架,分明還很幼小,卻非常舒展有型。那只摘下鬥笠的手,手指修長,在鬥笠邊緣輕輕劃着,神态從容安然。
他等了一會兒,看柯不逢沒有動靜,便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如羽扇一般閃過兩泓秋水明眸。
“怎麽了?柯不逢,我聽說你一向話很多,突然變成啞巴了麽?”
柯不逢驚悟,回頭看了一眼呆在旁邊的店小二,皺皺眉,伸手将盤子接過來放在桌上。店小二吓了一跳,忙點頭行禮,轉身向回走,嘴裏嘟囔着道:“奇怪,今天是什麽日子啊?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柯不逢拿起筷子,漫不經心翻着面前的菜,眼睛卻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這位小公子。
“看起來,你絕對不是尋常人啊。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你這麽小小年紀,怎麽會認識我呢?”
那小公子唇角一勾,原本清雅脫俗的容顏忽然平添了些邪魅之氣,“我小小年紀就不應該認識你?你自己覺得你的年紀很老麽?”
柯不逢愣了一下,“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的名字叫什麽?”
“我?”那小公子放在鬥笠邊的手指頓了頓,好像在思索什麽事,然後再次放松了姿态,微笑道:“我還不想告訴你我的名字,不如,你叫我竹子就是了。”
“竹子?”柯不逢挑起眉毛,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你姓什麽?”
這小竹子端起茶杯喝茶,“那可不能告訴你。”
柯不逢哼了一聲,“你這樣,還是很不公平,你知道我全部身份,我卻只知道你是竹子。”
小竹子道:“不必在意,其實我今日在此,就是在等着你的。你不是要去雲霧谷麽?我和你一起去啊。”
柯不逢看着他,心中越發疑惑,這個身份不明的小孩子,竟然好像掌握着他全部信息。
小竹子看了他一眼,手指指了指面前的菜,“趕快吃飯啊,吃飽了好上路,路上我再詳細告訴你。”
柯不逢聽了,只好低下頭來默默吃飯。可是飯菜吃在嘴裏,卻好像根本沒有咽進肚子裏去。這種被別人了解了全部,對別人卻是一無所知的感覺,真的是非常不舒服。
耳邊傳來店裏就餐的幾桌江湖人低聲的議論。側耳聽去,才吃驚地發現他們議論的內容竟然都是巫山雲霧谷。
自從上次雲霧谷戰後,德王寶藏的消息一直在江湖間流傳。即使當時的六大門派都因為争搶寶藏深受其害,可是這些争財逐利的江湖人卻并沒有因此就放棄對寶藏的追尋。不過,因為雲霧谷的迷陣是無人能解的八陣圖,所以這些人也只能遙遙凝望,卻不敢真正靠近。畢竟,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是若當真首先丢了性命,那麽錢財自然也就沒有用處了。
所以,巫山地界比起以前多了不少江湖人,不過大家都是遠遠觀望,已無人如從前那般,不顧一切亂闖了。
可是自從新年前夕,雲霧谷周圍忽然多了很多不明門派的習武之人。他們的武功路數很特別,行事也不同尋常,而且逐漸的,這些人數量越來越多。終于,有明眼人看出,這些人并非江湖人,而是來自正規軍隊。
當時巫山南方的邊陲重鎮守軍集結,邊防穩固,已有人發現當地守軍中的幾個精銳分支正在向巫山轉移。而雲霧谷周圍出現的神秘人,看上去行事作風與江湖人迥異,就連行走姿态度也不同尋常,而且紀律嚴明,尊卑有序,一看就是軍隊中的作風。
雲霧谷隐藏着當年德王叛亂遺留的大宗寶藏,這富可敵國的財産,自然會引起朝廷的關注。而既然此地如此兇險難以攻克,朝廷向巫山派兵,早已只是時間問題。
很快,雲霧谷入口之外搭起了營帳,朝廷的人知道八陣圖的厲害,并未強攻硬戰,而是召集了衆多謀士能人,一起在研究八陣圖的破解之法。
原本就在巫山周圍觀望的江湖中人越發增多,無論寶藏能不能分一杯羹,朝廷這樣大的舉動,還是很值得江湖人關注的。
這些話有些是路上小竹子對柯不逢慢慢敘述的。在那個小吃店裏,柯不逢已經從在座人們的議論中聽出了些端倪,小竹子也只是幫他理順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看着走在前面稚嫩的背影,柯不逢仍舊在感嘆。這個小竹子年紀這麽小,個子已經長得很高,比他也只差着半個頭,而且他頭戴鬥笠身穿青衫走路的步态,相當潇灑飄逸,若是再過幾年,這個孩子肯定會成為世上獨一無二的美男子。
小竹子說完了雲霧谷的事态,發覺柯不逢牽着馬跟在後面一言不發,便回頭看了他一眼。
“柯不逢,你重游舊地,想不想跟我去雲霧谷裏面轉轉?”
柯不逢搖搖頭,“你自己方才說的,雲霧谷外布有八陣圖,現在就連軍方的智囊都無法破解。況且,我對寶藏并無興趣,并不想去裏面轉……”
他說着,目中閃過一點傷神之色。端木落雪是可以進入雲霧谷的,但是現在雲霧谷處于風口浪尖,他希望可以在雲霧谷見到她,可是又不願她真的在這麽敏感的時候身在雲霧谷。他寧願見到她時,她只是隐藏在一個無人關注的地方。那樣輕靈淡泊的人,本就應該遠離塵世喧嚣,不該糾纏在無盡紛擾之中。
柯不逢想着心事,腳步漫不經心前移,卻差一點撞上面前的小竹子。只見這個孩子已經停下,轉過身面對着他,黑色面紗後面,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柯不逢剎住腳步,睜大眼睛盯着他,皺眉道:“你這孩子做什麽?不好好走路!”
小竹子負着雙手,面紗抖動了幾下,似是點了點頭,“柯不逢啊柯不逢,看起來你可是情根深種了,說着話也會走神?幸虧有我在這裏等你,否則你這一生一世,也見不到你的心上人了。”
柯不逢禁不住呆住了。
“你這小孩兒,究竟是什麽人?為何我的事情你全都知道?你若是還不告訴我,我就不走了!”
小竹子笑道:“你何必管那麽多?你只要知道,我是來幫助你的人就是了。你上馬走吧,我自會追上你的。”
這個孩子,說什麽也不亮明身份,柯不逢也很無奈。可是,看他這清風霁月的樣子,怎麽也無法将他與壞人聯系在一起。更何況,柯不逢從來都不會畏懼壞人。
“好!”柯不逢冷笑了一聲,拉過缰繩,飛身上馬,“我可要先走了,若是丢了你,不許哭鼻子。另外這荒山野嶺,多的是強盜歹徒,若是将你撸了去,可要自己想辦法脫身啊。”
小竹子站在那裏看着他,毫無動容。
柯不逢正要催馬離開,忽然又想起什麽事,拉住了馬缰。
“小竹子,你比我小這麽多,不許叫我名字了。若是前面再見,要叫大哥,懂得麽?”
聽了這句話,小竹子卻似是怔了怔,歪着頭站在那裏,好像是在思索什麽,頓了一刻才道:“你的名字取出來,不是讓人叫的麽?我就是叫你柯不逢。”
他說着,向柯不逢揮揮手,“快走快走,不用管我,我自會去找你的。”
柯不逢詫異看了一眼這個奇怪的孩子,幹脆一抖馬缰,馬兒四蹄趟開,鬃毛炸起,嘶鳴一聲,絕塵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柯不逢:落雪,你真好看!你真像……月裏的嫦娥啊。
端木落雪:哦?莫非你認識嫦娥?
柯不逢:切!豈止是認識,我和嫦娥還……
端木落雪:還怎麽着?還怎麽着?哼!你要是不說,我就不跟你去了!